一片淒涼。

    燒毀的房舍之間堆疊著無數的弓箭，四處都是武器的殘骸，有些人被就地掩埋，傾斜的墓碑刻著名字，卻已經模糊。有些被旁人遺忘的，都已風化成白骨，其中有壯烈犧牲的戰士，也有無辜受害的百姓，他們身上插著刀劍，在離開人世之前，一定承受了很多的痛苦。

    滿目瘡痍的家鄉，看起來就像是地獄一樣。

    陽州其實就是當時戰爭的戰場之一，州境內有一大半都是如此慘況。而我的家，就在那一大半之內，被夷為平地了。那些新掌權的人並沒有重新建設這附近，使得這裡完全保留了戰爭後的慘景。

    不過劉光誠的家並不在這一大半之內，所以我想他的母親應該還會住在這裡。

    戰爭過後，我聽那些倖存下來的人說，劉光誠是受到波及而死，意思是他並不是目標，只是在刀劍亂舞的戰場上，無緣無故的被砍死。據說當他母親去找他時，他的身體沿著傷口大部分都已經腐爛，無法瞑目的看著前方，伸長了手想抓住什麼。

    想到這些，我不禁悲從中來，一個驍勇善戰的年輕人，明明還有大好前途等著他，卻在一場戰爭中，殞落。如果他還在，現在又過的如何，我們這兩個好哥兒們還能常常一起練劍嗎？我突然很想砍了那個波及到他的人。

    我走進劉光誠的家，沒鎖門，有些破爛，或許是很久沒打掃了  。我想。

    「光誠，媽媽......求你......快回來.......啊......」一個顫抖的聲音，我聽見一個母親對孩子的想念，柔腸寸斷，就是如此吧。

    「伯母，我是蔡承淵，記得嗎？」我輕輕的說。眼中出現的，竟不是當年慈祥美麗，讓人備感溫馨的伯母，而是一個坐在搖椅上，瘋瘋傻傻，一頭白色亂髮的老婆婆。

    「光誠，回來呀......媽媽......好寂寞......」內心的渴望已經掩蓋任何知覺，我想不管我說什麼，她都不會回答了。

    我走向她，發現她正盯著一張全家福照片，照片中的伯母，微笑著如同我印象中的她。但是那張照片有被燒過的痕跡，缺了一大塊，正好就落在小光悟身上(那根本就是故意去燒掉的)，如果沒發現燒痕，看來就真的是一張一家三口的幸福合照。

    家中已經被清空，我走進屋內，任何值錢的東西都已經被拿走，也許伯母早就不在乎這些身外之物了。我沿著走廊，走進了位於盡頭的書房。

    映入眼簾的，竟是一堆書本的灰燼。

    「為什麼，您會如此討厭光悟呢？」記憶中伯母看著光悟的眼神，那深深的恨意，令人感到恐懼。這些書，是否也是那仇恨之下的犧牲品。

    我掃視著書房，在書櫃的角落發現了一本僥倖逃過火劫的書。我拍了拍厚重的灰塵，小心翼翼的翻開它，鉛筆的痕跡已然模糊，但我隱約還能讀出一些片段。

    「哥哥和爸爸離開後，媽媽好像更討厭我了，還說我是惡魔。可是哥哥和爸爸不是我害死的，是她太傷心了，所以才這樣罵我的吧。」

    一個小孩子的心聲，這是光悟小時候的日記。

    「爸爸媽媽為什麼都只會瞪我，我難道惹他們生氣了？我很努力讀書，他們怎麼都沒看到。」

    「媽媽燒了我的書，現在我只剩下這本日記了。是不是她不希望我讀書呢？我想知道她為什麼討厭我，她難道不知道我有多希望抱她，多希望和她聊聊天……」我好心疼這個被忽略的孩子。

    「沒有書可以看，我好無聊。所以我偷偷的走了出去，結果遇到一個叫許孟翼的女孩，她也說她很無聊，就拉著我出去玩了。」

    「許孟翼！」我嚇了一跳，光悟竟然認識我夢中的那個女孩，於是我仔細的研究筆跡，想要從中多找出些和許孟翼有關的線索。

    「她有一頭藍髮，還有一雙紅色的大眼睛，總是掛著燦爛笑臉……她讓我感覺到被人重視的快樂。」

    在夢中被人欺負的女孩，卻在別人眼前掛著笑臉(她們真的是同一個人嗎?)，我好佩服她，也好同情她。

    等等，「藍色頭髮，紅色眼睛」，這不就是我此行要找的殺人犯的特徵嗎？我睜大著眼，難道我夢中被人任意擺弄命運的女孩，光悟日記中活潑開朗的許孟翼和殺人不眨眼的兇手全部都是同一個人(難道她有多重人格?!)，我很納悶，某種不安的情緒不停湧現。

    所以，哪個才是真正的她？

    「玉兒，」外面傳來聲音，「要吃飯了。」我從窗戶望去，一個中年女子端著食物，走到伯母面前，開始一匙一匙餵她吃飯。

    「不好意思，」我把日記放進衣服裡(說句實話，雖然被別人統治，我們這些小百姓們還是習慣穿著以前的衣服，因為那些人的服飾可沒有地方放的下書本，還是他們的書都很小本呢?!)，從書房走了出去，「請問伯母的生活起居都是您照顧的嗎？」

    「是的，你是？」她從上到下打量了我一番，正好瞄到幾天前局長給我的配劍。「難道你是劉光誠的……」

    「我是他以前的朋友。」

    「哦，我只是住在附近，每個月拿玉兒二兒子寄來的錢，然後幫他照顧母親的人罷了，」她嘆口氣，「兒子孝順，做母親的卻不領情，寧願叫著大兒子的名字，也不願看一眼二兒子。」

    然後，她偷偷湊近我，小聲的說，「這就是父親不同的差別。」

    (?!)我一臉疑惑。

    「她的兩個兒子是不同父親所生，二兒子好像是她和這附近一家妓院的老大生下的孩子，其實原本是沒打算生下那個孽種的，只是不知為何還是生了下來，讓那孩子成了眾矢之的，包括玉兒都很討厭他。唉，本不該生下他，為何還改變主意，如此狠心的讓他來這世上受罪呢？」

    我無法置信，也無法接受這種事實。因為身世而被否定的人生，公平何在？沒有人能選擇自己的父母，有一個這樣的父親也不是光悟所希望的，而且他從頭到尾都被瞞在鼓裡，連自己為何會被父母討厭都不知道。我記起那年小光悟的背影，小小的身軀背負著罪過，難道他的母親都看不見？他畢竟還是您的孩子啊！

    我看向伯母，就算我說也沒有用了吧，她依舊望著沒有劉光悟的照片，依舊不停的喊著劉光誠的名字。

    依舊。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