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安死了，孩子被媽媽送走了，馨亞没魂地活著，她似乎再也聽不到這個世界的聲音，看不見這世上的人事物，媽媽苛薄的對待，妹妹卉芯的惡言惡語，伯伯不懷好意的眼神，弟弟雖然還小，卻仍然學著卉芯把“抱來的”、“滾出去”這樣惡毒的字眼掛在嘴上。

　　她想到媽媽扯著她的頭髮去撞牆，嘴裡盡是一些骯髒的言語；遇到學校要繳錢的時候，媽媽總是極盡刁難地不肯給，每次總說“念什麼書！敢在外面跟男人亂搞，還要念什麼書？”；家裡大大小小的家事都是她的事，就算再苦，她也不敢吭一聲。

　　拿到高中文憑的那天晚上，她終於跟媽媽提出了自力更生的事。

　　「長大了？翅膀硬了？想要飛了，是不是？」媽媽的眼裡冒著火，憤怒地瞪著她，像是要將她生吞下肚。

　　「反正，妳也不喜歡我，不如放了我，讓我搬出去住，每個月我會按時寄錢回家。」馨亞說到做到，即使十七年來從没回過家，但她没有掉過一個月没寄錢回家，就當是報答媽媽的養育之恩。反倒是弟弟和妹妹，可從没在經濟上幫過一丁點兒忙。

　　「妳說什麼？放了妳？放了妳妳還會記得這個家嗎？我這裡可不是救濟院，好不容易才把妳養大，妳拍拍屁股就想走人？」媽媽氣得拿起掃把，猛地往她身上一陣亂打，「想走？再說要走，我就打死妳。」

　　她不知道媽媽不讓她走的原因是什麼，是真的因為有了感情而割捨不下？還是擔心投資出去的金錢付諸流水？

　　馨亞被打得遍體麟傷，就連嘴角也滲出血來，她渾身的瘀青，真是慘不忍睹。

　　有一天深夜，她逃了，這一逃就是十七年，再也没有回來過。

　　她心痛地盯住那道紅色鐵門，愈想愈退怯，十七年前媽媽惡毒的嘴臉，像又再次出現在她眼前，她嚇得直冒冷汗。

　　為了孩子，她不該再逃了，就算再挨一頓毒打，她也一定要踏進這道紅色鐵門。

　　她內心交戰著，痛苦的簡直快要瘋掉。終於，她舉起了顫抖的手決定按下門鈴，但才一會兒，又猶豫地握住拳頭，手在半空中時進時退，按與不按真是煎熬。

　　就在她橫了心準備按下門鈴的同時，媽媽竟突然出現在她身後。

　　「馨亞？」她的聲音不再宏亮，變得沙啞而低沈。

　　馨亞驚得緩慢地轉過身去，眼前的媽媽竟長出了白髮，才十七年，她不該老成這樣，馨亞傷心地流下淚來。

　　「媽……」她的淚水像止不住的江水。

　　「妳終於肯回來了。」媽媽眼裡帶著對馨亞的埋怨。

　　她哭了，馨亞不記得媽媽是否曾經掉過眼淚，她一直像個刺蝟，永遠帶著一身的刺對她，她罵人的聲音總能讓住在巷子裡的每個人聽得清楚，眼前的人，真的是媽媽嗎？馨亞心疼的說不出話來。

　　媽媽拿出鑰匙開門，一雙手顫抖得怎麼也對不準鑰匙孔，鑰匙掉在了地上，馨亞上前去撿起，她看了媽媽一眼，隨即轉開門。

　　「快進來！進來！」媽媽邊擦著淚邊對她笑著，她覺得好淒涼。

　　就像走進了時光隧道，馨亞緩緩地走進紅色鐵門，屋裡陰陰暗暗的，像是許久没有陽光投射進來。

　　「哈，屋子裡很亂，妳隨便坐，我去幫妳倒杯水。」媽媽邊用手隨意理著頭髮，邊忙著走進廚房。

　　趁著媽媽不在的空檔，馨亞隨意地走走看看，才發現陽光照不進來的原因，原來是所有的窗子都緊閉著，就連窗簾也全都拉上了。

　　「家裡只有開水，如果知道妳今天要來，一定會準備好吃的東西給妳。」媽媽笑著將水遞給馨亞，隨即俯下身去慌亂地收拾滿桌的報紙，和散落在沙發上的衣服。

　　「窗簾……為什麼拉上？」馨亞盯著媽媽問。

　　「是……」媽媽支支吾吾的，似乎想隱瞞什麼，「一個人在家會害怕，我怕會有人闖進來……」

　　馨亞滿臉的疑惑，媽媽看了看她，坐了下來，「妳大概不知道伯伯已經死了吧？！」媽媽苦笑著。

　　「死了？怎麼會？」馨亞感到非常震驚。

　　「他欠了一屁股的賭債，從頂樓跳下來死了。」她平心靜氣地說。

　　馨亞張大了眼睛，無法承受這突如其來的消息。

　　「這是多久以前的事？」她試圖調整自己的呼吸。

　　「三年了！債主三天兩頭就找上門，我很害怕，所以……」媽媽的臉上佈滿了恐懼。

　　所以關上了所有的門窗？馨亞心疼地看著媽媽，她不知道她竟然生活在水深火熱中，她應該早點兒回來的，她怪起自己，是她讓媽媽過這種生活的。

　　「對不起！」馨亞流著淚跪了下來，「對不起……媽，對不起。」

　　媽媽被馨亞的舉動嚇了一大跳，她慌得扶起她，馨亞拒絕著。

　　「我不知道妳這樣活著，我以為……以為妳還像從前一樣……對不起，媽，對不起……」

　　「馨亞？！」看到為自己淚流滿面的馨亞，媽媽既難過又自責，她拉起她，慚愧地無地自容，「謝謝妳……只有妳還願意為我掉眼淚……就是我自己親生的孩子，他們也從來不曾關心我……」

　　「媽，難道卉芯她知道妳的情況？」馨亞很驚訝。

　　「我不怪她！這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她會變成今天這樣，都是我寵壞的，我没有資格怪她。」

　　「阿弟呢？她是家裡唯一的男人，他也不管嗎？」馨亞好生氣。

　　「他没有工作，連養活自己都難，怎麼還有能力照顧我？」

　　馨亞擦乾眼淚，看了看屋子四周，「媽，妳……怎麼生活？」

　　「妳每個月寄來的錢，我小心的花，但阿弟他……」

　　馨亞深深地吸了口氣，看著媽媽。

　　「多少錢？」

　　「……」媽媽呆得看著她。

　　「伯伯欠的錢……到底是多少？」馨亞認真地說。

　　「馨亞，妳想做什麼？」媽媽不敢往下想，她不想馨亞幫她還這筆錢。

　　「錢，我幫妳還。」

　　「不要！」媽媽拒絕著，她生氣地看著馨亞，「為什麼要幫我？妳難道忘了我以前是怎麼對妳的嗎？妳這樣做，是要我慚愧而死嗎？」

　　「媽！為什麼這樣說？妳是我媽，難道，我不能為這個家盡點心力？」馨亞難過地看著媽媽，「除非在妳心裡……我根本就不算是妳的女兒。」

　　「馨亞！馨亞！」媽媽傷心地抱住她，「我錯了！錯了！如果時間倒轉，我一定不會再那樣對妳。」

　　「媽……媽……」她緊緊地抱住媽媽，兩個人哭成了一團。

　　心情平復後，媽媽拉馨亞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她仔細地看著她，像要把過去十七年積欠的全部彌補回來。

　　「妳是為了孩子的事才回來的吧？！」媽媽突然說。

　　「……」看到家裡的情況，她原本不想在今天提的。

　　「孩子……被人領養走了，那孩子長得很好，哭聲很宏亮，是一個健康的小伙子。」

　　「媽，妳是說，是……兒子？」她眼裡冒出淚水，語帶哽咽地說。

　　「是，是兒子，是一個可愛的兒子。」媽媽難過地看著她，「我有回去找過他，院長說，他進院才三天就被領養走了，是個幸運的孩子。我向他打聽孩子的去向，但無論我怎麼求他，他都不肯告訴我，只說是被一個有錢人收養了，叫我放心。」

　　等了這麼多年，等到的答案竟是這樣，馨亞實在無法接受，她低下頭，偷偷地哭著。

　　「雖然當時真的很生氣，但我還是做了該做的。」媽媽拿出一塊玉佩交給馨亞，「這是妳爸爸從大陸帶過來的，我把玉佩的一半給了那個孩子。」

　　緊握住玉佩，馨亞悶著哭著，她不敢哭出聲來，怕媽媽聽見了難過。

　　「妳一定會找到他的！」

　　「媽，謝謝妳。」馨亞強忍著內心的悲痛，給了媽媽一個放心的笑容。

　　原來媽媽還是愛她的，即使是在那樣的情況下，她還是忍著憤怒幫她做了該做的。

　　媽媽難過地看著馨亞，心疼地握住她的手。

　　馨亞抺了抺淚水，笑著看著手中的玉佩，心中頓時有了依靠，至少，她擁有了和兒子相認的信物，那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