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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4/16 09:57:51瀏覽386|回應1|推薦10 | |
跛影 每個人生命中,總藏有一幅像朱自清的「背影」那樣雋永、且思之欲淚的影子。我也不例外。我的那幅永不磨滅的影子,就是大哥的跛影。 多年來、大哥的身影最常出現於台北市的承德路四段及華齡街。這些都是人聲鼎沸、熱鬧滾滾的地方,大哥寂寞、衰弱的身影,卻像翠綠草地上的一片黃葉,那麼醒目、又那麼不協調! 他低著頭,落寞地一跛一拐、緩緩走著,似乎在數算著何時才能走完這、窒礙難行的人生路!又似乎在緬懷那逝去的青少年時期活蹦亂跳的日子!有幾次,我在華燈初上的街邊,呆呆地望著他消失在斜陽裡的背影,不自禁地淚流滿面甚至泣不成聲。 大哥原是一個能跑能跳的人﹔他會游泳、健行、騎自行車、爬山、不知怎的,一入中年,他的脚漸無力,不能上階梯,也無法跑步。遍尋群醫、都說是運動神經元的毛病、其結論是「無藥可醫」。大哥被歸成了「重度殘障」。也就是說,往後他只能接受障礙重重的人生了。 說到大哥的勇敢,真是我平生所僅見的﹔他常跌倒、一踩到鬆軟的草坪或注意力不集中,他都會跌倒。他一跌倒就不易爬起。不是狗爬式的匐伏前行,找到支點,才能爬起。否則就是要人從後腰部猛地抱起。跌倒使大哥吃了很多苦,不是皮開肉綻、就是鼻青臉腫。但我從來沒看他抱怨過。每當看到他長褲膝蓋那兒一塊塊的「補丁」時,我就會慶幸好在父母去世得早,否則看到兒子如此「殘弱」,不知該多心痛! 我首次見到變「跛」了的大哥是在1986年,距離他身强體壯地離台赴美己十五年了。那是一個冬天的夜裡,大哥雨中出現在台南的模樣,讓我大吃一驚﹔大哥跛了!大大的外八字脚形吃力地撑著衰弱的身軀,他尷尬地笑著,我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是大哥嗎?主啊、祢在跟我開玩笑吧! 大哥停留台南的一星期中,我帶他去看了一場電影,片名忘了,只記得子都戲院的階梯真多!大哥艱難地一階拖過一階。那十幾階石梯彷彿是大哥未來人生的縮影,既漫長,又艱辛!我的淚水瞬間像決堤的水壩、奔流不止。那幕情景距今已二十三年了,但縱使時間己過去那麼久,傷痛卻與日俱增,無時或忘。 1992年春天,我遷居台北,與大哥有更頻繁的接觸。大哥脚雖不便,心卻好奇、活耀。我帶他上山下海,遊遍北台灣。這其間,還曾到台北市立美術舘,與王南雄老師習山水墨畫。大哥作畫迅速,三兩下就把山水、人物畫得鮮活、動人,甚得老師誇讚。其實大哥握筆的手早已僵硬、變形,能畫出那麼好的畫,應該說是他的天份使然。 大哥的政論文章寫得也很好。每當我想到大哥卓然超群的藝術、文學才華不幸埋沒在世俗的價值觀裡,使他一生鬱鬱寡歡,這是最讓我痛惜的。 1997年,我移民洛杉磯後,大哥更加寂寞了!再也沒人風馳電掣地載著他四處跑了。可以想像大哥躑躅在台北街頭的身影,有多孤單、寂寞了!他告訴我,他常踱到附近陽信銀行內,翻翻報紙,看看車水馬龍的人潮。我聽了心痛如絞,為自己沒能留在大哥身邊照顧他,而內疚不已。我深知,大哥一定時常反芻著,從前我與他坐在「二哥的店」喝橘子茶、吃蘿蔔糕的記憶。 從1998年開始,大哥共來了美國四次。身影一次比一次枯瘦,第四次他居然是坐在輪椅出現在機場的。而且他更常跌倒了,臉上愁苦的紋路也更深了。我常凝望著那漸形瘦削、遲緩的跛影,想﹔大哥是否已慢慢朝向一條我們所陌生的路上走去? 2008年一月三+日、大哥終於永遠歇下了他那雙跛行了近三十年的脚,回到上帝溫暖的懷抱裡。如今,當我睹畫思人時,逝去的歲月如澎湃的波濤,訇然而至。懷思的淚水中,讓我更加感謝神的恩待,使我這二十年來的光陰裡,層層叠叠地烙下了數不清的大哥影子,儘管那全是大哥一跛一拐、艱辛踽行的孤獨身影、卻永遠停格在一個妹妹永無止盡的懷念裡。 大哥,安息吧,有一天我們會在天家見面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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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