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上班的路上, 車行駛過台大醫院, 我總忍不住多看它幾眼.  三十多年過去了.  它像我遠去的童年的夢一般.  如此遙遠卻又如此清晰.  我似乎又看到媽媽隔著窗子, 對著我微笑.   呵! `三十多年來, 一路跌跌撞撞, 心裡那怯懦的小女孩總默記著母親的微笑, 來療傷止痛.

從我有記憶起, 母親如果不在家, 就是在台大醫院住院了.  所以只要中午下課回來, 我總是從家門口就聲嘶力竭的叫喊媽媽, 從客聽到廚房, 到房間, 一間一間的找, 一聲一聲的喚著.  直到撲進母親的懷裡.

媽媽總是不解, 我幹嘛每天回來總要這樣驚天動地的叫喊?  她不知道每天回到家能看到她, 而不是一個人對著空屋子待到傍晚, 只有姑婆打點我吃飯, 洗澡, 上床睡覺, 這讓我有多安心!

以前的醫院是禁止孩童探病的.  記憶中, 台大醫院的長廊好長好長, 貼滿馬賽克的牆壁, 熙來攘往的人群, 總讓我有個錯覺, 好像要到外婆家必經的台北火車站似的.  但是醫院裡刺鼻的消毒水味, 人群嚴肅, 沉默的表情, 還是讓醫院多了沉重的氣氛.  尤其在走道中段設置的櫃台, 看著護士小姐在那看守. 更添肅穆  只要被護士看到我這樣的小小孩, 總把我擋在外面, 恁憑爸爸好說歹說, 總不能放行進病房.   但是媽媽想孩子, 和孩子找媽媽, 是城牆也擋不住的. 所以, 山不轉, 路轉.  爸爸總是先帶我離開到外頭晃晃, 趁護士離開位置, 再快步帶我通過.  小時候玩心重, 總覺得像在躲貓貓一樣刺激.  殊不知, 大人每回要帶我去看媽媽, 要多絞盡腦汁, 還得盤算護士的作息時間.

進到病房裡, 遠遠就看到媽媽對著我微笑!  以前的普通病房空間較大, 一間住上六到八個病人是常有的事.  再加上看護的家屬.  看起來還是像火車站一樣熱鬧. 各種藥味, 體味混雜,的陌生環境, 我只是怯生生的走到媽媽病床邊. 不敢貿然的撲向媽媽, 東看看西瞧瞧.  連對媽媽都感到陌生.  爸爸問我 : ﹁每次吵著要來, 來了怎麼這安靜? ﹂ 我只是傻笑, 卻不知如何回答.  媽媽如果身體還不累, 會陪我到病房外的草坪上走走. 曬曬太陽.  戶外清新的草香混著泥土味, 一兩隻小粉蝶飛舞. 握著媽媽臘黃的手, 不知她生命正一點一滴的消逝.  我仍幻想著自己是個小公主, 宏偉的紅磚建築是我的城堡.  這一大片草坪是我的花園.

這場景深深烙進了我腦海裡, 是我永遠都不想醒來的美夢. 獨處時, 想媽媽時, 我彷彿又回到了夢中, 和媽媽手牽手.  她從不曾遠離我似的.

媽媽累了, 躺回病床休息, 爸爸會帶我到醫院附設的福利社吃東西.  在巷口沒有便利超商, 只有雜貨店的年代, 醫院的福利社在我眼裡可是非常高級的場所呢!  坐在餐椅上吃著難得吃得到的蛋糕, 爸爸想喝冰咖啡, 他問我要喝什麼? 我神氣的跟爸爸說我也要喝冰咖啡.  就看到爸爸轉頭對服務生!點了一杯冰咖啡和牛奶.  服務生送來後, 爸爸真的把冰咖啡放到我面前..  看著高腳玻璃杯裡褐色液體上飄浮著冰塊和奶精. 奶精順著冰塊邊緣滲入咖啡裡, 一格格的幾何圖形, 有如萬花筒裡變化的圖案, 煞是美麗.  我故作老成地攪動吸管, 喝上一大口.  啊! 好苦!  爸爸笑笑地把牛奶和咖啡對掉過來, 嬌寵的看著我對我說:  我就知道.

雖然身著粗布衣服, 我卻覺得在他們眼中, 我是他們捧在手心的寶貝.  這是我父母. 儘管生活困頓, 生命苦澀, 他們仍為我阻擋風雨, 撐起一方快樂天堂.  令我深深感念.

幾十年過去了. 前陣子因為帶孩子到台大就診, 再次踏進台大. 一樣的紅磚建築, 卻不復以往的記憶. 何謂滄海桑田, 真要點歲月, 才能深刻體會. 現在的台大醫院於我是生疏的, 兒時的台大醫院, 卻早已成古老的夢境. 

有如彩色相片翻拍成黑白, 少了鮮艷的色彩, 卻更深刻地蝕刻進心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