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一時，因為父親工作的關係而轉學到松平國中，范老師要我先做自我介紹。

  這我可在行了，小學六年我就轉了四次學，每次都不能免俗的要自我介紹。我的心得是只要報上名字加綽號，然後說請大家多多指教就夠了，太冗長，人家不一定記得你的名字，甚至還會嫌煩。

  「我叫丁敬堯，綽號小黑，請大家多多指教。」

  台下的掌聲比起上個學校來得熱情多了。

  老師領我坐到最後一排的位置。

  左邊坐個胖子姓王，瞇著眼笑起來像隻貓，右邊是個瘦子姓李，說像竹竿真的一點都不為過，我突然覺得自己活脫像是七爺八爺中間的城隍老爺，忍不住笑了。

  「新同學，上課專心點。」范老師推推眼鏡好像生氣了。李瘦子傳了張紙條給我「小心點，范老師很兇的！」

果然是好心的七爺。

  我的心還是飛到窗外的榕樹上，如果坐在上面睡大頭覺，一定很涼。

  「報告！老師我把作業本拿來了。」聲音清澈好聽。女孩搬了一疊本子放在講台上，往我面前走來。

  嘖！我都沒瞧見我前面的坐位是空的，瞧我恍神的。

  我仔細的打量她的背影，白襯衫戴著西瓜皮，乾淨整齊，標準好學生裝扮。

  下課鈴聲響了。

  好想再聽聽她的聲音，顧不得少男的矜持，我拍拍他肩膀。

  「你叫什麼名啊？」

  「杜森森。」

  八字缺木嗎？整個名字這麼多木頭，我心裡咕噥著。會這麼想不是沒原因的，之前一個朋友叫郭鑫，就說是八字缺金水，那個傢伙立志繼承父業，做個算命的。他跟我說我的貴人很多。

  「我叫丁敬堯，新轉來的。」

  「嗯！老師早上就先預告了。」

  「你有沒有看過京華煙雲?」她用水汪汪的眼睛看著我。

  「沒有耶！」金華醃魚?我心想那是什麼鬼啊。

  「哦！」她似乎有點失望的轉回頭去。

  上課鈴掃興的響了。

  雖然上課鈴和下課鈴打得是同種聲音，但下課鈴就是來得討喜。

  現在上的是國文課，但我滿腦子都是金華醃魚，是她愛吃的魚嗎？長那麼大我只吃過金華火腿。這問題問我媽最準了，她廚藝高超，肯定知道金華醃魚。現在我只想放學。

  王胖子和李瘦子約我放學一起去吃泡麵，王胖子說，學校前的那一排平房，左邊第一間，賣泡麵還有可樂，放學後裡面總是滿滿的學生，所以動作要快，一放學就要衝去卡位，雖然我滿腦子都是金華醃魚，但也抗拒不了泡麵的誘惑，因為我媽很少讓我吃泡麵，所以我答應了。

  這家店是一間鐵皮蓋成的二層樓房子，二樓只有一樓的一半，上二樓得彎著腰，店裡陳列著各種泡麵，如果你問我它算哪種店，我想它應該算是一家垃圾食物專賣店。

  王胖子說要坐窗口，不然會很悶，還說一定要點一瓶可樂配肉燥麵才夠味，我和他們點了同樣的餐，老闆剉了一大堆白冰到桶子裡，就是那種提去海灘堆沙的塑膠桶，王胖子豪邁的把冰裝滿玻璃杯，再把可樂倒下去，一人一杯，我大口的喝著可樂冰。

  「哦！對了，只知道你們的姓，還不知你們叫什麼名。」

  「你聽了可別笑，他叫王維，我叫李白。」我聽了嘴裡的可樂都噴出來。

  「哇咧！真的假的！」

  「是真的！」李白認真的說。「你可以叫他小胖，叫我小李就行了！」

  原來不是七爺八爺，是李白王維啊！我們三個舉杯慶祝第一天的認識。

2

  學校右轉直走十分鐘有座墳墓山，那是回家最快的路程。到了墳墓山李白往右轉，王維跟我往左走，往前走三分鐘就是一個公園，旁邊樹上己結了些果實，王維說再過一個月就可以來這兒摘青芒果回去醃，超好吃的，王維說他家到了，他指著公園旁的一間矮房子，他問我住哪兒，我指著前面的一抹紅。

  這次我們全家是搬到一個四層樓公寓的二樓，它有個長陽台，在陽台上就能看到對戶的鄰居，房東住四樓，嗓門奇大，她同母親說，有事對著外頭喊她一聲，她就下來了。

  父親對住家的要求很簡單，一個陽台，種著母親愛的杜鵑、桂花，一間書房，可以放著他珍藏的書籍。

  我們家的杜鵑開得奔放，遠遠看到陽台上那一抹紅，就知道家快到了。

  「媽~我回來了！」

  「回來啦！習慣嗎？喜歡新學校嗎?」媽溫柔的問我。

  「當然習慣，妳兒子到哪兒都能混得很好！」我得意的說。

  「對了！媽！妳有聽過金華醃魚嗎？很好吃嗎？」

  「金華醃魚？」

  「我同學問我有沒有看過金華醃魚，我很好奇！」

  「你同學應該是在說林語堂寫的京華煙雲吧！」媽順手拿枝筆寫給我看。

  哈哈哈哈～還好我沒問森森那種魚好吃嗎，好險！

  「媽～妳有這本書嗎？」

  「爸應該有，晚點你再跟他借，先洗手吃飯了！」

  「好吧！嗝～」不知媽有沒有聞到可樂加泡麵的味道。

  父親的書櫃是禁區，因為他覺得我還不懂愛惜東西，所以不給隨便碰，也不知他幾點才會回來，我哪忍得了這麼久，扒了幾口飯虛應故事，便躡手躡腳的走進書房，我還真靈巧，都沒人發現，即使陶媽就在飯廳裡。

  陶媽是父親的乳母，戰亂時投靠我們家，她完全看不出來己經六十好幾了，超精明的，我居然連陶媽都閃得過，不由得佩服自己。

  京華煙雲京華煙雲京華煙雲，我用手劃著每一本書，終於在書櫃第三層瞧見了這本書。

  「京華煙雲，哈哈！給我找到了！」我三步併兩步溜回房裡。

  「這麼厚一本，是要看到哪年啊！」我躲在房裡翻著這本半新半黃的書。

  這是什麼？一朵藍色的小花掉了出來，呵～想不到老爸酷酷的，居然還會壓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