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幾年前，我曾在腦海裡閃過這樣的畫面
龐然大物不是墜入芝加哥往日本途中的大西洋
就是炸毀在東京Narita機場的跑道上。

統計從來就很虛偽，數據顯示「出國留學」與「成功未來」呈現百分之七十九高度相關，我們卻無從得知那百分七十九到底有多可能？有人拿兩個州立大學碩士學位變成高階經理人，也有人拿一個長春藤盟校博士學位卻在西門町開小黃。只有走過的人知道那個屬於自己的結果，結果在個人經驗裡體現，結果不在統計的神話預言裡。

退伍後來美，五年前，當飛機緩緩轉個彎，調降它在舊金山灣區上空的高度，看見窗底大橋一彎過一彎，不禁澘然淚下，這是我美國夢的實現。為了避免上語言學校灑存款，我進南陽街「來欣」惡補GRE，大學六月畢業，八月廿九日就進忠孝東路善島寺ETS考了兩千零一十分，當年九月入伍，在海巡署迎海風站了一年八個月衛兵，左手持六五K2步槍，右手掌心夾托福單字卡片；五月退伍，前一年十月份考第二次托福終於站上六百。

辛辛苦苦，我換到一張學校非條件入學的許可。

碩士二年、博士三年靠貸款撐過，剛進博士班那年，終於相信那百分七十九有輪廓，因為冬天到，春天不會太遠。課業上的壓力常常帶來一缸落髮，碩一時心得報告一週寫三篇，需反應一千多頁閱讀，教授卻常常沉下臉耐著脾氣告訴我她看不懂我想表達什麼，這是不得不習慣的夢靨，通常這又換來幾夜通宵工作；晨曦是用來提醒第十一杯咖啡已經煮沸，睡眠不曾廉價過；實驗室、床與圖書館是囚禁三室，我等待出獄的那天；碩二下學期為了趕兩年畢業，在浴室淋浴思索論文裡量化模型可以如何處裡?發現蓮澎頭淋下鹹味水汽，眼淚與熱水沿著身心俱疲的軀體滴下。

然而，人生不會一直苦澀，就算撒旦也不允許，博士論文口頭辯護前夕，贏得一筆指導教授研究助理獎學金，博士班三年，克服絕大部分語言障礙，我在二流期刊發表專業論文二篇，參加學術論壇數場；當一場在芝加哥的學術提案做結之際，台下的教授紛紛站起鼓掌，我的視線變得好模糊，我，一直都沒忘那百分之七十九的可能，只要我還活著。

畢業典禮過二日，我收到二間加州小郡的學院的求職口試，和另一間在華盛頓州的學校給我三年訪問學者待遇，很動人；更動人的是，那天即將停辦的手機響起，台灣C大助教說，「老師，恭喜您，十二月可以開始來上課。」

C大，我來了。

幾乎篤定，那百分之七十九可能性已降臨在我生命…

直到聯合航空的客機的空姐蹌踉跌坐在傾斜的走道上，斷斷續續地廣播要尖叫聲四起的乘客不要慌張，穿上救生衣，我的兩腿劇烈疼痛，顫抖到筋臠，撇見隔壁中年白人婦女跪在座位蜷曲著禱告，伴隨著十數個嬰孩索命的淒厲哭聲，這一傾刻卻含納我血淚五年，死亡的迫近讓我想起父母與那個我不信的神，如果過去無數個的挑燈夜晚和挫折中我已死過，我不再怕痛，但我吶喊：是什麼讓人生殘忍這般？

一直活在詛咒的玻璃罩裡，多年前夢境，我就曾閃過這樣的畫面，聯合航空的客機不是墜入芝加哥往日本途中的海洋裡，就是炸毀在東京Narita機場的跑道上。劇變空壓不斷催人喪失意識，終於最後一秒，昏迷。

原來，我才知道，答案在那百分之七十九的背面，而那百分之廿一，竟然包含這種選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