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首歌，從一封一百年前的遺書而來。

1911年4月24日（清宣統三年3月26日），

國父第十次革命，辛亥廣州起義前三天。

林覺民夜宿香港《濱江樓》，

天一亮，他就要搭船前往廣州。

濱江樓，指的是江邊的一座小樓，

還是，就叫《濱江樓》。

江邊，是《天星碼頭》附近嗎？

那水，也跟千百年前的易水一樣嗎？

一樣的壯士一去兮不復返。

更深人靜，燈下，

林覺民寫了兩封信，

一封給他的父親，短短四十一個字，

寫在一張英文作業紙上，

龍飛鳳舞的字體，

跟他十三歲時，在考場大筆一揮，拂袖而去。

《少年不望萬戶侯！》

一模一樣的脾氣、從一而終的率性。

明知易水寒又寒，

男人間的對話，彼此心照不宣，

又何需哭哭啼啼。

不孝兒覺民叩稟父親大人：

兒死矣，惟累大人吃苦，弟妹缺衣食耳；

然大有補於全國同胞也。

大罪乞恕之。

另一封，則寫給他結褵六年，

大腹便便的妻子陳意映。

再怎樣的義無反顧，

終歸是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淚珠和筆墨齊下。

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書與汝永別矣。

千餘字，密密麻麻寫在一張白色的方帕上。

斯文娟秀的筆跡，像極了他書生的面容。

身為中國第一代留學生，

有著良好的家世、幸福的家庭，嬌妻、幼子。

人生將要開始奔放。

他的履歷應該要怎麼寫呢？

林覺民，字意洞，號抖飛，

生於1887年，二十四歲，福建省福州人，

已婚，妻陳意映（1905）。

長子林依新，五歲 ( 1906)。

日本慶應大學哲學系（1907-1911）

著作：《駁康有為物質救國論》，

譯作：《六國憲法論》、以及英國小說《莫那國犯人》。

經歷：

開辦小型女子學堂（1905-1907），教授國文、朝政、歐美國家社會制度與人權。

日本東京中國同學會，同盟會第十四支部（福建支部）

辛亥廣州起義，成仁（1911）

他若不革命，

將會是大思想家或是大文學家吧！

是梁啟超或是胡適之輩，

白話文運動將會是他主導嗎？

女權運動也會有他的身影吧，

他一生的成就，將會是多麼多麼的璀燦。

說不定，當林徽因嫁給梁思成的時候，

寫文章祝賀的人，就會是這個林覺民叔父。

他們的婚禮，林覺民會帶著意映一起去吧。

可是，他卻選擇燃燒自己的生命，

犧牲了他一家子的幸福，

只為了成就其他人的幸福。

《吾充吾愛汝之心，祝天下人愛其所愛。》

情深義重的背後，

竟是勇往直前的果敢。

只要地球繼續轉動，

林覺民與這封信將永遠不朽。

二十四歲，

你在做什麼？

你想的到其他人嗎？

老娘二十四歲的時候，

唯一想的起來的，

就是忠孝東路走九遍，

去他的天下人。

那是要怎樣的一腔熱血啊！

天亮了，

林覺民跟他的戰友一起搭船去廣州，

這時候，他清楚這一仗，

就只剩下黃興這一支一百三十位文弱書生組成的敢死隊嗎？

風蕭蕭兮，易水寒。

他就那麼有把握，

這一仗流的血，真的會感動數千年來，

向來都是自掃門前雪的同胞嗎？

1911年4月27日（宣統三年3月29日）下午五時三十分，

他綁著白布條，跟著黃興衝進兩廣總督衙門，

衙門內空空如也，知是中計，

退出改攻軍械局，

隊伍至東轅門，被清軍水師提督李准的部隊截斷去路，

激烈巷戰，被一顆流彈擊中腰部，力竭被俘。

審訊的時候，林覺民當場演說，慷慨陳詞，縱談世界情勢，

李准不知是同情、是佩服，或是心有戚戚，

去掉林覺民的鐐銬，給以座位，拿出筆墨紙張，

讓他寫下數千言的自供狀，

最後更親捧痰盂伺候。

審訊過後，張鳴岐嘆道：

「惜哉，林覺民！面貌如玉，肝腸如鐵，心地光明如雪。真奇男子也。」

但是，怎麼可以把人才留給留給革命黨呢？

張鳴岐還是將他處決。

臨終，史料說，林覺民自逮捕後，

粒米未食、滴水未進。

心地光明如雪的他在想些什麼呢？

《吾居九泉之下，遙聞汝哭聲，當哭相和也。》

林覺民的兩封絕筆信，在他赴難後某日，

不知道被什麼人，用什麼方法，

展轉送回福州，

並神通廣大的找到林家避難之所，

悄悄塞進林家的門縫….

《意映卿卿》這首歌收錄在充滿理想與實驗性質的《一千個春天》專輯，

這是由李建復、蔡琴、蘇來、許乃勝、李壽全、靳鐵章，

在熱血青春的年紀，揭杆起義，組成《天水樂集》，

對抗整個不合理的音樂環境。

成立一年，發行二張專輯：《一千個春天》與《柴拉可汗》。

都是經典之作。

我非常非常喜歡這兩張唱片，雖然他當時賣的並不好，

不至於讓唱片公司血本無歸，

但也是賠了不少。

1980，那真是個革命的年代阿。

雲門、蘭陵、雅音、漢聲….

這首歌是以林覺民寫絕筆信當時的心情，

揣摩來寫的。

當年李建復說起這首歌，

本來前面口白的部份，

是用高亢的聲線呼喊意映，

新聞局審查的結果是不宜直接叫喚烈士配偶之名，

所以改成後來口白讀信的方式。

我覺得改的挺好的，

李建復穿著中山裝，

輕聲唸著《與妻絕別書》的第一段，

感人至深。

歌曲最後一段，似水柔情忽然氣勢一轉，

波瀾壯闊、江河濤濤：

夢裡遙望、低低切切，

千百年後的三月，

我亦無悔、我亦無怨。

無論是詞、是曲，

都是經典。

意映卿卿（1981）

許乃勝的詞，蘇來的曲，李建復演唱

（唸白）

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書與汝永別矣。

吾作此書，淚珠和筆墨齊下，

不能竟書，而欲擱筆。

又恐汝不察吾衷，謂吾忍捨汝而死，

謂吾不知汝之不願吾死也，

故遂忍悲為汝言之。

意映卿卿，再一次呼喚你的名，

今夜我的筆，沾滿你的情，

然而我的肩卻負擔四萬萬個情，

鍾情如我，又怎能抵住此情萬萬千千。

意映卿卿，再一次呼喚你的名。

曾經我的眼，充滿你的淚，

然而我的心，已許下四萬萬個願，

率性如我，又怎能拋下此願

青雲貫天。

夢裡遙望，低低切切，

千百年後的三月，

我也無悔，我也無怨。

《覺》這首歌，則是以意映收到這封信的心情，

我想，只能白描她當時悲痛心情的千分之一吧！

一個天真浪慢，

二十三歲的小女孩，

再怎麼懂文墨，

她怎麼能夠理解要以天下蒼生為念啊！

但我相信，有一件事她是懂的，

就是，林覺民至死都是牽掛她的。

然後這個齊豫，

齊豫這首歌唱的真是讓人撕心裂肺，

每一次、每一次聆聽，都會忍不住泫然。

這首歌收錄在1997《駱駝、飛鳥、魚》這張唱片。

齊豫並以這張作品，獲得第九屆金曲獎最佳女演唱人獎，

知道那年誰的呼聲最高嗎？

阿妹的《Bad boy》。

但我想齊豫以唱功得獎，

也是沒什麼好爭議的就是。

覺（遙寄林覺民）

許常德與齊豫的詞，郭子的曲。

齊豫演唱

覺，

當我看見你的信，

我竟然相信，剎那即永恆。

再多的難捨和捨得，有時候不得不捨。

覺，

當我回首我的夢，

我不得不相信，剎那即永恆，

再難的追尋與遺棄，

有時候不得不棄。

愛不在開始，

卻只能停在開始，

把繾綣了一時，

當作被愛了一世，

你的不得不捨和遺棄，

都是守真情的堅持，

我留守著數不完的夜和載沉載浮的凌遲，

誰給你選擇的權利，讓你就這樣離去，

誰把我無止境的付出都化成紙上的一個名字。

如今，當我寂寞那麼真，

我還是得相信，剎那能永恆，

再苦的甜蜜和道理，

有時候不得不理。

半年後，武昌起義成功。

而意映呢？

黃花崗起義失敗的消息傳開，

林覺民一家早就被意映的父親連夜搬離原址，

朝廷去抄家的時候，並未找到林家的人。

林覺民死訊傳來，林家無法吊喪，

連放聲大哭的權力都沒有。

農曆四月二十一日，離三二九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意映未足月產下遺腹子仲新，

兩年後，意映抑鬱成疾，撒手人寰。

又過了兩年，那位在信中，被林覺民認為轉眼成人的長子依新病故，

仲新由爺爺與外公共同撫養長大，

畢業於上海光華大學，

后任漳州市糧食局副局長。

育有二子二女，學有所成，

總算有個比較幸福的結局。

後記：

因為這封與妻訣別書衍生出來，發行的歌曲共有三首，還有一首是童安格的訣別，但我對這首歌實在太沒FU，也就不多做說明。

在網上查找一下林覺民的資料，順便讀著辛亥廣州起義的史料。中間蹦出來有香港人說黃花崗七十二烈士死的冤枉，有台灣人認為林覺民是失敗主義者，各種言論，在一百年後的華人世界，大鳴大放。

你若問我的感想呢？

他們當然還是偉大的，但最偉大的應該是文字的力量吧！

黃花崗死難者計八十六人，那就是八十六個家庭、八十六個故事，誰不是毀家紓難，妻離子散。留下絕命書的不止林覺民，方聲洞、宋教仁、黃興、趙聲都寫了，卻只有林覺民的信感動這麼多世代，因為兒女情長還是比國家大義來的重要嘛！

我記得我是國二唸到這篇課文，我們老師一直說很感人很感人，很認真的一字一句解釋給我們聽。說真的當時我也只覺得林覺民文筆很好，一看就知道受到高等教育出來的人。長大後，重新讀這封信。唉，真的是摧心肝。

一個人面臨死亡，怎麼會不怕，怎麼會不捨。他都要去跟人家拼命了，怎麼還能夠柔腸百轉，寫出這封迴腸蕩氣的遺書；他心中既有柔腸百轉，怎麼能夠又對著他的戰友說：

「這次如果失敗，死者必然很多，定能感動同胞….

使吾同胞一但盡奮而起，克復神州，重興祖國，

則吾輩雖死而猷生也，有何遺憾。」

在船上聆聽這段話的人，是他的同鄉，叫鄭烈，

三二九之役，他活了下來，成為黃花崗起義的見證人，

最後跟著國民政府到了台灣，

死在台北市。

這篇文章本來想寫在一百年後的農曆三月二十六日，

那一天應該是今年的母親節，五月九日，

但還是拖了好幾天…..

參考文獻：

廣州日報：黃花崗起義專題報導

林覺民維基百科、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