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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探-劇本《小兵之死》
2005/11/30 12:26:04瀏覽1893|回應0|推薦8

試探《小兵之死》[1]-關於「死」語言形式的意涵

【前言】

    閱讀書本之前我通常有一習慣,細讀序言與後跋,創作者通常藉由此形式表達自己為何創作?創作的動機?甚至期待文本對於讀者能有細微的思考與影響力。石光生先生著作的《小兵之死》如他所序中所言,那是「沉痛的劇作歷程」[2]台灣無辜枉死的軍魂能否沉冤得雪?亦或是石沉大海終將至遺忘在某一角落?

他書寫的最終目地是讓身為台灣人民的我們思考,更期盼軍中的管道不再是私底的暗箱作業,畢竟軍人所背負的不單單只有「為國捐軀」,當「不幸」的事件上演之時,讓「死亡」真正死得其所,而非渾渾噩噩的成為犧牲的羔羊。

【劇本探析】

    取材於人生也反映人生,劇本一始便以「懸疑」[3]的原因來製劇情的「情節[4],一般而言是觀眾的動機心理,藉由「好奇」的心理讓觀賞者吃驚或是深入追究,這期間劇作者本身還隱藏真正的答案,憑藉暗示的手法將「主題」[5]襯托出,而「對話」[6]的生動性刺激著觀眾的感情。舉例如下:

第一場[7](節錄)

不知名的地點。恐怖的氣氛。三名鬼魂分著路海空三軍軍官制服,胸前掛著牌子分別寫著三個數字──179817991800。他們漫無目地閒蕩。

鬼甲:啊——我被謀殺的!

鬼乙:我也是。

鬼丙:我也是。

鬼甲:怎麼,你們兩也是被謀殺的?

鬼乙:(行軍禮)報告長官,我們是被幹掉的。

鬼丙:(行軍禮)長官,您好面熟,您是?

鬼乙:您是海軍上校……

鬼甲:我是海軍上校。

    以上這一段節錄的對白,「懸疑」的氣氛由劇場率先營造,鬼魂的數字號碼牌是一種暗示手法,「謀殺」字眼是情節一開始讓受眾者好奇的初因,藉由三人討論「謀殺」的方式探尋彼此的身分,開始一連串的動機探尋。在此對於死亡的形式的語言,分場次做試探性分析,窺探文本所帶來的社會影響性。

第一場(節選)[8]

鬼甲:啊——我被謀殺的!

鬼乙:我也是。

鬼丙:我也是。

鬼甲:怎麼,你們兩也是被謀殺的?

鬼乙:(行軍禮)報告長官,我們是被幹掉的。

…………(略)

鬼甲:我的事你們都知道,只不過,如果我還活著,就有一批人要坐牢,所以他們殺人滅口。

…………(略)

鬼丙:對,對,烏坵不也掛了一顆星怎麼沒見到他?(吟唱)

一閃一閃亮晶晶,一顆子彈就要命。掛在天空放光明,地上萬物黑漆漆(三人合唱)一閃一閃亮晶晶,一顆子彈就要命。掛在天空放光明,地上萬物黑漆漆

鬼乙:要不是您的屍體浮出海面,恐怕沒人知道您被暗殺。

鬼甲:只好隨便他們怎麼扣帽子。自裁、意外、陣前逃亡,什麼都可以,就是不准說出真相。

…………(略)

鬼乙:我…(思索)怎麼來的?(指著後腦杓)看看我後腦殼,兩個彈孔。

…………

鬼丙:我?胸膛一個大洞。

…………

鬼乙:所以,有人在你背後放冷槍。

…………(略)

鬼甲:老弟,身為軍人,死為軍鬼,不能忘記自己的身分和尊嚴。

鬼乙:對對,我們是國殤。

鬼丙:殤個屁!我們不是戰死沙場,被共匪打死。

鬼乙:共匪?(敲鬼丙的腦袋)錯了,是土匪。

…………(略)

昆山:這是什麼鬼地方?!!

鬼甲:老弟,這是冤魂該到的地方──叫做國軍冤魂收容所。

昆山:冤魂收容所?我是冤魂?不可能!我只想回家啊!(更加激動)難道想回家都不行?幹!

…………(略)

昆山:為什麼是1801?什麼意思?

鬼甲:以前的不算,你是這五年來第1801個掛掉的。

…………(略)

昆山:為國捐軀,領了撫恤金?

鬼丙:撫恤個屁!連棺材都自己釘的。何況多少年沒打共匪了--

【死的形式語言】

    死亡的表現手法許多,就主動與被動二者歸類,第一場次以「謀殺」這樣的語言讓觀眾產生好奇的心理,一次謀殺不夠震撼,三人以上的同一回答方式,不僅讓受眾者的好奇心理層次加深,並因此思考是以何種「謀殺的形式」出現。除此之外,點名主題的範圍,「軍中的謀殺」這樣的觀念一旦展開,進而與歷史的記憶接軌,社會新聞的報導,曾一閃而過的新聞內容逐漸浮出,在一問一答的形式,語言不僅僅呈現死亡時的心情,卻也帶出鬼魂的身分,「死亡」一旦被下達指令,「謀殺的手法」只是達成使命的一種模式,在現實中是一種推測的結果,在劇中卻帶來驚人的省思效果。童謠代表著社會一般的價值觀,將朗朗上口的兒歌改編,以一種嬉戲、諷喻的形式呈現,對比之間引領著觀眾回味當時原有歌詞的書寫,這是一種「暗示」,戲劇呈現的暗示除了鋪陳結構的劇情,同時也暗示著謀殺的時間、手法。

   除此之外,諷刺意味的呈現,藉由兵與兵揶揄的調侃方式,軍人與軍魂,軍魂與軍鬼,比擬著亡魂者的悲憤內心。數字的編號,提醒著事件的時代背景,假借人數的死亡數字做為一種掩飾,這是一場鬼魂之間的真實對話,拉扯出社會中不曾認真解決的謎題,死者的死亡謎題隨著時間的長久而被人們所遺忘,謎題無解,冤情無以昭雪,如果世上真有輪迴,那何時才能水落石出?這是鬼魂之間的對答,卻隱射現實中自以為的事實不過是一場謊言!

    謀殺的不是敵人而是自家人,這是社會無法理解也不願理解的一環?共匪與土匪的區別,身為觀眾能否能體會在於視角與身份可不可以雙重解讀,這也是被謀殺者無法原諒的心結,在謀殺與被謀殺間,有如背叛的氣氛詭譎的蔓延。

第十四場[9](節選)

舞台左側,第二中隊大寢室。十餘名官兵手執凶器,摩拳擦掌。

舞台右側,麗花的房間,麗花與秀婷坐著。

(崑山帶著手銬被押進來。)

李裕誠:進去!

昆山:你們想幹什麼?

(眾人逐漸圍上。)

黃世傑:別怪我們,這是班主任的意思。

昆山: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呂諸峰: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你忘了?

昆山:長官要你殘害同胞,你也照幹?

吳賜文:(堵住崑山嘴巴)少廢話!打!

眾人:(開打)幹!幹!幹!幹!幹!幹!幹!乎-伊-係!

                                      

…………(略)

                                      

黃世傑:(瘋狂)繼續狠打!

(崑山倒地,奄奄一息。)

呂諸峰:棉被!棉被,蓋棉被。

(一名士兵抓來一條棉被,蓋在昆山身上。)

吳賜文:(瘋狂)繼續幹!

(眾人又開打。慢動作,宛如原始祭典中屠殺祭品的舞蹈。天幕出現日軍砍殺國軍的畫面,良久不滅。)

【死的因果語言形式】

(一)緣起到累積的變化

    第十四場次開始,舞臺便切割為二的形式開展在有限的空間,主要呈現內心的感應與外象的掙扎;明確的來說,以男主角所承受的不公平與委屈,女主角的精神疼痛互相映襯。同樣的肉體疼痛,宣告一種未知的、感應的心理情感。這是一場罪惡與良知的對話,建構的戲劇衝突形成強烈的對比,對比同一階層的內心所思考的原則。這樣的表現手法不過是描述人生百態中的一種,並不足以代表整個人類,只是反映社會中的一種現況。「我們不贊同所有的罪惡,但卻無法否認各類行為確實存在世上的事實。」[10],因此情結詳實的指陳當下所面臨的問題這是因果模式的「因」,明白的抨擊良知在階級中的變異,在受控制的欲望之下抹滅「良知」,此時人性有如禽獸,道德不過是一張薄紙。

    爾後,劇場最後呈現的表演,將觀眾的記憶拉回歷史的軌跡;戲劇中「原始祭典的舞蹈」深切的傳達「劇場」真意──圍在圈外的人看圈內人所做的事[11],這是一種儀式,「儀式」雙關的解釋社會文化的傳統在各個層面,從古至今不曾抹滅消失有如當時日軍瘋狂的屠殺。這樣的「演現」[12]代表著什麼?透過祭典的形式顯露蟄伏類自身殘酷的本性,人類自揭本身如何面對一個無情的本體環境所做的一種選擇。

第十五場[13](節選)

明德班會議室,班主任與幹部召開緊急會議。

…………(略)

朱公:(擦汗大罵)擦他媽的媒體!一堆記者圍著我不放,問東問西的。我按主任指示,就說謝昆山自己翻牆跌死的。他媽的這些王八蛋記者還問個不停。電視攝影機還著我猛照,我伸手去擋,差點被攝影記者打傷。

徐虎:各位辛苦啦!別緊張,如今我們是生命共同體喔!只要有共識,我保證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什麼叫官場講官話,相信大家都懂。雖說社會跟我們部隊沒啥兩樣,但是我們的聲譽輸不起啊!看看吧,衛爾康一把火傷掉六十四條人命,就沒半個官員判刑下臺。台北捷運的爛攤子也沒聽說有人丟官。記住,官場講官話,準沒錯。輿論要官員下台,他們偏不下台。酷!有夠酷!就像某部長說:「決不戀棧!」其實誰不知道他是既「戀」又「棧」,哪會辭官?是不是?二十世紀快掛了,有誰不想撈鈔票?誰敢說他不愛鈔票,我他媽的跪地學狗叫。不過,哎,時代不同了。以前啊,摔掉一架老母雞,整連陸戰隊全掛,誰敢放個屁?現在我們比較倒楣,碰上這種事還得交代,跟他媽的媒體社會大眾交代。日子不好混了!

…………(略)

徐虎:調查報告一定要呈報,越厚越好,趕快送交總司令桌上。加強聯繫各單位,像是八○二醫院、軍檢處,疏通共識,營區外商家請他們作證,再找到家屬塞點慰問金,逼他們在意外死亡書上簽字,儘快結案就得了。

周苟:如果喪家要求撫恤呢?

徐虎:門都沒有,我們又不是中油!訣竅把死因弄成自己翻牆摔死,不就得了?好啦,分頭去忙吧。

…………(略)

第十六場[14]

…………(略)

謝父:阮子死了!

助理乙:小事嘛,昨天我叔公也回蘇州賣鴨蛋。

助理丙:你們是向委的親戚?

謝父:(搖頭)唔──唔係。

助理甲:關我們屁事?

謝父:唔擱,阮好生是冤枉死的!

…………(略)

謝父:(老淚縱橫)伊乎人打係啦!

助理丙:自苦以來黑道就很多。掛一個算啥?再說哪個地方不死人?

助理甲:(高指右邊)一定是M黨的黑道幹的!他們的黑道比較多。

助理乙:(高指左邊)說不定是N黨的打手扁的!他們的黑道也不少。

謝父:唔係,攏唔係!

…………(略)

麗花:他是被軍人打死的!

(全場一哄而散。義工們各個奔逃:「快閃!軍人會扁人!」…………)

助理甲:(蓋眼)非禮勿視,是不是?

助理乙:(掩耳)這個是──非禮這個是──勿聽。

助理丙:(封口)哇搭哭吸我──非禮勿言。

……………(略)

(二)欲蓋彌彰的果報

    「死」在中國人的觀念一直是「死者為大」,諷刺的是死亡的被迫,最後連死亡的原因也是捏造。死因的謊言結構,堆疊有如埃及金字塔,層層向上的邁向頂端。「懸疑」-「懷疑」-「不可置信」-「恍然大悟」-「憤怒、昭告」-「遺忘」這是我們每一位觀眾,不論在現實生活中,或是在戲劇中不斷循環的過程;從「死因」的欲蓋彌彰到揭露政治、社會的多重重大事件,說是一種「意識形態」[15]也不為過,統治階級透過外在的的支配與控制,確保政體的有效性;也透過觀念和「意識形態」製造與生產形塑國民對統治階級的忠貞與認同,是以一種「扭曲」、「不真實」的方式再現,如第十五場「謊言」的編織、第十六場「逃避」的心理將劇本背後的意識型態與文化意涵,做深度的詮釋,透過重新了解分析隱藏社會現象表層活動之下的文化。

   

第十七場[16]

…………(略)

工人:呼熱死了幹也不裝冷氣。(瞄一眼頸上名牌)這個叫謝-昆-山,歹命,歹命。如果叫申-山或蔘-蟊那就長命百歲可憐可憐滿身是傷

(工人搖頭推床至舞臺中央。)

工人:待會就有人驗屍。驗屍?那要看誰的屍了。阿兵哥的?唚菜啦!

(工人掩鼻離去,崑山好奇走近屍床。)

昆山:這是誰?喔,是個假人。…………怎麼可能?意-外-跌-死?(倒立假人)這樣跌死的?

…………(略)

醫官:就拿照相機給我驗屍,怎麼驗?

周苟:老弟,其實我們都把報告寫好了,只要拍張你驗屍的照片,在死亡證明上簽個字就行啦!

醫官:喔,那,死亡原因?

周苟:還用問,不是意外,就是自裁。(取出一片X光片)你看,頭頂破裂,翻牆跌死。

醫官:(細看)不──像啊?

周苟:(迅速收回X光片)快,相機給我,靠近屍體,我來拍照。

…………(略)

醫官:(抱著假人的頭部)慢點,頭殼有問題!

周苟:(推著他)對,是他自己翻牆跌破頭的。

醫官:可是,明明他──

周苟:(敲他腦袋)你退伍後要不要出國?死預官!

…………(略)

記者甲:怎麼死的?

法醫:我心裡有數。

記者乙:爬牆摔死的?

法醫:我心裡有數。

記者丙:被打死的?

法醫:我心裡有數。

記者群:到底怎麼死的,總要有個交代。

法醫:不好說,不好說。

第十九場(節選)[17]

…………(略)

麗花:(望著小嬰兒)小昆山,媽咪的小昆山,爸爸走了,媽咪不知道-不知道怎麼叫你,只好叫你小昆山。媽咪的小心肝…………(飲泣)媽咪可以騙你說,爸爸為國犧牲了嗎?小昆山,媽咪不能騙你,媽咪怎能騙你?說謊的人將來會被割舌頭的。…………媽咪唱首歌給你聽,媽咪以前唱過的。(吟唱)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轉弱)掛在天空放光明,好像天上小眼睛。哥哥爸爸真偉大,名譽照我家,為國──去打仗,當兵──笑──哈(血水自麗花嘴角落下,滴滿胸前。臉色轉白。不動。頭緩緩歪掛。)

【死亡與霸權[18]的拉扯】:

   「霸權」透過教育與宣傳的方式,深切的活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使得人們把許多主流文化的假定、信仰和態度視為理所當然。不僅如此,它以一種掩蓋的手法,使統治的威權暴力合法化和正當化,且身居社會文化規範的標準推動者,已主導性的姿態,無所不在的支配著一般民眾。第十七場最明顯的語言莫過於,周苟與醫官;劇本為了強調霸權的壟斷更加深之後法醫與記者的對話。這代表著什麼?法律之前高喊著人人平等,私底下也不過是控制階層的傀儡。正義的不存在嗎?彰顯它的存在似乎要有機緣巧合、必須在重重難關之中,這比直接顯露更顯得難堪!公理何在?即使沉冤得雪,死亡的陰影依舊揮之不去。只要「霸權」存在的一天,死亡必不會消失;留下的除了遲來的正義與虛偽的悔恨,還有更多的重蹈覆轍與痛失親人的悲慟。

    第十九場麗花的死,留給受眾者無法理解或是說多重解釋的空間。活在謊言的世界,面對著未來她這麼說:「媽咪怎能騙你?說謊的人將來會被割舌頭…」真是如此,眼前有多少人應該受到拔舌之苦?事實上,麗花無力面對事實,即使日後她說出的是事實,對於小昆山而言他要怎麼活在這樣的環境之下。人的記憶如果可以清晰的歷久不衰,人如果可以看清霸權統治下的「假話」,麗花明白自己無法忘卻事實的真相,當她吟唱兒歌時,心的痛苦也移情給觀賞的受眾者,「反復」[19]的語言不過是加強主題意念,暗示一種觀念與思想;更加深「死」的映像回歸最初的徵兆,以「國軍冤魂旅!敬禮!」作為最後的結束。

【結尾】

   石光生先生作品之ㄧ《小兵之死》,劇本的第一場起頭,引用莎士比亞《馬克白》中兒子與馬克道夫人的對話。叛徒是「發過誓卻說謊的人」,他的下場應該是「被絞死」,我對這樣的對話記憶深刻,為什麼呢?仔細想想在社會文化的階層中,「發過誓卻說謊的人」都在我們生命之中佔據著一席之地,高至的正副元首、政府官員、法官、軍人下至親密伴侶,而無形之間的承諾更是比比皆是,誰得到應有的下場?說謊的人沒有得到逞罰的同時,我們也遺忘了「真話」的重要性,而安於「謊言」的保護之下。背叛與被背叛者時時刻刻上演,有如生與死沒有盡頭,何時能真正得到精神的「生」,而不再困囿在精神的「死」,等著我們每個人的省思與判斷。

圖片來源:
多數為國外友人寄來的電子賀卡



[1]《小兵之死》石光生  台北:書林出版 19974月一版。

[2]引用《小兵之死》序言11~14頁。

[3]引用《情緒心理學》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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