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農田裡的粗活，大多屬於男人的工作，我們這樣的小女子就悠哉的做家事讀好書，偏偏我是天生的多愁善感，看不得家人辛苦，書嘛～就不讀了，剪了個男生頭回來。

幹嘛呢？當然是下田幫忙做工囉。

大概是還沒習慣吧，每天都感覺睡不飽！在早餐還沒送來之前，就先靠在貨櫃邊再瞇一下，剛閉上眼睛突然就碰的一聲！這個死大胖老是愛捉弄我，伸展了一下酸痛到不行的四肢，開始了我們瘦貓追胖老鼠的活動，老是被笑説瘦的還追不到胖的，真是沒什麼（小路用）真漏氣！哈！好吧！追不上妳還吃不到妳嗎！把妳的早餐狠狠的吃掉一大口，讓妳吃不飽餓到中午好了！

大胖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淘，大二休學歸鄉務農也算宿命吧！因為在放假的時候，看到阿爸阿母積勞身形在田間走動，我實在讀不下去了！也許吧，看我休學了她也不讀了！其實她家眾多兄弟，跟本用不上她，是她説不喜歡待在都市，所以說書讀的再多也沒用，現在她除了整天跟在兄弟後面送茶水瞎忙之外，就是跑到我這裡溜達幫忙。

阿建高中畢業後，我極力的說服爸媽，阿建是家中的長子，聰明又會讀書，不應該被埋在鄉下，大姐二姊又早嫁了人，剩下的事就讓我這個三姊來做吧，不斷的説服二老讓他們答應，小弟説自己對讀書沒興趣，他要留下來跟我做工，哎！可能是我想得太簡單了，諾大的農田果園跟檳榔園，常常搞得我筋疲力盡！有時候嘲笑自己小屁股坐什麼大椅子裝大派！不知是否是我不夠威嚴，還是因為我是女子，阿建一離開故鄉，一些來幫工的人，就開始不把我放在眼裡了！所以很多要收尾的事情，變成我要自己去做，大胖也看不過去，自家的工不做常跑來幫我，害她常被哥哥們説，去阿靜她家當女兒好了。

星期天是幻想出來的日子！我們的休息日是下雨天，兩年後大胖經由父母作主，嫁給同村的人了，還生了個壯丁，我為了辭掉那些幫工，就貸款買了農業機械，還被爸媽碎碎念了一陣子，説什麼那些人是老交情的朋友了，我這樣搞了之後，以後要找人幫工就難了！我説就是因為他們做事不但拖拉，對我説的話也愛理不理，所以我才會買機械的，村裡大家都知道，根本是在賺錢養他們，我看只有阿爸跟阿母不知道！阿爸説好歹他們年紀也比我大，一定是我説了什麼話讓他們不高興了！我再也懶得辯了，反正我就是不想再看到那些人啦！

從生手到現在，已經沒什麼事能難倒我的了，同村的人都説太能幹的話，可能不好找對象了喔！以前的同學有時會過來找我聊天，説些外面的事，我不禁又嘆了口氣！流言世界心猶嚮往之，唯！身處於此恐逐此終老而已乎！仍故作羨慕狀的應著，各個都説我看起來像三十多歲人了！應該要好好保養才是，在同學們走後我跟大胖對看了一下，我有這麼老嗎？大胖點了點頭。我收拾著桌上的杯子説，每天腦海想的都是工作，任憑焰陽冷雨摧殘而不在意！好吧！既然繁事仰賴機械了，是該好好的保養自己，我才二十多歲，怎能讓人説看起來三十幾歲呢！我們下午去美容院吧，看著客廳時鐘下面掛的大鏡子，大多時間隨便綁了頭髮就出門，好久沒有認真的看看自己了，摸著臉頰閉上眼睛思索，再也想不起自己原來的容貌！張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略帶蒼鬱的人臉！看著枯燥的髮絲，慢慢地從粗糙的指間滑落，這是我的頭髮嗎！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張開手掌遮住鏡中的臉，我才二十多歲而已。

幾年後阿建當上公司的總經理，阿爸跟阿母高興的像中樂透，所以開始找人介紹對象給我，哎！我除了閃避就是拒絕了！經不住又挺著第三胎的大胖追問，我感嘆的說如果我嫁人了，家裡的事還有誰能做，小弟也被弟媳婦慫恿想搬出去，現在是打混要做不做的！要我再請回那些打混的幫工嗎？或是把好不容易當上總經理的阿建叫回來做工！阿彬的事妳應該知道吧，就是被阿財伯叫回來的，妳看他現在像是人生沒希望的樣子！前一陣子還聽說他放火燒房子！妳説能把阿建叫回來嗎？還是説要我阿爸阿母拖老命下田！大胖被我反問了一下也答不出話了。

中秋節到了，受不了人見人問幾時要嫁人啊！聽了就煩，跑到田邊爬上大貨櫃，大力吸著田裡的空氣，呼喊著世人～空嘆～雲載月～，不知～人間～渡嫦娥～，貨櫃上的另一邊突然冒出不友善的聲音：（妳不覺得靜靜的比較好嗎？渡什麼嫦娥，妳是嫦娥嗎）？我轉頭看了一眼，哦！原來是阿彬，那算了，我跟他也沒什麼交集，正想跳下貨櫃時，他突喊著地方還妳啦！説完就看見他跳下貨櫃，淡淡的月光下看見他的背影，孤獨又有幾分寂寞的走在田埂上，有種雖身未先死寂寞已銷魂的感覺！哎！阿財伯一場大病，硬要他的回鄉繼承產業，跟照顧肢體有些障礙的弟弟，後果就是鬧得跟未婚妻分手！他會憤世嫉俗也是情有可原了。

躺在貨櫃上看著星空，想東想西只想著從前想著現在，腦海開始混亂了起來，涼意漸深起身回家吧，村人們烤肉方興未艾，加上三不五時的沖天炮響，讓我覺得不耐煩了！小弟跑的氣喘喘來叫我快點回家。阿爸不知怎麼的，突然把大家叫到廳前，先是對著祖先牌位祭拜了一下説，今天趁大家都在就把家產分一下，阿爸對著我説，本來女兒是沒份的妳知道吧！但阿建堅持要有妳一份，所以把妳也叫來，以後才不會有怨言！小弟挑了最方正又靠馬路的那一塊地，我想應該是弟媳婦出的主意，阿建則是在祖先面前説，他能有今天的成就是因為有三姐，所以要把他的份都留給三姐，説完就把所有的權狀，放在我手上合上手掌，還抱著我説謝謝三姐辛苦妳了，當下我莫名的感動落淚，我擦拭著淚水想還回去，阿爸説阿建要給妳的，妳就好好的收起來，如果大家都沒有別的意見就這樣決定了。

日子依然沒變一樣得做工，只是每次看到阿母，她都悶悶不樂，有天我在準備晚餐時，聽見阿爸跟阿母在房間的談話，阿母説這是咱祖先一代一代傳下來的祖產，哪一天阿靜要是嫁人了，那祖產不就變別人的了！阿爸只是嘆氣説，這是阿建的決定啦！不然妳是要怎樣，要去討回來嗎？

聽到這裡我也該明白了，女兒終究是別人的，晚餐時我若無其事的説起地契的事，我邊吃邊說突然有這麼多財產在我手裡，我怕會嫁不出去！所以我如果想要嫁人的時候，會把地契還給阿建啦，阿爸阿母就不要想太多，吃飽身體顧就好了，想那麼多要做什麼，看到阿母露出疑惑的表情，我又重複説我是説真的啦，妳不用懷疑啦，阿母才動筷子吃飯，這表示我想的沒錯，女兒終究會變成外人。

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弟媳婦就按奈不住了，唆使小弟來跟我說，他們不再想務農，想搬出去做生意，因為資金不夠，所以希望我買下他的地，還直説著不要讓二老知道，我考慮了一整夜睡不著覺！最後還是答應了，就按照弟媳開的價格，到農會辦理抵押貸款接著過戶。話說雞蛋再密也有縫，才半個月阿爸阿母不知道從哪裡聽到的，説我好像是在賣地！説的跟真的一樣，阿爸一見了面就一個大巴掌打來，阿母還不斷的罵我敗家！還把我的地契全要了回去逐一清點著，邊罵著敗家邊説要不是早發現的話，早晚會被我賣光，當她看到給小弟的地契時，我才說出實情，看著阿爸搖頭嘆氣的走回房間，連一句道歉也沒有，任憑我在客廳大聲哭喊著，阿爸為什麼要打我！我到底是做錯什麼了？阿母又把地契塞給我，我賭氣的又塞給阿母，只是趴在桌上哭叫著阿爸他打我！阿母帶著地契走回房間，馬上聽見阿爸大聲吼著阿母，妳拿回來做什麼啦，那是阿建要給她的，拿去還給她啦！阿母走出房間輕輕撫著我的背説，不要再生氣了啦，阿爸跟阿母也是聽到人家說的，還説的跟真的一樣，才會這麼生氣，阿母跟妳道歉啦，不要再跟妳阿爸賭氣啦。

隔了幾天村長一大早就帶人來串門子，不知又跟阿爸説了什麼，阿爸説他已經退休不管事了，有什麼事直接找我説就好，村長客氣的對我説，妳一個女孩子要管顧這麼大片田，一定很辛苦吧，有沒有意思要出租呢？這位是他親戚想要租田務農，如果可以的話就大家當面説看看，我想了一下就答應了，綁租十五年農機也一起讓渡，談好之後貸款壓力沒了，整個人輕鬆不少，一不做二不休，幾天後我把果園出租給堂弟們經營，我就留著看起來不怎麼樣的檳榔園。

跟著早已在果園等我的大胖，在果園裡走著，因為大胖又懷有身孕不敢讓她太累，所以我們就坐在低矮的樹幹上，一起看著檳榔園，由著她兒子在園裡玩落葉，她問我被阿爸打的事，我撿起一顆落果，憤憤不平的丟向檳榔園，人家說了就信我説的就懷疑，打都打了還能怎麼辦，他是我阿爸，我也不能打回來啊！反正以後不管我做什麼決定，他們都不會再管了。

隨著地價上揚時，不少人把種植多年的土地賣了，熟悉的故鄉越來越多外地人進駐，也不知是不是好現象！大胖説沒什麼差啦，本地人種或外地人種都一樣啦，我想了一下説的也是啦。我把檳榔園刨除後，大膽的種起了高麗菜，看得出來阿母不怎麼高興，在一旁不斷的碎碎念，説什麼好好的檳榔園不顧，全部毀毀去種什麼菜，一副即將冒煙的表情！我説不管我做什麼決定，妳跟阿爸不是都不管了嗎，我有預感菜會漲價，到時候就賺到了，阿母不屑的說我在做夢啦，要是真的有這麼好賺大家都不會賺嗎？哪還輪得到妳來賺，不信妳就等著看，一定會種到了錢的啦！我不滿的頂嘴説，要是賺錢妳就不要笑蛤～。

偏偏我就是踩到狗大便！走了狗屎運，菜價不斷的攀升，阿母從市場回來就不斷的碎碎念，真的是在搶人！一顆高麗菜也沒多大顆還賣的那麼貴！怎麼不去搶銀行比較快，還跟我説種了這麼大片要顧好喔，菜這麼貴有可能會被偷割喔！阿母一整個下午，跟阿爸清空果旁的小貨櫃，説要暫時住這裡顧菜園，那好吧，我們就輪流守著菜園，顧到交割後，好久沒聽到阿爸開罵了，今天在集貨場再度聽到！説這款錢實在收得會怕，收兩年的稻子也沒收這麼多錢，鄉親們有人說這是你們祖先在幫忙阿靜啦。

以前人説：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阿爸在七十大壽前歸天了！真是的，不到一個月就過年了，就不能多等一下嗎？辦完所有事宜之後，阿建要把阿母接去同住，臨行前要我不要再辛苦下去，有對我好的人就結婚一起生活，不要管阿母説什麼租產不租產的，給妳了就是妳的知不知道。

事情就這樣了，這個曾經住滿人的三合院，如今就剩我陪伴著祖先牌位，男人三六九，女人二五八，到底是定數還是巧合？叔叔也在六十九歲歿了！堂弟們分家產後就搬出去，果園又回到原樣了。開出搬運車正要進果園整理，一個陌生人跑了過來把我攔下，客氣的説請問這位大姐，這裡哪裡有農地要賣或是出租的，我説前面有，不過只租不賣，看他手遮在額頭瞇著眼講話，我説這裡太陽大，有興趣就到樹下再詳談啦，等我開了幾步遠又後他追了上來，問用租的可以租多久，我説想租多久就看你啦，他只是站在原地沒有答覆，我才不想陪你曬太陽咧！踩了油門開進果園，正卸下車上工具時他又跑了過來，幫著我拿工具，又問租金多少，我開了價錢之後，他又説能不能先等他幾天，沒想到這一等就是一年多，都不知道他幹嘛去了，也許是嫌貴不來了吧。

不知道大胖夫家供奉哪尊神明，生三個都是男的，她大兒子很喜歡跟著我，所以就當起了乾媽了，某天正在果園裡修剪樹枝時，有人走近我身邊開口就叫大姐，因為粉碎機噪音的關係，他提高音量問我還記他嗎？一年多前有來過，想要租地的那個，我關掉機器説忘記了，重新啟動機器，繼續把修剪下來的枝幹，送進機器打碎，載到果園最後面的堆肥場，回來時他還在原地！地上卻冒出木屑堆成的小山！看得我差點昏倒！只能搖頭看著他説，你真是吃飽太閒了！有什麼事等你全部鏟上車再說。

看他邊鏟邊說以前來過一次，問我真的沒印象了嗎？我懶得答話，他又是自言自語的説，一年前想租的地，不知是否還在，我説你腳踩的就是了，有興趣就租給你啦，後續你就要自己整理了。

本來不想干涉他做什麼，但也不免好奇的想看，真受不了他老是大姐大姐的吼著，於是把庫房的鑰匙掛在他脖子上，要借什麼工具自己去拿，不要再鬼吼鬼叫的，他把果園裡的資材小木屋拆的精光！連帶鋸掉了六棵果樹！整理出約八十坪的空間，説是要搭組合屋當工作室，問他想做什麼用的，他灌完一瓶飲料後説：圓夢（ 以前家裡是做食品加工的，我曾經天真的想過，如果以後有屬於自己的地，要種些水果來賣，比較不好看的就做果乾或蜜餞，只可惜夢不長遠，十幾年前的一場大火，讓一切都灰飛煙滅！幾個兄弟姐妹也各自分家了，誰也顧不了誰，都是為了家庭而辛苦的工作，至於夢想，就等著被生活中的瑣事塵埃掩埋了吧，去年跟著同事來台東遊玩，他家是種釋迦的，我一踏進他們的果園，深埋心中夢想的種籽，就開始在暗地裡萌芽，我開始到處問土地的事，也就問到大姐這裡了 ）。那好吧！我也不想問你為什麼考慮那麼久才來，你慢慢搞吧！

清明節大家都回來祭拜，這位林先生竟然也跟著進來？看他鞠躬示意自己叫林順哲，接著説明由來和目的，希望擁有這片土地的先人，能夠讓他一切順利，聽得我差點笑出來，吃團圓飯時，阿建特意把他也請來，還安排坐在他旁邊，看樣子阿建跟他很投緣吧，席間還不斷跟他交談著，飯後阿母還是不忘巡視一下祖傳田產，然後才甘願跟阿建回去，臨走前阿建勾搭他的肩膀，神秘兮兮不知在説些什麼，然後揮了揮手上車走了，我問著阿建跟你説了什麼，他只是笑而不答。你們不用祭拜祖先嗎？他小聲的説他是基督徒啦！我只有抿了一下嘴唇説喔。

自從高麗菜採收後，至今都未整過地，眼看著已然春城草木深萬徑人蹤滅了！就先整理一下吧！來回的機器聲讓他注意到了，跑過來就問這片也是妳的嗎？我點了點頭繼續翻土，他大叫怎麼不早説啦，租這邊就不用拆房子鋸果樹了啊！我説要不然現在搬過來啊，他搖晃著指著我的食指，（哎！裡面設備都安置好了還要拆！算了啦，不想自找麻煩了）！看我翻土輕鬆模樣，他自告奮勇説借他玩一下下，結果一路大呼小叫的要我趕緊接手，哈哈哈、、，沒辦法，新型的都讓渡給租田的人了，剩舊型的老鐵牛加減用了啦，（那整好地想種什麼）？之前朋友有提議過種洛神花，説現在銷北部價格不錯，沒等我把話説完，他馬上就説他要，種多少都要一定要留給他，我回了一句種的起來再說了啦，心裡想著這幾分地種下來，起碼要兩三卡車，你吃的下來？不管啦，先種再說了。

整好地時他拿了幾樣產品要讓我試吃，吃過後覺得自己對他的懷疑是多餘的，好吧！既然你想收購就給你吧，不過量蠻多的喔！他臭屁的説（安啦！交給機器來處理就OK了），雖說果園是租給他沒錯，但看著果園裡的果樹逐漸落敗！要嘛全部砍光，不然好歹也整理一下，嘖！看得使我這個地主無法視而不見，也就雞婆的開始整理了，他倒是一副主人樣，時不時的杵在門口看著，好像我才是跟他租地的，也不知道要來幫忙，弄了大半個月後他才説一句：哇！好棒。鋸掉了不少棵病到沒救的樹，又騰出面向整好地的空間，把小弟結婚時買的四腳遮陽棚搭起來，四周再圍上防蟲網，再把之前顧菜園用的傢俱，從小貨櫃裡搬過來，一個人在六坪大的空間裡坐著，享受著沒有太陽跟蚊蟲侵襲的小天地，他卻大搖大擺走進來，就一句真是辛苦妳了謝謝啦，然後一屁股就坐下去，還説著如果泡個什麼來喝就更好了！齁！我實在覺得有點嘔的説，你什麼忙也沒幫還説，又想著但地方是他租的，是我自己要整理的，想想也就算了。

十月，在十月的日子，看到洛神花逐漸彭漲的花萼，正暗示著過一陣子就可以逐漸採收了，大胖老遠就叫著我，我大聲回應自己所在的位置，這一次是帶二兒子來了，一進來就説怎麼都不來找她，今天是我們的生日吔，我轉移話題的問老大呢？她嘆氣的説，都嘛跟同學出去玩，有時候還叫不回來。此時阿哲捧了一個箱子進來，介紹著他的果乾、果醋、果醬之類的產品後，問剛剛聽到生日，是誰的生日啊？大胖雞婆的説是我們兩個啦！我們生日同一天喔，他聽了就説著生日快樂！這些就送給妳們吃，大胖翻看著箱子説，難道説這些本來是要賣我們的嗎？真沒誠意，至少帶我們去大吃大喝才對，他也大方的説，那有什麼問題咧，地點妳們挑隨妳們怎麼吃。大胖看到我在瞪她，馬上就改口開玩笑的啦。

十月底他就催這我找人試採了，遠遠看到阿嬸走來，看著曬穀場忙碌的工人，我説那些洛神花，那傢伙訂的啦，我就抱怨他一下説明明還不夠大，他偏偏説可以採了，沒想到阿嬸説這樣大小正好吃，這下他開始臭屁的對我揚起眉毛，阿嬸直誇獎我説是種什麼都會賺錢，實在真有福氣，我們一起進了大廳，先是給祖先牌位上了香，嘆氣的說著這些年來，家鄉逐漸變了樣，老的一個一個沒了去，小的拿了家產也是一家一家就搬走，剩下我們這些老沒死的！不是守著祖產就是守著祖先牌位！現在看到務農的人大部份都是外來的，説完就握住我的手説：阿靜，妳也快四十歲了！難道真的不嫁人了嗎？妳的姐妹淘大胖芬，已經是四個孩子的媽媽了，妳是不是因為妳阿母説的話，叫妳要把祖產顧好，所以妳才不想嫁？還是因為祖先牌位留在這裡，妳怕嫁人以後，沒有人來侍奉祖先香火！我不想回答就轉移了話題，帶阿嬸到果園裡走走，阿嬸摸著樹上的果實嘆氣，要是妳阿爸跟阿叔還在世的話，不知道有多好，還記得以前我們都在這裡泡茶聊天，實在有夠熱鬧，説著説著開始擦拭眼淚！說實在很羨慕我阿母，有阿建把她帶在身邊，不像她，兒子分到財產就一個一個搬離開這裡，也沒人説要帶她一起走！我摟住阿嬸説，要不妳搬過來跟我住啦，我一個人很無聊晚上也沒人説話，自己一個人吃飯都不知道味道了！

就這樣我們嬸姪二人，時而她家時而我家的輪流住，也一起吃飯，為了不讓阿嬸胡思亂想，就大至跟阿哲説了一下阿嬸的情形，看能不能讓阿嬸有點事情做，這裡我就剩這位親戚了！本以為會讓他很為難，沒想到他説那快點把她請來啊，因為實在太忙了，那載到貨運行寄送的工作，就請我幫忙了，感覺阿哲跟阿嬸特別投緣，不知道的人以為她們是母子，幾天後阿嬸拎著大包包，説要搬過來跟我住，這樣大家就不用跑來跑去了啦，吃中飯的時候，阿嬸突然冒出一句，不然我們三個合成一個家好不好，聽得我跟阿哲都笑了，阿哲笑阿嬸説，妳這是看哪一齣戲想到的啊？電視劇不要看太多對身體不好啦！但我聽的出來，阿嬸想把我們湊成一對。

晚上睡覺時阿嬸又説了一次，她感覺阿哲這個人不錯，她自己的兒子都沒對她這麼好，我刻意擠在阿嬸身邊説，因為火燒厝的關係，他的阿爸阿母十幾年前就不在了！阿嬸就哎呦實在辛苦他了，他看起來乖乖的，妳們如果可以在一起一定很幸福的，我裝睡不答話了。

連日不停的出貨，有時電話響到不想接，真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看來他家以前的製作技術跟管道，可能都一直記在心裡，天氣變得忽冷忽熱，好幾次都要被叮嚀多穿衣服！老是説這麼大的人了還不懂得照顧自己，怎麼去照顧阿嬸！每次看阿嬸跟他聊天時，真的越來越像母子，阿嬸也變得開朗了許多，不再終日哀哀怨怨了！

眼前的都還沒做完，阿哲在午餐的時候對我說：（妳不忙的時候，除了組合屋週邊的果樹留著，其他的要全部移除，看要請人來搭溫室或是網室，因為果園裡的果樹對我沒用，成本過高，製作成品不好賣，要改種桑椹）？我説這樣沒有授粉的問題嗎？阿嬸忙著接話，哎喲！聽他的對了啦，我説阿嬸啊！這地是他租的，怎麼是我在處理啊！阿嬸大概是被他收買了，居然替他說話，説他只是跟我租地而已，那些樹就幫他處理一下啦！我説真想罵他幾句！以後長草是不是也要我處理，因為他只是租地？這時聽到外面有人呼喚，我探頭看了一下，不認識不知道要找誰的，阿嬸走出去看了又看又想了一下，轉頭就對我說：哎喲，阿靜，那是妳阿姑啦，於是我跟著出去看看，跟阿嬸一起帶她進大廳，她看到牆上阿爸的照片，就一直哭著叫阿兄，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阿嫂咧？我説阿母跟阿建去住都市了，我把阿建的電話告訴她後，她馬上就開車走了，阿嬸説我阿姑在我兩歲的時候，就不顧家人反對嫁人了，所以我可能沒有什麼印象，原先還有回來幾次，再來就沒消息了！幾十年都沒再回來，這次不知什麼原因回來了。

整地工人整理好地後，接著是搭網室的人來丈量了，這些就讓他自己去談，我載著阿嬸逛市場，碰到幾個熟人都問著同一個問題，阿哲是不是我的男朋友啊？妳們什麼時候結婚啊？我只能冷冷的回應是租地的厝腳啦，話不要亂亂説喔！阿嬸總是説真的不考慮看看嗎，他人不錯ㄋㄟ。我拉著阿嬸，買好了就回家了啦，哎！不回家還好，一回來他就説麻煩我去某某種苗場，把他訂購的種苗載回來種！我都還沒出聲，阿嬸就拉著我説走啦，她跟我一起去載，我抱怨著為什麼我的事情這麼多，這應該是他要做的吧？我很肯定阿嬸被收買了！阿嬸說，哎喲！替他做一下是會怎樣啦。

趁著有太陽的時候，趕緊把棉被衣物拿出來曬一下，那一對假母子正在削著果皮，看那一堆是要削到民國幾年！明明有機器可以削，偏偏要在那裡用手工，我才不想參一腳咧！坐到屁股發麻有功無賞，削不好還會被念！就坐在廳前的門檻上看書，阿建突然載著阿母來了，阿姑也來了，阿母一下車就吼著又坐門檻，進到大廳阿母跟阿姑聊著前塵往事，阿建跟著我坐在門檻上，問我這陣子的情形，正説著阿嬸搬來跟我一起住的事，阿母又吼著不要坐在門檻啦講不聽，這樣祖先要怎麼進門？進來啦！阿母説妳阿姑雖然很早就嫁人，但是沒多久就離婚了！因為覺得很對不起家人，所以一直不敢回來，現在有年紀了，想要回來故鄉，不知道妳願不願意讓阿姑回來住？因為這個地方是妳的，所以才來問妳一下！我一聽就大喊著阿母啊！妳説這樣，好像是我很鴨霸一樣！阿建聽了就一直大笑，阿母就念著阿建，在説正經事你在笑什麼？我説阿姑要回來就回來啊！反正房間很多啊！人多比較熱鬧啊，阿母又説她也要搬回來，換阿建大叫説，阿母啊！我是不是很不孝！不然住好好的為什麼要搬回來！換我在偷笑，阿母不高興的看著我，嘿啦，我不回來妳最高興啦！結果當晚就接到阿建的電話，阿母心肌梗塞去找阿爸了！阿姑載著我急急忙忙的趕去，但不知為什麼，阿母走了我卻沒有很難過！倒是阿姑哭的死去活來！阿建自責的説，早知道就讓阿母回來住，前幾天阿母就吵著要回來，也許是這個原因，阿建變得假日哪裡也不去，總是回到這裡，有時候帶著家人，有時獨自一人，阿姑成了家裡的長輩，也勸阿建不要想太多了，人生這條路，無論是誰都必須走的，早晚而已，傷心過了也就算了，不要去影響到家人。

阿姑跟我說著以前家裡的事，説我阿嬤很早就病逝，阿公也因為鐵牛車意外沒了！是我阿爸一肩挑起一個家，照顧她跟我叔叔，後來娶我阿母，也是很照顧她們，現在他們都不在了才會這麼難過，要我不用替她擔心，這麼多年來她也存了不少錢，還説我年紀不小了，怎麼不交個男朋友結婚，我還來不及説，阿嬸就多嘴的說，還不是妳阿嫂，叫阿靜要把祖產顧好，她要是嫁人祖產是算誰的？所以啊，她就乾脆不嫁了！阿姑説我實在有夠傻，説歸説聽聽就好了，想那麼多幹嘛！我説現在這個年紀了，有跟沒有，沒差了啦！阿姑不也是一個人啊！不知是不是我説錯了，阿姑不再説話轉頭就進房間裡，阿嬸戳了我的頭説，不會講話就不要講啦！

就這樣了，這個話題就此打住不再提了，採收完洛神花重新整地，我也請人搭了網室種了敏豆，阿嬸整天幫著他做果乾之類的，阿姑成天跟我在園間巡視，長的真快，過年前應該可以採收一批，阿姑説我不該這樣下去，真的要找個人在一起才可以，老的時候才有個伴，我顧左右而言他，心裡想著您自己都不找個伴了還説我咧，阿姑拉著我的手説，妳是不是在想，阿姑自己都不找伴了，幹嘛還管妳對不對！阿姑不是沒找過，但是已離過婚的女人，人家總是會想，妳是不是做了什麼錯事才離婚的，所以阿姑就順其自然，有緣就會在一起，無緣也就算了，我馬上就説對啊，要有緣啊，我這個年紀的女人，在這個鄉下地方，沒有所謂的緣啦，都是死老婆的人要找伴而已，就像阿姑説的，就等緣份啦！阿嬸一天到晚要把我跟阿哲送作堆，我也不是說阿哲不好，只是他老爺型太重！我何必找自己的麻煩咧！阿姑只是笑了一下説，當初她也是因為這樣離婚的！只要他説的，不管有什麼理由都要做到，做不好就一直罵！我彷彿心有戚戚焉的笑了一下。

多了兩個老女人陪我的日子，真的過的很快，説過年，過年就到了，一下子家裡擠滿了人，阿嬸本來想回去，被我硬留下來，因為就算回家也不見得有人陪您，十幾個人在大廳圍爐，稍後阿建又把阿哲找來一起熱鬧一下，阿嬸不安的一直往外看，是擔心兒子們回來找不到人吧？於是就帶阿嬸回家一趟，剛出門就看到堂兄弟們走來，這下更熱鬧滾滾了！説是不好意思打擾，就帶著阿嬸回家。弟弟們對阿姑很是陌生，所以也就無話可說了，看阿姑一個人僵在那邊，於是找了千奇百怪的話題跟她聊著，稍後阿哲拿出一些產品，送給弟弟當過年禮，阿建直接跟我説明了，他覺得阿哲不錯，曾要他追求妳，但他說妳好像沒有意願，我覺得妳們可以試著交往看看，我只是一笑置之。各家一樣的説法，初二回娘家的日子，所以初一午餐後各自離去啦！他們剛走阿嬸就來了，阿嬸説走喔，來去巡菜園喔，阿姑看了我一眼初一巡菜園？，我等阿嬸走了一段距離後，跟阿姑説阿嬸一定受委屈了！所以等一下什麼都不要問比較好。

年過了一切歸於平淡，不經意的看到阿嬸在擦眼淚，問她時還一直説沒事啦，最後還是忍不住哭了！説孩子們要賣掉祖厝，要我去跟他們輪流住，但是我不想離開這裡，想到妳阿母説的，都市真的不適合老人住啦！輪流住以後一定會被嫌棄的啦！我幫她擦拭眼淚説，要賣就給他們去賣，您來跟我住就好啦，您我跟阿姑三個人，不會無聊啦，對齁，您還有一個假的兒子在那裡做生意！阿哲啊！我要是沒有把您顧好，他就一直碎碎念，有一次天氣冷，看到我們衣服穿太少，就對我擠面嗆碎碎念，説我自己都顧不好，是要怎麼照顧您，説到這裡阿嬸終於笑了，結果阿嬸又説了一次他人不錯，我一定要跟他交往看看啦，哎！我説個性不合啦！到時候會打架喔！阿嬸信誓旦旦的説絕對不會啦，我不想再做無謂的爭論，就説走喔！巡菜園喔。

節日一個一個過去，突然覺得有點懶了！阿嬸天天幫著阿哲做事，也不再胡思亂想，我跟著阿姑在附近的田間巡視著，阿姑問我有沒有抓過泥鰍，我搖搖頭，她說插秧前都會放水淹田，運氣好說不定會抓到泥鰍或鱔魚！説走就走提了桶子出發，正當我們弄得一身泥的時候，後方有人喊，喂！妳們在幹什麼？喔！是阿彬，我們在抓泥鰍啦，阿彬突然說小心抓到蛇喔！嚇得我們趕緊爬上田埂，他大笑說騙妳們的啦！還笑說我這隻嫦娥怎麼還在地上！還沒被渡走喔？我説翅膀還沒長好啦，他笑了笑説等翅膀長好就老了啦！想抓泥鰍要帶我們去，要靠近灌溉水溝的田比較有啦，三個人弄得一身泥巴，不過收穫不少，阿彬説先到他家洗一下手腳，真是令我覺得訝異，阿彬怎麼變了這麼多，本來看到人就一副不友善的態度，現在怎麼不一樣了，他比我大五歲，所以阿姑對他還有一些些印象，説著説著他就端出火碳爐，還利落的處理了泥鰍跟鱔魚，放在爐上烤著，又是飲料又是開水越搬越多，他的鄰居聞到味道也出來湊熱鬧，問著阿彬怎麼沒看阿文。阿彬邊加碳火邊說在睡覺啦！漸漸地人越聚越多了好像是在辦桌！

年紀大的認出阿姑，話題更是沒完沒了！幾百年前的事都搬出來說，尤其是添丁伯對著阿姑説，齁！妳看，等妳等到我頭髮鬍子都白了妳才回來！這次妳不能再偷跑了喔！要不然我就要報警了！弄得阿姑啼笑皆非，聽老掉牙的往事雖說不怎麼了解，但聽了也是蠻有趣的，説著説著又扯到我頭上了！實在應該找個人嫁了，自己一個人老的時候會很孤單，我説自己脾氣太壞了，不要去害到人啦。打擾了一上午也該回家了，看樣子中餐省下來了，阿彬把捲的像蚊香的鱔魚，烤好拿給我們説（吃完就到家了，插秧季節到了再帶妳們摸蜆去，有空常帶阿姑來走走，認識的老朋友也剩沒幾個了！要多聚一聚才好，妳家的情況我聽說了，其實妳也應該多出去走走，不應該老是窩在這裡，妳天生就不屬於這裡，留在這裡只會白白浪費掉妳的青春，將來妳年老的時候，這裡的一切將成為妳的遺憾！我很希望妳不要跟我一樣！我知道妳以前響往的是都市生活，從高中到大學就一直談論著未來的規劃，實在不應該會是現在這個樣子的）。我聽了之後，笑著搖頭説，我的事是臭大胖芬跟你説的吧，但是你不明白為什麼，那好啊，要説就大家一起說，你原本也不屬於這裡，阿財伯沒了！你現在自由了，為什麼你不飛出去，我的事情你有多了解，那我問你，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什麼？看到了什麼？等你真正看到了，就知道我為什麼不能飛出去，不是我不想而是不能飛，應該説我已成了不會飛的鳥了，或者説我不再是隻鳥了。

我轉身低頭快步走著，阿姑在後面喊著等她一下，我停下腳步心裡罵著，臭大胖芬！幹嘛跟妳表哥説這些，走了幾步又想了一下，大胖一直是我的好姐妹，她為什麼會跟你説這些，是因為我們有著類似原因回來的嗎，並不是因為思念故鄉，而是放不下年邁的父母，是啊，以前我想飛，想飛到世界各地，想像過自己是一隻自由自在的鳥，此時邊走邊納悶，你以前的憤世嫉俗個性哪裡去了，是什麼改變了你嗎？哎！不管了，回家要緊。

趁阿姑洗澡時，我拿了還沒吃的烤泥鰍給阿嬸，阿嬸就怪我們抓泥鰍也不知道要邀她，她小時候也很會抓。這時阿哲帶了幾個人走出來，一個年紀較大，其他較年輕，個個看起來精明模樣，遠遠聽到阿哲説要帶他們出去吃飯，阿嬸説是網路商來試樣品的，來了四五個人，稍晚阿哲説之前常被抱怨不夠賣，説今年一定要加量給她們。我大概估算了育苗種籽數量，阿華他們的地剛好在隔壁，如果綁下來種的話，增加一倍就有可能了，阿哲馬上就說，那妳就趕快去辦啊！還在等什麼啊，找妳找了一早上，也不知道跑去哪裡玩，電話也不接害他不知道怎麼回答盤商、、、，我一氣之下説，要綁地你自己去説吧，我不管啦。

哎！我就跟阿嬸説，妳看他，老爺口氣又發作了，説我害他！我要是男的一定會打他！喔！只要他説的就一定要馬上辦，叫就要馬上到！我是他花錢雇來的嗎？拜託人有這樣拜託的嗎？説我害他！我不管了啦，這次算幫他最後一次了，以後叫他去跟別人買好了，阿嬸一直拉著我説！不要這樣啦！互相一下大家都有錢賺啊，我不知怎麼了，心中燃起了一把無名火，大叫著那我不賺他的錢可以吧！阿嬸跑去叫阿姑，問我為什麼發脾氣，她從來沒看過我發脾氣！阿姑在我身後安慰著阿嬸，沒關係啦，心裡難過鬱卒沒地方講，讓她發一發脾氣就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