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華~阿華~！妳是睏死了嗎？現在都幾點了，等一下帶弟弟妹妹去上學聽到了沒有！阿母跟本不理我的生理痛，嘴中還碎碎唸，好像是我在假裝的一樣，說就沒有聽說過誰痛成這樣的、、、。

哎！我只能忍住疼痛的回答：喔~

我實在是很懷疑我媽是不是女人！或者我是撿來養的！實在痛到要罵出三字經來了，還要我帶弟妹們去學校，走路都不用十分鍾，讓他們自己去就好了啊，一路壓著小腹略彎著身體，冒著冷汗緩慢的走著，讀小五的弟弟發覺到了，問我是不是那個來了？我點了點頭說，大姐可能快死了！他要我快回家休息，妹妹由他帶就好，我摸了摸小弟的頭説，還是你這傢伙懂事，姐就先回去了，你們路上小心喔。

一回到家就像中槍一樣，慢慢的躺下，不自覺的罵了一聲X，為什麼不把我生成男的啦有夠煩的！阿母看到我就嗯！啊妳那吔這麼快就回來了？我好像快死掉一樣小聲小氣的說，叫阿弟啊帶妹啊一起去學校了啦，阿母不高興的説，齁！妳實在是喔，起來啦！妳不要再假了啦，再假就不像了，止痛藥給妳買回來了啦，然後又端了開水來，繼續念著月事而已就怕痛成這樣，以後嫁人生小孩時更痛看妳怎麼辦！我説啊我不會不要嫁喔，阿母笑著搖頭説，好啊！我們來等著看，瞎米叫作愛到卡慘死，到時候妳就不要吵著要嫁人。

每個月都要大戰一次有夠煩的，同學大多不會，有兩個跟我一樣哀哀叫！國三時擔心的事情發生了，考試時碰上月事來！突然一陣不尋常的劇痛，讓我捧腹窩在地上打滾！被緊急送醫後，隱約聽到疑似什麼管阻塞或是破裂的！我一陣頭皮發麻！阻塞或破裂？是盲腸嗎？還是血管！我會死嗎！一些亂七八糟不好的念頭全出來了，阿母趕到時趕緊抱住我，聽到説是輸卵管出問題了！阿母可能被嚇壞了，也開始一直哭求醫生，拜託要救救我，一旁的護士小姐安慰著阿母說，休誇怠既啦阿姨，嘜死郎啦放心啦，然後幾個臭護士還在議論著，說媽媽好年輕喔！要不是很早就結婚就是後母！阿母還傻傻的以為人家在誇獎她年輕，搭著説嘿啊十四歲就嫁人了啦！在漁港怎樣怎樣的説了一籮筐！

出院了一個多月後才發現，月事來時幾乎沒什麼痛了，不過腦海中時常浮現出，阿母哭求醫生救我的畫面，我不應該跟阿母頂嘴了，阿母照養我們實在很辛苦，漁村的家庭不少是單親的，我家也不例外，跑船意外難免，國中畢業後想説去工作，阿母才不會太辛苦，結果阿母不同意！說家裏她一個人辛苦就好了啦，叫我們幾個要用功讀書，不要像她一樣，書讀得不多只能在漁港做工！到最後不管妳喜不喜歡，就只能聽話嫁人！說到這裡阿母開始擦眼淚，我趕緊裝無知的説好啦好啦，我會聽話去讀書啦，等我畢業開始賺錢的時候，馬上帶妳離開這裏，阿母笑説我不能騙她喔。

哎！我實在太不孝了，沒事又去觸碰到阿母的傷心事了！帶阿母離開這裡想法，也開始在我腦中徘徊，高中時跟阿母商量了好久，我想轉夜間職校，白天工作也就是工讀，阿母一直不同意，我攀靠在阿母身上説，阿母為了我們吃太多苦了，阿爸不在之後，妳在漁港受了多少委屈，還有不少的言語挑逗，甚至無禮的肢體碰觸！我都有看到過，有時姑姑會替妳出氣，姑丈也曾打過那些人，但隨著一些謠言，姑丈和其他為妳抱不平的人也都避而遠之了，好在還有些阿姨阿嬸們在替妳撐腰，說到這裡阿母把我摟在懷裡，邊笑邊擦淚的說，她就是受過這些委屈，才不願我們跟她一樣，我硬是説我絕對不會跟阿母一樣任人欺負的！因為我們小時侯就沒有了阿爸，所以要更加堅強，阿母嘆了口氣說，好吧，隨在妳啦。

轉讀三信後，白天開始找工作，一家汽車保養廠在徵會計，寫著工讀可，面試時老板一邊帶小孩一邊提問，恰巧電話進來，他一邊講電話一邊安撫哇哇大哭的小孩，我自告奮勇的抱起小孩到旁邊，拿起矮桌上的紙尿布三兩下就換好了，看到了小孩手舞足蹈的似笑非笑，一定是感到奇怪我是誰吧！哈！反正你不哭不鬧就好，不用管我是誰啦，幾分鐘後老板才接過小孩電話又來了，我又抱起小孩！他放下電話欲言又止，我活到現在日子也不是白混的，不説也知道有要緊事了，我說就先替你顧一下沒關係啦，有緊事就先去辦吧，逗小傢伙玩了一個多小時，就開始含嘴唇出怪聲，餓了吧？問了修車師傅廚房位置，哎呀真是吃飽了就睡，電話一直響，師傅們要我趕緊接起來啊，我只好硬著頭皮接了，有什麼事就先寫起來，接著接著膽子就大了，中午老板才回來還帶著便當，我把一些事情都交代清楚後，老板開始正式向我提問，我也如實回答自己無工作經驗！老板顯得有些遲疑了，哎！原來是工讀可，有經驗佳，是我沒看清楚。

我放下便當説拍謝啦，耽誤到老板的時間，我再去別的地方問看看，公車才剛起步又急停下來！老板急匆匆的擋下公車，衝上來就要我下車，下了公車老板把便當又遞給我說，要不就先做看看啦，不會的他先教我，算邊做邊學啦，只是薪水不高，如果還能幫忙顧小孩的話，他會另外補貼給我，看我這麼會顧小孩，是不是在家都是在顧弟弟妹妹？我說嘿啊因為小時侯阿爸就沒了，家裡的事就要幫忙做，老板說這個時代要找我這樣的怕是少了！我好像問了不該問的了，啊老板娘呢？這時另外兩位師傅直看著我，然後眨眨眼睛搖頭，我趕緊低下頭吃飯，老板就說剛才就是去辦離婚的啦！

一個星期後阿母突然跑來看我！說不來看一下很不放心啦，當我叫出一聲阿母時，老板跟師傅們同時轉頭看著我阿母！師傅說隨便講講的啦，那是妳阿母？我説嘿啊，是我阿母啊，師傅笑說聽我在臭屁！看她年紀又沒多大，哪有可能是妳阿母啦！老板就喊了，人家說是就是了，是在懷疑什麼啦，做你的工作啦，阿母就轉向老板說，女兒年紀還小沒什麼經驗，還要麻煩到老板教導跟照顧，實在不知要怎麼感謝才好，我一直要阿母不要再説有的沒的啦，有看到人就好了趕快回去啦，人家老板很忙啦！

小傢伙醒的真是時侯，看了時間該餵奶了，阿母驚訝的説 瞎毀啊！妳還要帶囡子喔！我馬上摀住阿母的嘴説 踮踮啦！阿母很小聲的問我老板娘呢？我説嘜問啦！老板擦了擦手說他來就好了，要我陪阿母說一下話沒關係，哈！阿母又搶過孩子說，哎唷～看你那雙手嘔蛇蛇的閣嘜抱囡子！又叫我專心工作，孩子讓她餵就好，中午了老板問阿母要不要一起吃飯，阿母說好啊一起吃也好，等買了便當回來，阿母又有話説了，哎唷哪吔這麼鹹，哎唷肉哪吔這麼肥！哎唷中午妳們都是吃這個喔？嘖ˋ嘖ˋ嘖ˋ嘖ˋ，吃久了身體一定會壞去喔！齁！我實在聽得快瘋掉了，師傅們也都在笑了，我就叫阿母啊！妳趕緊吃一吃趕緊回去啦，嘜閣來亂了啦！

哈！午休過後可想而知，話題一定繞著我年輕的阿母，我只好把我家的歷史説了一下，我不能再增加阿母的負擔，所以想賺更多的錢，然後把阿母接出來住，老板大概是多愁善感型的吧，聽完就嘆了口氣，要我以後不要跟我媽大小聲，不要說是當時，就是現在一個二十歲女孩還要帶三個屁孩生活，都不見得有辦法，說我媽真的是個很硬骨也很認命的人，只靠著我阿爸的保險金，跟打零工養三個孩子，是我阿爸沒這個福氣，就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她要是想要來就讓她來不要緊啦！於是我拜託老板，阿母因為家境的關係書讀得不多，又為了減少家裡的負擔，十四歲就被迫嫁給我阿爸！所以日後有再來的話，希望老板能多教導她，她一個人在那種地方為生活打拼，有些言詞或動作可能有些粗魯！有時也會不經意的罵出三字經！希望老板不要見怪也請慢慢的導正她！老板只是笑一下要我不要想太多，什麼環境學會了什麼那是正常的，跟書讀得多不多沒多大關係，人只要坦白純真不會騙來騙去最重要，一星期後我阿母提著菜來了！在廚房煮了一大鍋的高麗菜飯，這麼簡單就把那三個男人給收買了！三不五時就問我阿母什麼時候要再來。

再來就是弟弟也説要讀夜校，結果報了立志中學，阿母說我在那裡做了快兩年，能不能跟老板說一下，讓弟弟來當學徒，我説妳不是跟老板他們混得很熟，要問妳自己去問啦，哇咧！我阿母還真的跑去問！其實想也知道不用問，老板當然會説好啊，她們不知何時熟到直接叫名字，老板對著廚房叫著阿琇，您阿華說妳想要離開漁港嗎？阿母說嘿啊，不過現在孩子都還在讀書要花錢，所以還沒辦法走，不知老板是喜歡上我阿母還是想做善事，竟然跟阿母說，既然她兩個小孩都要在這裡做事，就不用再煩惱學費的事，如果真的放心不下小孩，不如搬就來這裏幫忙煮飯顧小孩，樓上還有間空房間給妳們住，妳就不用再另外租厝了，一樣會算薪水給妳不知好不好？阿母轉頭看著我説這樣子好嗎？我説妳自己決定就好不要問我啦，阿母經不起師傅們瞎起鬨，說喜歡吃她煮的，當場就頭暈暈的答應了！

搬來了幾天後，老板趁阿母進廚房時，拿了罐冰咖啡給我，說我阿母在這裡好像大姐又像小妹一樣的嘻鬧，有時像大人有時又像小孩子，童年一定過的不好吧，我説嘿啊，在那個地方長大的人，幾乎都不想回憶起童年，能賺錢的機會少又生的多！在我六歲的時候，阿爸的船沉了！好幾個都跟阿母一樣變成寡婦，因為阿母太年輕了，二十歲而已，所以不少豬哥都在打阿母的主意！也有人替阿母抱不平，但換來的是更多的謠言！所以能做的事越來越少，但阿母從沒哭過，也跟我説好幾遍，將來有賺錢一定要帶她離開，她不想一輩子都待在那裡！現在來這裡也不知是對是錯，但至少不會再有人欺負她了，其實我們都看得很開，就是要有工作做日子才會好過啦，我知道阿母會忍氣吞聲都是為了我們幾個，看老板聽得眼眶都紅了！哈！我也不好再說下去了，老板又叮囑著說一定要對我阿母好一點，哎！這還用說嗎，她是我阿母吔。

我想應該不是我的錯覺，老板好像真的對阿母有好感，不時在注意著阿母，只要是提重的或是熱的，他一定會叫阿母先放下他拿就好，由阿母口中才知道，老板只大阿母一歲，其中一位師傅是老板的同學，也常說些老板說給她聽的趣事給我聽，哎！真的好久好久，應該說是從沒看過阿母如此開心的笑容！我突然覺得阿母很可憐，就緊抱著阿母。

某星期天，大家都休息，弟弟跟老板在工廠裡練功夫，小弟聚精會神的聽著老板的解説，午飯後我把小弟叫到一旁說，我們住漁港邊的時候，阿母為了要養我們三個，只要船要靠港，天沒亮就要出門，你也知道阿爸不在了！所以阿母常常被欺負！所以我想為阿母找個伴，不知道你會不會反對，本以為他會反對，還好他説只要不傷害阿母，阿母也喜歡的話他就不反對，我揉了揉小弟的肩膀說，我們的小弟長大了喔，下午老板說要帶大家去看電影，小弟竟然說帶阿母去就好，他還要複習一下，我也説要考試了所以跟小妹留下來看書，我硬推著阿母說，既然老板要請的，妳就跟老板去啦，不用管我們啦，我對著老板說阿母就交給你了，不要把我們的阿母弄不見了喔！老板突然大笑了一下說不會啦，他會用繩子綁好啦，哈！

到了晚上，阿母就說個不停，頭一次坐進口車怎樣怎樣舒適，去了哪裡又哪裡、看了什麼吃了什麼，忽然間覺得我跟阿母的角色對換了，她是我阿母吔，連我都認為再平常不過的一些事，對她來説彷彿一切都是新奇的！一股莫名的激動讓我再度緊緊的抱著阿母，搬過來也有些日子了，我才注意到原來阿母的皮膚有這麼白啊！一直以來都認為阿母本來就是黑皮膚的？認真的看她笑起來還蠻漂亮的，上班時間她都帶小孩靜靜的在一旁看電視，看到了好笑的她也會誇張的笑，不然就是在廚房弄吃的，只要是弄出什麼新菜色，總會急忙忙的要那幾個大男人試吃，真希望這一切永遠都不會再有改變了。

一晃眼我從三信畢業了，老板一直要我續讀大學，本想說讀到高職就可以了，但經不住阿母的碎碎唸，好吧念大學就念大學，要去註冊的那一天，突然有個女人走了進來，直叫著老板的名字，其中一位師傅脫口叫出老板娘？老板生氣的把工具丟過去説，是在叫誰老板娘？你老板娘在廚房啦！就大聲叫了阿母的名字，阿母趕緊走跑出來問什麼事，老板也不管手上的黑油，就把阿母摟在身邊對著師傅說，這才是你老板娘啦，不要叫錯了知道了沒有！阿母看到身上一大片黑污，大叫一聲哎唷洗不起來了啦！老板不知是睹氣還是説真的，說洗不起來不要緊，下班帶妳去買新衣服，接著在阿母的臉頰親了一下！頓時阿母整個臉都紅了！師傅們也都瞪大眼睛，我心想完蛋了！如果老板只是為了趕走那個女人而逢場作戲，到時阿母將情何以堪！那女人問著老板說你結婚了？老板不客氣的説難到我應該要等妳嗎？既然妳跟人跑了，婚也離了就不應該再來。

看著那女人從我眼前離去，但腦中還停留著老板親吻阿母的畫面，我知道老板一直都對阿母很好，但是在眾人面前如此、、，我想問，但阿母攔住我，要我先去註冊，大人的事回來在説了，讓我吃驚的是，在場的小弟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我問了他的看法，小弟説阿母喜歡就好，再說老板人也不壞，所以他也沒意見，心神不寧了一上午，一辦完註冊手續馬上就趕回去，阿母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繼續在廚房裡忙著，帶著一絲不安的我，從後面抱住阿母說註冊辦好了，阿母一直扭動著身體要我放開啦，她要準備午餐啦，我小心的問阿母，老板有對妳說什麼嗎？阿母異常冷靜的説，沒啊哪有説什麼，就只説要帶她去買新衣服，還有就是妳們不反對的話，他要帶阿母去登記結婚！我把阿母轉過身來，發現她含著淚水在偷笑，說她也很喜歡我老板，一直都對她很好，好像她本來就是他的老婆！又怕我們反對，我說已經問過小弟了，我們不會反對啦。

我身為長女，也快滿十九歲了，鼓起最大的勇起問老板，是真的喜歡我阿母，還是只是逢場作戲，老板的回答真是令我感動，說是第一次聽我説家裡的事後，就覺得像我阿母這樣的女人難找了，在他第一次見到她來探望我的時侯，只看了一眼就覺得他再也離不開我媽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只要一天沒見到面就很不舒服！又不敢隨便表白，想說的話就一直放在心裡，今天是因為前妻又想回來糾纏，所以才拉著我媽做擋箭牌！事後也鼓起勇氣對我阿母表白了，妳媽的意思是要先問妳們三個，我當場就表明我們沒意見，只要對阿母好就可以了。

事情就這樣，阿母也算是苦盡甘來了，衷心希望她們長長久久。

黃美華 2021  高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