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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4/17 10:20:03瀏覽615|回應2|推薦2 | |
七、 三天後,我準備好心情便撥了電話給那個神秘的女孩。 電話響沒幾聲,女孩就接了,剎拿間我還以為一切都是沈雅芳安排好的,她精心準備一個謊,只為了洗刷李大強的不白之冤。 我示意身份後,那個女孩便清爽地笑開來,態度一點也毫不意外。她叫做小敏,說話很客氣,已經出社會工作,大K兩歲。 「其實我並不打算說K什麼,畢竟他已經死了,只是小芳很堅持要我跟你談一談。」小敏聲音聽來有點憂傷。 「假設…我是說假設K是被殺死的,你認為有誰想殺死他?」 「Anyone…老師,這是事實,K身邊並沒有真正的朋友。」她很清楚K是一個怎樣的人。 「但大家都服從他也是事實,敢下手的,一定沒有幾個。」 「也許吧…」 「你想不到任何人嗎?」 「我不想猜耶。」她故作俏皮。 「妳為何會跟他分手?」既然她刻意迴避,我也不想強求。 彷彿深吸一口氣後,小敏才娓娓道來:「他爸媽怕我懷孕吧,他姑姑是民代,舅公又是里長,他們家的人還是需要一點門面的,他還這麼小,讓女生未婚懷孕,不太好…」她帶有一點 感慨說:「跟我分手後,他再也沒有交過女朋友了,他也怕自己不能控制吧。」 「這樣啊…」聽見一個女孩這麼誠實,我反而不知要接什麼話,但我仍勉強地問:「雅芳說,你知道K的一些事情,而那些事情一定會讓我對K徹底的失望。」 「跟我分手後,他再也沒有交過女朋友了。」她彷彿沒聽見我的問話,又答了一次。 「妳剛有聽見我問的嗎?」以為她心不在焉,我不好意思地提醒她。 「所以我回答你了啊。」 「啊?」我呆愣住。 「這件事情很醜陋,真的很髒,老師你應該懂我的意思吧。」 「很髒,什麼事情很髒,妳可以提示清楚一點嗎?」 「我只說一次…K之前從他家裡二樓摔下來過幾次,他家的人都假裝不知道他想幹嘛,其實大家都猜得出來,老師你知道吧,K家二樓旁邊緊連著的就是旻光的房間…就這樣,老師我不能再說了,我只要一想到就好難過,一想到就快瘋掉了。」語畢,她便率自掛了電話。 小敏洩漏的祕密卻引爆我心裡的震撼彈,這個比信任遊戲更骯髒的真相,到底是什麼?我左思右想,決定找愛因斯坦討論。 「你覺得是什麼?」我早已把我的推斷告訴過愛因斯坦,我告訴他犯人有可能是誰後,他著實憂鬱了好一陣子。他本來不想相信我所說的一切,可是如今加上小敏所洩漏的,明顯已經證實我堆斷的可能性。 「你從我們過去班級的成績裡,應該有觀察到在K死後,旻光的成績突然有了起色對不對?尤其是每一次的段考都回復了本來的水準…如果你說的是真的,在升學主義這麼濃厚的台灣社會,旻光究竟是以怎樣心情作犧牲呢?而他也許…也許不只犧牲這樣吧。」愛因斯坦並不想說的太露骨,但我們都能明白小敏的意思。 沈雅芳真的讓我對K的惡行徹底領悟了嗎? 沒錯,K確實比我想像中還壞一百倍,可是我能因為如此,就視而不見嗎? 壞孩子我看過很多,但因為如此而付出慘痛死亡的,K是第一個。 人生是一個很奇妙的事情,在行進過程中,你永遠不曉得會有什麼可能性發生。並不是每個孩子一定會變壞或者變好,有人終其一生就在灰色地帶不斷掙扎。也就是說,我不能因為誰表面上呈現的樣子,而去相信一個人的行為。在我成長過程中,我曾經是一個壞孩子,但我卻投胎換骨,因為我相信我自己,我相信人的任何可能,這也是我對李大強為何如此強硬的原因:人沒有一定的好或壞,經常只是一時的信念與選擇。一個好學生,就沒有作錯事的時候?就像一個壞學生,也會有心懷仁慈的時候。 我不想預設誰以前怎樣、誰未來會怎樣。倘若K不是提早結束了他的人生,我們又能保證他不會有改頭換面的一天嗎?當然也有一半機率是比現在更可怕一百倍。但即使是那樣的可能性,我們也沒有剝奪別人生命的權利。 「你說,人會不會換了個位置,就換了顆腦袋?」我有感而發地問。 「會啊。」愛因斯坦不時眉頭深鎖,真相探究得越深,他的心情也就更低落。 「以前我還糊里糊塗的時候,覺得欺負別人沒什麼大不了的,又不會死人,可是現在我當了老師,滿口必須仁義道德時,我突然覺得自己以前很可怕。」 「每個人都有很可怕的時候,我雖然很怕K,可是每當我意識到自己明明是個老師,但我對K的死亡卻只想漠視時,我更覺得自己可怕。你就算換了位置又怎樣呢?你所支持的正義,也 不會因為換了顆腦袋而改變啊!」他勉強自己鼓勵著我,但我其實明白自己所揭發的事實,不斷地在抹滅他在教學上的努力。 換了個位置,就換了顆腦袋——接著,我突然想到司令台,那個校長每天升旗時,幾米寬的台子。我回想起沈雅芳曾經解釋過的事情,當時李大強難看的臉色是否在提醒我什麼呢?我並不是沒有站在司令台上過,只是我從不曾把頭抬起來往遠方望過。但我知道,我即將推斷出來的真相,縱使人不到現場,我也能一目了然。確實李大強沒有說謊,不過我也沒有錯怪過他。也許看起來很自相矛盾的結果,之間也能存在一個毫不衝突的可能性。 望向遠方,想像著未來,是孩子才會有的行為,身為大人為生活汲汲營營的我們,還能享有那麼單純的時候嗎?我知道李大強會目擊死亡現場,純粹只是一種巧合,因為K的死亡從來都不是一樁完美的犯罪。那只是一種報復氣氛下,所釀造出來的悲劇。我明白,李大強並不是想報仇,他只是想保持緘默,他只是同情那些還逃不開的人。也因此沈雅芳為他所做的努力,他都覺得不過是多此一舉,說越多只會錯越多。 過了一個月,我約了已考上某一所公立高中的旻光出來。 我知道,他不會拒絕我。 「他的事情我幾乎都知道,他是一個沒有什麼秘密的人,我不知道這樣是不是就叫做瞭解他。」旻光是一個怕生的孩子,始終迴避著我的視線。 「那他瞭解你嗎?」 旻光肩膀一愣,似乎有點驚訝我的問題。 「坦白跟你說,我不認為K是自殺的,K是一個在學校欺負別人,而且令人頭疼的學生。我並不是在貶低K或討厭他,而是他沒有自殺的理由。也許他很痛苦,可是他有他宣洩壓力的方式。真正讓他走上絕路的,一定隱藏其他的原因。你知道他寫在門上的遺言對吧,幾乎每個人都知道他死前留下了哪七個字,甚至都可以成為綜藝節目益智問答的考題了。可是看過那七個字的有幾個人?」 他搖搖頭,臉色發白,我終於看到他的神情,有點似哭非哭,像個在尋找父母的嬰兒,他期待這個結果已經很久。 「我看到了,有一個記者在校方還沒清除字跡前,他有拍了下來,但是迫於壓力就沒有發佈,而我看到照片了。那七個字歪歪斜斜的,很像一個小學生寫的字。我比對了K曾經在課堂上被沒收的小紙條,裡頭每一個「我」字,他都不習慣勾上下面兩個勾。可是那遺言裡,那兩個我,卻勾的十分清楚、十分用力。」 我將模擬K自殺現場寫的字和K在課堂上被沒收的小紙條放在桌上,警方一直沒有把遺言當作重要線索,但那卻是破案關鍵。 旻光咬緊下唇,頭壓的很低,他明白接著我會說些什麼。 他早就知道答案,而一開始我們卻錯過了。 我手指著字條,無法控制情緒地說:「為什麼我們都毫不遲疑的相信,那七個字就是K寫的呢?為什麼我們都毫不遲疑相信,K是自殺的呢?」 緩緩地他抬起頭來,彷彿撥雲見日,他雙眼泛著淚水說:「是啊,為什麼呢?」然後苦澀地笑了。 K用著它逐漸發硬的下體磨蹭我的臀,一股羞恥感蔓延我的全身。 我繼續裝睡,緊閉雙眼,光從窗簾透進來,那是很刺的陽光。 一股濃郁的汗臭味從他身上發出,好骯髒的青春。我想逃,逃離這世界。 我想死,每天都想死,因為我必須面對深夜裡攀爬而來的野獸。 我為K付出了全部,可是他卻是不斷傷害我,不斷傷害別人。 我不是K的好朋友,我是他的奴隸。 我知道,我必須結束這一切。 K,我討厭你。 那日,我們約在頂樓,我要告訴你我討厭你。 你憤怒的要攻擊我。 而我只是將你喜愛的球遠遠朝你拋了過去,你跳了起來,臉上神情依舊自信,潔白的牙亮的發光,之後,我看到你意外的眼神,然後,你跌了下去。 啊,原來你在跟我說再見。 旻光跟我說完當天狀況後,我選擇了沈默。 K死了,那不是青春狂想曲,而是悲澀的休止符。 旻光當時就在現場,他就站在頂樓門口和K談判,只是以李大強在操場俯瞰的角度,並沒辦法看到接近頂樓門口的深度。不過依照旻光的說詞,至少可以解釋為何K的棒球會掉在職員停車場,當時旻光投擲的球一定是穿過了K的手邊然後從頂樓飛了出去吧。 旻光是K性慾下的受害者,而諷刺的是,他們是最要好的朋友。他們之間禁忌的關係持續了多久,我並不想追問。我們都清楚被欺凌角色的特質,都不外那幾點:外表懦弱、性格壓 抑,不善於表達自己,不善於被瞭解,而這就是旻光百分之八十的成分。 K很多作業,多半都是班上同學幫忙寫的。旻光冒充K寫考券作弊的事情,更是班上的祕密。所以K寫字的習慣,他幾乎可以模仿的維俏維妙。可是為何在最後一刻,他卻選擇留下把柄呢? 當時在頂樓上的,真的只有他和K嗎? 又或者,這是另一個集體暴行? ——雖然在別人心中我也是個爛人,不過我們也想要有報仇的權利啊! ——那日,我們約在頂樓,我要告訴你我討厭你。 在地獄裡的K,如今你想像得出來這種光景嗎? 大家同情你的死亡,哀悼你的自殺,但是真正處在絕望之處的人是誰?希望被救贖的人又是誰呢?我彷彿看見了雷鬼、小豬、滷肉飯和旻光,他們站在寒風裡瑟縮著身子,而身上的光明即將被吹熄。 旻光離開前,語氣難掩憂傷地告訴我:「老師,你知道嗎?即使夢魘已過,我仍沒辦法獨自一個人面對黑夜,K死了,而我人生的某部分也被結束掉了。現在的我並不後悔當初的選擇,也許將來會。現在只要能讓我心情好過一點,作什麼都沒有關係。」旻光已經豁出去了,他不想隱瞞實情而活著,他不想變成K, 所以即使他會被當成犯人來對待也無所謂。只要有人願意瞭解真正的內情,他會還給K一個正義。 李大強並沒有說謊,在操場中央,他確實只看到K一個人,但倘若站在司令台上作暖身操時,他就已經目擊所有狀況呢?司令台的位置,我實地探訪過,以那樣的角度跟距離,要看到頂樓門前根本就綽綽有餘。可是K卻是在李大強跳高時,他才跌落下來。李大強明知K的死亡有隱情,卻沒有全盤托出,他只說了一個事實,而另一個他卻選擇緘默。 我內心下了結論後,隔沒多久我就打電話給沈雅芳,我語氣輕鬆地宣布:「我已經知道李大強沒有說謊了。」聽到我的回覆後,當下她便笑了出來,聲音異常欣喜。我並不想毀滅她心 中「永遠不會說謊的李大強」,而確實他也沒有說謊,只是保持緘默罷了。雖然這份緘默,也讓我們共同埋下一個罪惡的芽。 愛因斯坦後來坦承,其實當天他就有去調查班上所有同學的行蹤,然而有些同學卻沒辦法作完整交代,可是他並沒有將這件事情提報給警方。警方一開始就排除班上同學涉案的可能性,因為他們推測以K過往的紀錄與性格來看,班上同學沒有人敢挑戰他。 「可是那是一對一的情況。」愛因斯坦神情陰暗,冷峻地說。 愛因斯坦為了保護同學而隱瞞實情,他將所有的指責承擔在自己身上,但 我仍忍不住想問:「為什麼你突然想要告訴我?」 「因為,你已經留了餘地不是嗎?」他對我投以微笑。 沒錯,不論旻光自白的真實性為何,我決定當它是一場意外。 這就是我們共同緘默的正義。 正義是什麼呢? 最後一個疑點,就由我回答吧: 正義是,刻在頂樓門上的遺言,那是旻光留下的求救訊息—— 我 以 為 你 了 解 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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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