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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4/16 11:14:39瀏覽371|回應0|推薦0 | |
四、 直到K的事件結案時,我都還沒有任何的懷疑。 會發現事有蹊蹺,是因為一次偶然。 那是案發後半年,有一天因為肚子實在疼得不得了,我先借用了學生廁所。在期間,我聽到了兩個男學生的對話。 聲音稍微尖細的男學生問:「聽說以前三班那個很強的大頭也被K抓去玩過耶!」 另一個男學生似乎撇完了尿,他拉起拉鍊沙啞地答:「幹!真的假的?是因他們班的曉婷嗎?」 「對啊,好像大頭以前在把她,K很不爽,我想只要是同年級的男的應該沒人可以逃得過K的魔掌吧!」 「雖然K幾乎可以控制每個人,也是有人逃得了啦,看到他死的那個,那個…李大強啦,他小學三、四年級,他還有我跟K都有同班好不好,不過那時候K還沒有這麼恐怖,後來李大強田徑變得太強,國中就被抓去體育班了。」沙啞的男學生似乎知道不少K的過去。 「你怎知道李大強沒被整過?」 「大家都知道他不碰體育班的學生好不好,不過我知道K並不是特別放過體育班,而是因為李大強。」他有著自己的主張,且隱約透露出他擁有別人所不知道的線索。 「李大強有什麼好怕的啊!」聲音尖細的男學生似乎對李大強抱著輕蔑態度。我大概能同意他的話,因為會跑會跳不代表會打架,李大強看起來木訥老實,身材也只是瘦瘦高高、薄如紙片,跟體格魁梧的K比只能佔居下風。 「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種死對頭的感覺啦,我聽到是李大強看到K跳下來時,我覺得很奇怪,雖然當時現場還有其他人,可是好死不死抬頭看到的居然是李大強,真的很妙…很妙…」他所嗅到的那股不尋常,讓他每次聯想到K粉身碎骨的模樣時,他就會起雞皮疙瘩。 我彷彿感受到沙啞男孩的情緒,他聯想到的或許是:「逼迫人往後仰倒的K,他總算也體驗到群眾的憤怒吧?而那種粉身碎骨的痛,那種恐懼,他一定是需要加倍償還……」 直到上課鐘聲響起,我注意到急促的腳步聲離去後,才意識到他們的談話已經結束。但也從那刻起,我始終不斷思考一個問題——目擊命案發生就等於看到真相嗎?李大強會不會故意說謊或是他證詞有誤呢?就像看到A打了B,但因為目擊者的角度跟思維,有可能讓他對命案作了錯誤的判斷,真相有可能是B打了A也說不定。 潛意識一種強烈的直覺促使我懷疑木訥老實的李大強,又或者在我心裡,早已認為K一定是不得好死的吧。K怎可能簡簡單單、輕輕鬆鬆死去呢?那種壞孩子,那種面相,一定是能繼續得意活下去的命。我明白自己這樣過於情緒性的推斷並不聰明,但在心理上,我對K卻有一種處於共犯的罪惡感。我替K感到羞恥,或許正是因為自己過去無能為力阻止他,才想以不同於警方調查的結果來找到真相。 我知道還會有不斷類似K的孩子出現,因為校園欺凌的遊戲是不會有結束的一天。很多老師也是無力可管,孩子間很自然就有階級之分,完全遵從大人的模式在走。我只帶過兩次班級,對於管控學生欺凌的問題,我一直心生厭倦。我相信惡是人的本性,但同時也有良善的部分,只是需要萌芽,而在萌芽之前,那個孩子必須先踐踏別人心意一段時間才能開始。 只是K沒有這麼好運,他的善良還沒有機會萌芽。 李大強在畢業後還是時常會回來指導學弟妹,我探聽到他這天會回來,便提早來到操場找他,他是跟同期的另一名女同學一起回來的。依照我的經驗判斷,他們彼此照應對方的細膩舉動,就像是一對情竇初開的情侶。 我們隨即走到操場另一端談話,他已經知道我的來意,但他不排斥應是他女朋友的沈雅芳也參與談話。她似乎很好奇我們要進行的事情,而他的態度坦然大方,完全就是一個局外人、一個純粹旁觀者的態度。 「大強,老師想問你一件事情,聽說你小學跟K同班過?」我直接開門見山,不打官腔。 「是啊。」他毫不隱瞞。 「我聽人說,K好像很怕你?」 「誰說的?」他似乎有點戒心。 我偽裝出深知他們過去恩怨的模樣,冷峻地說:「是誰並不重要,但發生過的事情一定有人知道,你跟K的感情好還是不好,你應該很清楚!」我知道我很可惡,完全是擺出把李大強當嫌疑犯的語氣在問話,可是如果不如此,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打破他的防備。強硬一向是我的手段。 「老師,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你不是第一個這樣問我的人。」他抬起明亮的眼眸說:「我不會說謊,警察也叫我只要把我看到的事實說出來就好,我看到K從頂樓跳下來,他旁邊沒有人,就這樣。」 「在哪裡看到的呢?」我緊接著問。 他指著操場中間的水泥地說:「平常我們都是在這練習跳高的,因為跑道要留給別人練習,那天有很多人一起練,只是抬頭看到的只有我,很不幸,只有我。」 意外看到別人的死亡,確實是李大強的不幸,但若出自於一種陰謀,就是K的不幸了。我對李大強的說詞始終抱持著保留,我沒有立即出聲安撫他,我察覺自己眼神很尖銳,因為從他迴避的姿勢看來,我把三人之間的氣氛變得很尷尬。 沈雅芳不忍心看到李大強被我質問,她指著遠方的司令台,彷彿回憶還歷歷在目,她積極補充說:「那天喔,平常我們就在前面的司令台那邊做暖身操,因為要躲太陽嘛,然後老師會開始大聲喊名字,被叫到名字的人,就會一個接著一個跑到操場中央進行跳高,那天他是最後被叫到的,然後他跳完後,就指著天空說,他看到一個人跳下去了,是K。」 「妳不用幫我解釋,我說的都是實話!」他紅著臉阻擋沈雅芳,似乎不希望她插太多嘴。 「他怎麼知道是K呢?」像是找到契機般,我不留空檔接著問。 「因為K穿著一件紅色的外套,他平常的招牌外套,只要放學後,他就會穿著那件外套。」沈雅芳又緊張地解釋說:「李大強平常就是一個會望著遠方發呆的人,所以大家都叫他李大傻啊。」她發出乾笑聲,試圖緩和我和李大強之間的緊張關係。 「那老師問你,你以前有被K欺負過嗎?」我不死心地回過頭問李大強,我總覺得在沈雅芳解釋時,他的神色越來越難看了。 「有,但那不代表什麼吧?」他似乎有點焦慮,然後語帶憤怒地說:「他從小就是爛人,他為什麼會怕我?因為有一天我把他從提防推下去後,他縫了好幾針都不敢跟他媽說是我推他下去的,因為他覺得丟臉,因為他知道他敢在整我,我會殺了他。」 一旁的沈雅芳聽到李大強的說詞後,整個人震驚到張大嘴巴,她不敢相信老實木訥的李大強會有那麼有激進的一面。他緊握拳頭,呼吸變得急促,他因為覺得遭受到我莫名的質疑而感到羞憤。 我知道,連警方都不曾用這種口氣質問他,因為他「木訥老實、品行良好」的形象,看起來像是連一隻螞蟻都不曾殺過的好學生,到底有誰敢這樣懷疑他?大概只有不分是非的我吧。 「我相信你說的話,我只是覺得K的死亡沒這麼單純。」我放軟態度想安撫他。 「不然你覺得呢?」李大強並不接受我的好意,他語氣有點挑釁。 「老師以前也是個壞孩子,不比K差喔,所以我想不到像K這樣的人怎可能自殺?不可能的。」為了拉攏他們,我試圖透露自己一部份的祕密:「以前為了爽,我什麼都作得出來,我以前很討厭我父親,我作那麼多壞事只是為了讓我父親知道我有這種能力,叫他千萬不要看扁我,後來等到他去世,我人生頓時失去目標,沒多久,我就覺得我要開始當個好人了。K當然跟我狀況不一樣,可是像他這樣有發洩管道的地方,還需要壓抑什麼嗎?」 「發洩管道?你們把人當作什麼?」李大強很不滿我的形容詞,對我投以「爛人一枚」的眼神,我想他一定是認為:「原來你也跟他一樣啊」。我其實很想反駁:誰沒有過去呢?正因為跟K太過相似,我才覺得羞恥,才覺得有義務知道真相! 「可是每個人都不一樣啊,K也有不為人知的地方。」沈雅芳似乎心有戚戚焉。 「那你看過自殺的人,除了缺錢、被逼債、被欺負、老婆跑了、失業了,有哪一個得意洋洋的壞人跑去自殺的呢?」我笑著問沈雅芳,她聽到我的分析楞了一下,而且無法反駁。 學長!好了沒?——遠遠地,李大強的學弟妹在操場另一端叫喊著,他們等得有點不耐煩了。 「也許…他精神有問題吧,電視上不是這麼說嗎?」沈雅芳很認真的繼續回答我的問題,但這次,李大強諷刺地笑了。 最後,我讓他們先行離開去指導學弟妹,而從這次的談話可以證實出,李大強和K過去的關係確實不尋常。但這不表示李大強是兇手,而是怨恨K的人太多,多到把最單純的死亡現場、目擊者的因素,都弄得曖昧莫名。 李大強有沒有說謊,我不知道。可是就算證明李大強說謊,又能怎樣?我能證明他與K事件有所關連嗎?又或者我能證明還有其他共犯呢? 愛因斯坦知道我在調查李大強,他曾問我,為什麼我想要懷疑一個這麼善良的孩子?我只是搖頭說: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但其實徘徊在我腦海的聲音是,為什麼一個善良的孩子就不能擁有報仇的權利? 我一直希望愛因斯坦能提供我更多的情報,只是他並不明白為何身為局外人的我要如此積極介入,K不過是我帶過一學年的學生,根本談不上什麼交情。他感到有點不安,事件難道不能就此平息嗎? 「假如真的有所謂的犯人,你會報警嗎?」他不安地問我。 「我還沒想這麼多。」目前我只想走一步算一步。 「我…看過不少犯罪電影,我常常在想,所謂把犯人制裁的作法難道不是社會一相情願的正義嗎?那只是在平復受害者家屬的心情,然後對社會公義有所交代,可是對死者而言,這有意義嗎?我總覺得,想要制裁或是報仇都必須是在受害者還活在這世界上時,這樣做才有意義。你可能覺得身為老師,我的看法可能太偏激,可是…K他本身是一個沒有未來的孩子,事件發生後,他的家屬也能接受上天的安排,為什麼我們還要追根究底?」愛因斯坦的說法著實讓我震驚,他的意思是K是受害者,同時也是加害者,既然他已經死了,如果有所謂的清算,那也算一報抵一報。不過愛因斯坦出自於無奈而想姑息的態度,我其實能理解。 K的班級堪稱是我們校史以來最難帶的班級,愛因斯坦連想換班級的機會都沒有,因為根本沒有老師想接這個燙手山芋。學校又以教師評鑑施予壓力,如果愛因斯坦沒有把這個班級帶到畢業,那麼要是評鑑太差,他就有可能被調到其他縣市的學校。某種程度來說,愛因斯坦也是校園霸凌另一名受害者,他幾乎沒有任何選擇。教了幾年書,身為老師我們自己都很清楚,每個班級學生的資質都有所差異,只要運氣好一點帶到資質好的學生,那幾年肯定是順事如意。 當然身為教育者的立場,我們對學生必須一視同仁,可是在管教過程中,為了一名所謂「老鼠屎」般的壞學生用盡心力,對其他學生難免不公平。愛因斯坦曾想輔導K轉學,但是家屬並不同意,因為他們認為「K到哪裡都是這樣」,何必這麼麻煩?我明白愛因斯坦並不是想姑息犯人(假如有犯人),而是他認為揭櫫真相後,要繼續承受痛楚的,是那些還活在世界上的真正受害者。 「你或許誤會了,我從來都不是抱持著把某某人制裁的想法…」這絕對不是我的動機,我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是一個英雄,我繼續解釋道:「K的欺凌行為已經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情了,他牽涉太龐大的共犯結構,那些可憐的同學,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我真正想知道的是他們的心聲。」 「嗯…不過我只是要強調,他們還有很好的人生要繼續前進,希望你懂我的意思,凡事要留點餘地。」愛因斯坦的言下之意,是他也認同K的死亡並不單純,只是希望我能「適可而止」。 是的,如果只要保持緘默,K的死亡很快就會被大眾遺忘,那麼也就不會有人再度受傷。愛因斯坦認為,緘默或許是對受害者最好的治療,但是這時候我並不是那麼同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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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