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堯住院了。

他們告訴我說是氣喘發作，但是我早猜到不是這樣。

如果真的只是這樣，氣喘是堯小時後就有的病，伯母應該知道該怎麼辦。

而且，我看見，那天有救護車駛離他們家的巷子。

不是氣喘。

我在假日空閒時，到醫院探望堯。

那時候的他，看起來跟平常沒什麼不一樣，我認為是我多心了。

「嘿，早點好起來，我們上次三對三鬥牛還沒分出勝負呢。」我笑著，告訴他。

「嗯，只差最後那一分了呢。」堯哈哈笑。

打籃球一直是我和堯共同的興趣。我們從小就是住在對面街角的好鄰居，彼此家人都很熟，平常沒事時我都會跑去找堯，或是事先就約好了一道出去運動。

除了運動之外，在學校裡，堯的成績也好的沒話說。

我們之間很有默契，從幼稚園開始就一直是同班，小學也是，國中也是，甚至到了現在高中時也還是。

所以，沒有人比我更懂堯，甚至我了解他勝過伯母。

堯就像是一顆閃亮的星，散發著他的光芒，刺眼得讓人又驚訝又佩服。

我不嫉妒他。真的，從來都不，只因為我和堯是很好的朋友。

我們除了一起打籃球．有時候也喜歡到戶外走走，順便寫寫生。

「真好，成績好，打球好，連美術都好！」我羨慕的看他正對著公園的噴水池寫生。

堯只是笑了笑。

堯的個性就是這樣，溫溫和和的，看起來就是個十足的書蟲，沒有人會猜到他是籃球場上的常勝軍。

我們還一起看過女孩子寫給他的情書。

「這是第幾封啊？你的桃花運不是普通旺耶！」我覺得有點醋意，長得這麼大了，只記得在幼稚園時有女生說過「喜歡你」。

「可是我不喜歡她啊。」堯無奈的笑笑，將情書收好。

就算不喜歡對方，堯還是會將情書收下，也許是不希望對方難過吧。所以，某次我去堯的房間玩時，發現有一整櫃的情書塞滿了他的抽屜。

這麼完美的堯，卻有個天生而致命的缺陷－－他有嚴重的氣喘。

真的很怪，明明有氣喘卻喜歡運動，我也感到不解。

「可是我還是喜歡啊。」堯說。

每次堯的回答，都有一種令人放心的感覺。

所以，當他說會活下去，我相信了他。

我以為我們的球賽可以有結果。

過了一個禮拜，學校在大考，所以我沒時間去看堯了。

在考試之前，堯還不忘幫我加油打氣，甚至把以前他抄的筆記全部借給我複習。

「考好一點，我會幫你加油的。」堯說，笑容像是溫暖的陽光般。

「那你要快點出院，我才能把你當目標努力啊。」我開心的笑著，有堯的祝福，我很安心。

「嗯，我會努力。」堯一向是誠實守約的人，我相信他會好起來的。

但是，我忘了，他是說「努力」，不是「好起來」。

連續幾天的考試，我感覺很疲累，但也覺得滿足。有堯的筆記跟祝福在，我一定能考好。

隔天，成績出來了，我很訝異的發現自己居然上了校排前一百名。

放學後，我撘供車前往醫院，迫不及待要告訴堯這個好消息。

來到病房門口，我停下了腳步。

門是開的，我可以直接進去。但我的腳動不了。

我看見，伯母趴在床上，肩膀抽動；我媽也在，正拍著伯母的肩，好像是在安慰她；旁邊有一個醫生和一個護士，護士坐在床邊，半開的房門擋住了我的視線，我看不見她在做什麼；醫生的嘴巴在動，似乎是在說些什麼。

我聽不見，也不想聽。

我走進去，醫生、護士和我媽都轉頭看我。我看見，在我媽的眼中，似乎閃爍著什麼亮晶晶的東西。

我看向床上，堯躺著。他的口鼻罩上了罩子，這我曾經看過，是在電視上病人呼吸微弱時罩著幫助呼吸的器具。

他看來好虛弱，消瘦了不少。只有一個禮拜，他居然變得這麼的脆弱，好像是只要拿下罩子，就會失去生命。

他看見我，舉起了掛著點滴的右手，向我緩慢而虛弱的招了招。

我懂，我懂他的意思。

那一次，是我們一起去圖書館做報告的日子。堯其實不用來的，因為他的報告早在老師宣布作業後第二天就做完了，他只是陪我來，順便看看書而已。

當我做完報告虛脫似的倒在椅子上時，他拿了本書走過來。

「你在看什麼啊？」我好奇的將頭湊過去，想看看他平時都喜歡看些什麼書。

「神話之類的，我對這方面還蠻有興趣的。」他說，翻了一頁。

斗大的標題：《右邊的天使》

「天使還有分左右兩邊嗎？」我問，這點到是從來沒聽過。

可是堯不像我。

「聽說，右邊的天使是專司死亡的。」他回答我，又一次讓我崇拜他的博學多聞。

專司死亡的天使，也許堯是看見了吧。

後來，我忘了我是怎麼回到自己的房間的，只記得在離開前，伯母還是趴在床上。

我從書包裡拿出今天發下的成績單，沒有看我的名次，早就看過了。我看的，是校排前十名。

以前，只要看到前十名，就一定會有堯的名字出現，所以總是特別好找，甚至有幾次堯考上了第一名。

但是，我知道，從今以後，堯的名字不會再出現了。

這天晚上，我昏沉的睡去，也不記得睡著之前有沒有洗澡、刷牙。

夢裡，竟是夢到我和堯以及其他四個同學的三對三鬥牛。

在最後一分時，眼看堯就要投籃得分了，但他卻在半空中突然生了雙翅膀，飛向天際，從此不再回來。

我醒了。

清晨的陽光透進窗子，讓我覺得刺眼。

我走出房間，看見我媽正坐在餐桌旁。她看見我，猛然抬起頭。紅紅的眼眶，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昨晚，堯走了。

在半夜時，突然間變得好像又很健康了，還說要把我們之間的球賽比完。

但是，當他正閉上眼沉盡在幻想中時，就已經走了。

我很平靜，沒有哭。

因為，我知道，他在夢中向我道別過了。

他道別過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