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甚麼代替了笑容

大約三年前我的朋友布來恩決定把多年來經營成功的事業賣了。 現在的他， 平日除了在當地學校兼課教一些法文，以及幫助一個戲劇團體做舞台燈光設計之外， 就是在兒子們的學校當義工 。工作上的改變，不僅改變了布來恩的生活， 也改變了布來恩的外貌。

少了經營事業的沉重壓力， 布來恩整個人看起來輕鬆許多。 從前的他， 因為事業的重擔， 使得他眉宇緊皺， 始終無法舒展開朗。 個性原本就急躁的他， 因為每天面臨繁重的問題 ，更加顯得失去耐心 。身為老闆，可以解決的問題老早被員工或其他主管處理掉了，會送到他面前的多半就是難以解決的問題。 長久下來， 重複著日復一日 ，面對難題， 解決問題的高壓力生活，逐漸塑造了布來恩一張不輕鬆的，隨時備戰的臉。如果他的生活不改變，我真是無從知道，原來布來恩也可以有這樣開朗輕鬆的笑容。

號稱經營之神的王永慶， 最令我觸目驚心的就是他嘴邊深刻的法令紋 。我不是一位研究面相者，只是那兩條深深的溝紋，總讓我揣測著，他的生活究竟承載著多少的心思及計量？ 他可曾愉快無憂的歡笑過？記憶裡似乎難得看到他帶著笑容的照片。 據他最親密的事業及生活伴侶三娘描述，王董事長整天沉思 ，不愛說話。 她要跟他說話時總要先構思清楚，必需言之有物， 有時她跟他說了些零碎的雜言雜語，還會挨罵。如果連日常生活對話，都要像做簡報那樣的簡捷有效率， 那麼生活必定不輕鬆。於是我看到了一幅嚴謹的家居畫面，呈現出一場沉重的生命寫照。

我好奇的想像，當年的王老先生，如果也像布來恩一樣，在生命的某個轉彎處轉型了，如果沒有龐大經營的重擔，他的臉部表情不知道會不會不一樣？會不會出現另一種情形，就是台灣少了一位成功的企業家，多了一個快樂的老人家？當然，如果布來恩的事業版圖，是如王老先生那樣的壯觀時，從急流中勇退下來的勇氣需要更大了。

如果工作是謀生的工具，也就是賺取夠用的金錢來維生的話，多少人因為工作犧牲了笑容，愛心，耐心，家庭及健康？ 原來是要維生的反而是危生，也就是危害到生活的基調了。

寫到這裡，我離開電腦，趕緊去照照鏡子， 看看自己這些年來所形成的是怎樣的一種表情？

(本文摘自張玉芸的散文集『出口』，釀出版出版社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