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朵玫瑰花   

上帝給我們記憶力，所以我們在十二月時仍然看得到玫瑰花。

Sir James Matthew Barrie

記憶似明鏡，任憑歲月擦拭，浮現幾則幽微的童年往事。

進入小學之前，我沒上過幼稚園。我的學齡前歲月裡沒有童書。然而我從小喜歡文字，自然而然的愛上文字。所有與文字相關的事物我都喜歡，如春聯，姐姐們的課本，父親訂閱的農友刊物，甚至祖母從基督教診所拿回來藥包上的經文，我不明就裡的喜歡她們，暗地裡細細咀嚼，愛不釋手。

小學一年級時，有一天老師帶著一個圖筒走進教室。她將圖表取出掛在黑板上方，又緩緩地拉開圖表，將另一端固定在黑板下方，她對著攤開來的大紙說，這是地圖。那一刻，這地圖以及地圖上的文字深深吸引著我，這是我第一次見識到地圖。 下課時，我坐在位子上， 一個人安靜地拿出習字的作業本翻到最後一頁的空白處，想要畫出剛才那張地圖的樣子。對於土地與文字的結合，我感到無比的新鮮。 我一向喜歡文字，而地球上面竟然撒滿文字，這張地圖深深打動我的心。這份感動，好像一幅久遠的記憶，懸掛於心版上，未曾卸下，伴有花之清香。

我還記得小學一年級的那間陳舊教室，位在長長的走廊走到終點時的倒數第二間教室。我們坐著看向黑板的方向，右邊是走廊，左邊是一條鋪著細石子的走道，旁邊種著一排鳳凰樹。 夏天裡鳳凰花開繁茂如紅色飛鳥，他們盤旋於樹梢末端，緊緊環繞包圍綠葉。而高聳的樹木裡有蟬兒駐足，春夏期間蟬鳴聲不絕於耳。這便是多年之後，仍然清晰的小學印象。 「鳳凰花開」， 是當時畢業生在畢業典禮時致詞的開場白，是畢業季節裡不可缺少的詞句。

我的小學時代老師都很嚴格，他們不苟言笑頗具威嚴聲勢。我的級任老師，成長於日治時期信奉打罵教育。 學生對於老師總是恭敬畏懼，學校教師們個個板著一張臉孔，讓小孩子的微笑自然而然的收斂起來。童年生活鮮見微笑。

當時的我，安靜地坐在一年級的教室裡，小小的心靈存著一個微小期盼，我等待左邊走道上， 一位賣玫瑰花女人的出現。 這瘦小的女人提著一個鋁製水桶，裡面有幾朵她在市場賣剩下的玫瑰。 我的老師見她走過時，會跟她買下一朵或二朵花。我喜歡看著平日嚴肅的老師仔細挑選花朵的樣子，她拿起一朵朵玫瑰花，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聞著花香的表情， 是一種很溫柔很陶醉的模樣，完全不同於平常的兇惡表情。坐在角落座位的我，深深的被老師這樣溫柔的表情吸引。

這位賣玫瑰花的女人， 一定沒有想到，多年以前，她曾經是一個小學一年級學生的企盼與喜悅。而我的小學老師也一定沒想到，她的學生對她記憶最深刻的，卻是上課之外的另一種不經意的表情。

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認識了玫瑰花。她們的香味，我當時未曾聞及。但是，她們所散發出來的芳香味道，從此不曾散去，經常縈繞於內心深處。

(本文刊登於中華日報文學副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