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011年元旦，YST 先祝賀各位新年快樂、新年帶來新氣象和新希望。

當然，【天下縱橫談】這個政治論壇新年也要有新話題。YST 休息了將近兩個月，這兩個月發生的最大國際事件就是朝鮮半島的炮擊和美韓與美日在黃海與東海舉行的、聲勢浩大的和非常有針對性的聯合軍事演習。表面上事情雖然過了，但是餘波盪漾、後繼事件會不斷上演，朝韓日在這個事件都是配角，中美博奕的序幕才正式拉開，好戲還在後面。

所以 YST在2011年的第一個話題就是朝鮮半島的局勢。

目前半島的局勢高度緊張，使得這個原本就非常重要的話題變得更加急迫。其實 YST很早就對朝鮮半島的地緣政治有興趣，它對中國的歷史有著非常巨大的影響，這裏面包括曾經發生四次大規模的國際戰爭，其中1950年的朝鮮戰爭直接參戰的國家達到十八個，堪稱小型的世界大戰。朝鮮戰爭的戰場雖小，但是戰爭的規模宏大、兵員眾多、彈藥的消耗和戰況的激烈都超過美軍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歐洲戰場，影響非常深遠。

朝鮮半島這個火藥庫是地緣政治的戰略要地，其戰略傾向牽動整個東亞，譬如1950年的朝鮮戰爭直接關係到中國在台灣海峽兩岸的分裂現況，因為六十年前最先入朝參戰的中共軍隊原本是準備用來解放台灣的。

現在半島的硝煙又起，其影響超過半島本身，直接輻射到釣魚台和「北方四島」。在這個戰爭溫度升高的時刻，YST準備對朝鮮半島目前的形勢做一個比較全面和深入的論述，打算在過年前完成，這應該是虎年的最後一個長篇。朝鮮半島是中、美、俄三個大國角力的場所，再加上一個伺機而動的日本來攪局，因此它牽涉的政治非常複雜，希望這個系列文章能夠引起讀者熱烈的討論，大家互相學習，共同進步。

由於篇幅關係，這是一個由九篇論述構成的系列文章：

第一篇論述朝韓軍事衝突的起因與經過；

第二篇論述美韓與美日的聯合軍事演習；

第三篇論述各國的得失；

第四篇論述半島的政治演變；

第五篇論述朝鮮半島的前景；

第六篇論述朝鮮的“主體思想”；

第七篇論述中國的底線與選擇；

第八篇論述朝鮮的核武問題與中國最後的殺手；

第九篇論述中國如何面對現實。

讓我們進入正題。

（一）朝鮮半島炮擊的遠因

甲. 朝鮮與韓國的海上界限

在討論論述朝鮮半島最近發生的軍事衝突前，讓我們先看一下衝突區域的地圖。

圖01：朝鮮與韓國交界附近的黃海地形圖。

我們為上面這個地圖作幾點說明：

1. 虛線部分是朝鮮與韓國在三十八度線附近西端的陸地分界線。

2. 海上的綠色實線是朝鮮主張的“南方警戒線”。

3. 海上的藍色實線是美韓主張的“北方分界線”。

乙. 朝鮮與韓國劃界的經過

大多數的人一看圖01的海上分界立刻就會發現它是有問題的。你看，雖然都在三十八度線附近，白翎島和延坪島離朝鮮本土遠比韓國本土近，尤其白翎島遠離韓國大陸，怎麼會劃歸韓國呢？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

1953年07月朝鮮半島簽訂了停戰協定，這個停戰協定劃定了朝鮮與韓國的陸地臨時分界線，又稱為朝韓軍事分界線，同時詳細劃定了朝韓軍事分界線兩側非軍事區的寬度。但是這個停戰協定忽略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內容，那就是對朝韓海域分界線的劃分。這其中有沒有詐就很難說了，不過如果有詐也多半不在朝鮮。

幾個月後，美韓單方面劃定了一條278公里長的“北方分界線”，也就是圖01中的藍色海上線，作為自己的海上控制線。

朝鮮對美韓單方面劃定的“北方分界線”一直不予承認，並且在1976年自行劃定了一條“南方警戒線”，也就是圖01中的綠色海上線，來宣稱自己的領海管轄權。不過這條綠色的“南方警戒線”韓國也不承認。

這兩條海上分界線都是南北雙方單方面劃定的，互相都不承認，中間有大片的重疊區，你想想，這能不出事嗎？這些年來朝韓的軍事衝突就發生在這個地區。

丙. 海疆和離島的重要性

YST 個人的判斷是中朝都沒有強烈的海洋觀念，尤其金日成這個草包肯定缺乏對海疆和離島重要性的認識。1953年的朝鮮根本沒有海軍，所以在劃界時有可能疏忽了海島與領海；美國有強大的海軍，所以在劃界時有可能故意不提海上分界的事避免節外生枝，自己胸有成竹何必在簽字前多囉嗦。幾個小島對美軍而言如探囊取物，到時候拿了就是，中朝又能怎樣？

的確，事後的發展就是如此。幾個月後美韓單方面劃定了“北方分界線”，把遠離韓國大陸的白翎島、大青島、小青島、延坪島和隅島連同上千平方公里的海域都劃歸韓國的範圍，中朝果然對此無可奈何，朝鮮雖不承認這條線但也沒有辦法提出抗議或要求重啟談判，大概知道抗議也沒用，要重開談判也沒人理。你沒有海軍抗議什麼？

可是隨著歲月的增長（當然還有火炮射程的增長），朝鮮越來越不服氣，也漸漸發覺事態的嚴重，沒有這幾個小島損失可大了，主要有三方面：

1. 這片海域是一個重要的漁場，美韓單方面劃定的“北方分界線”造成朝鮮喪失上千平方公里的漁場，這個經濟損失是巨大的；

2. 延坪島所在的海灣，它的北端叫「海州」，是一個非常優良的海港，現在延坪島看守住海灣的出口，韓國又在延坪島架上幾門遠程大砲，海州的日子就變得非常難過了；

3. 這五個島對朝鮮形成戰略攻勢，尤其是白翎島。朝鮮漸漸坐立難安，也越想越氣。

朝鮮氣不過，終於在1976年自行劃定了一條“南方警戒線”，雖然海軍實力拿不回這些小島，但是至少要限制韓國在北方的海域、企圖把損失極小化。朝鮮半島的矛盾與衝突終於浮上檯面。

丁. 美國的眼光

YST 個人非常佩服美國的眼光。美國不愧是大國，而且是強大的海洋大國，眼光遠大。

白翎島、大青島、小青島、延坪島和隅島是美國在朝鮮半島埋下的“水雷”，埋得夠狠、非常技巧又不令人矚目。美國的“北方分界線”比英國人劃的“麥克瑪宏線”高明得多，真是青出於藍而更勝於藍。

美國早就預料這幾個“水雷”遲早會爆炸成為朝鮮半島的重要問題和衝突區域，韓國是離不開美國的支援與保護的。高明，真高明！

果然，朝鮮半島簽了停戰協定後，朝韓主要的衝突就出在這片海域，將來肯定會越演越烈。現在朝鮮只有幾艘數百噸的炮艇和迷你潛艇，所以只能小打小鬧，等到朝鮮海軍再強大一些，衝突的規模肯定會加大。依照高麗棒子的性格，這個衝突是沒完沒了的，直到有一天朝鮮攻佔這幾個島嶼。

（二）朝鮮與韓國在黃海的交戰

朝鮮與韓國在黃海的交戰一共有五次，都發生在1999年以後。

前三次的海戰雙方出動的都是小型炮艇，噸位在兩百噸以下，見下圖：

圖02：朝鮮海軍的警備艇，噸位很小，頂多一百來噸，但是卻裝了一門從T34拆下來的85毫米坦克砲，口徑大於韓國的炮艇。

圖03：韓國海軍第三代PKM巡邏快艇，裝有一門40毫米70倍口徑的機關炮。這艘炮艇參加了第二次延坪島海戰。

甲. 第一次延坪島海戰

第一次交戰發生在1999年06月15日，地點是延坪島附近海域，這是停戰協定簽字後朝韓之間規模最大的正規戰。

上午08點25分，朝鮮海軍一艘魚雷艇和九艘警備艇越過“北方分界線”首先向前往阻止的韓國艦艇開火，韓艦隨即還擊。雙方交戰16分鐘。

朝鮮海軍死亡30人，受傷70人，1艘魚雷艇被擊沉，5艘警備艇受重創，4艘警備艇受中度創傷；

韓國海軍只有11名士兵受傷，兩艘艦艇受損。

此役韓國海軍大獲全勝。

乙. 第二次延坪島海戰

第二次海戰發生在2002年06月29日，也就是2002年韓日聯合主辦的世界杯足球賽韓國爭季軍的比賽當日，金正日真會挑日子。

上午10點許，兩艘朝鮮海軍警備艇越過“北方分界線”，並且攻擊緊急出動的韓國海軍高速艇。雙方交戰25分鐘。

韓國海軍有6人死亡，18人受傷，1艘高速艇被擊沉（此艇與圖03艦艇同型，後來被打撈上岸）；

根據韓國估計，朝鮮海軍有13人死亡，25人受傷。一艘朝鮮海軍警備艇受重創，艦橋和艦砲被打得面目全非，甲板上的朝方戰鬥人員大部分死亡，但是這艘警備艇還是奮勇地逃回朝鮮。

下面這張照片是韓國作戰人員在對峙中實時拍攝的：

圖04：2002年06月29日，第二次延坪島海戰，朝鮮海軍警備艇（右）與韓國海軍高速艇（左）正在對峙中。朝鮮海軍警備艇的85毫米坦克砲清楚可見。

從上面這張照片我們可以看到朝韓海戰的交戰距離非常近，大約一百米的距離或者更短，極為罕見，相當於陸軍拼刺刀的打法。YST 認為在這種近距離交戰朝鮮海軍的85毫米坦克砲反而不如韓國海軍的40毫米機關砲，因為後者的射速遠高於前者。小炮轉動快速靈活、發射如狂風驟雨，所以朝鮮炮艇比較容易被擊中，而且一被擊中就是密集中彈，造成人員傷亡或火炮受損，口徑大又有何用？朝鮮海軍將領的腦袋有問題，怪不得每次打敗仗。

附帶說一句，延坪島附近的海域盛產螃蟹，不但個大而且味美，是南北雙方漁民的鍾愛之地。在金大中推出「陽光政策」下，南北關係得到緩和，朝鮮漁民便開始到這塊水域捕捉螃蟹，每年達到20~30次，這塊水域成為朝鮮漁民的搖錢樹。但是後來韓國認為朝鮮漁民的捕蟹屬於侵略行為便開始出動巡邏艇驅趕，朝鮮為了經濟利益也出動巡邏艇保護朝鮮漁船，衝突自然就發生了。頭兩次的海戰都發生在６月捕蟹季節。

第二次海戰後，韓國海軍除了加強艦艇的硬體設備同時也簡化了軟體的交戰規則。根據以往的經驗，朝鮮海軍在交火前並無警告而是採用襲擊的方式，所以韓國國防部把原來的「交戰五階段」（警告廣播、艦艇威脅、進行攔截、警告射擊、擊沉射擊）改成「交戰三階段」（艦艇威脅、警告射擊、擊沉射擊），大大簡化了開火過程。

丙. 大青島海戰

2009年11月10日上午10時許，正在大青島以東11公里處護漁的韓國快艇編隊發現多艘朝鮮艦艇越過“北方分界線”，韓軍通過國際無線電發出警告，對方不理，於是韓軍進行警告射擊，朝鮮艦艇直接反擊，韓軍進行擊沉射擊，最後擊退了朝鮮艦艇。交火過程大約10分鐘。

根據韓國的戰報，韓方沒有傷亡，但是朝鮮艦艇在返航中冒出黑煙，顯然在炮火中受創。

朝鮮沒有對這次海戰公布傷亡，但是後來傳出至少有八名朝鮮官兵陣亡，也許多達十名。有“無敵海軍”自稱的朝鮮把這次海戰視為奇恥大辱，而且在這個事件中朝鮮認為自己的艦艇原本無意惹事，但卻遭到韓國海軍的重創，怨氣就更大了。朝鮮不斷聲稱將對南韓軍進行報復。

丁. 「天安」艦事件

2010年03月26日晚上九點45分許，在黃海（韓國稱西海）白翎島西南方1.8公里海域，韓國海軍第二艦隊司令部所屬的一艘導彈護衛艦因發生不明原因的爆炸事故而沉沒。經証實，這艘護衛艦是一千兩百噸級的「天安號」，艦上104名官兵僅有58名生還。

不久，韓國經過“調查”宣布，「天安號」是被朝鮮潛艇發射的魚雷擊沉。頓時，世界輿論譁然。聯合國安理會討論後譴責並決定制裁朝鮮，中國反對，朝鮮聲稱絕不接受韓國的“調查”，若受到制裁，將與韓國開戰。

YST 個人在第一時間就認為「天安號」是朝鮮潛艇幹的，是為了報「大青島海戰」慘敗的仇。看了韓國的報告後，打撈出來的科學証據使YST更加相信是朝鮮潛艇幹的。但是朝鮮就是不承認，中國也只能護著它（這就是政治）。於是這個事件就很難辦了，因為在朝鮮半島的事務上中國態度的份量不但最重，而且是舉足輕重。有安理會的否決權和志願軍六十年前留下來的紅利再加上無可比擬的地緣優勢，中國在朝鮮半島的事務上軟硬都不吃。

「天安艦事件」不了也得了，韓國只能吞下這個苦果。

美韓在萬般無奈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軍事演習，於是惹出一連串的事故。

戊. 延坪島炮擊事件

韓國與美國分兩階段在日本海和黃海舉行聯合演習後仍然心有不甘，2010年11月22日開始在朝鮮半島西部海域獨自舉行「護國演習」，不幸擦槍走火。23日，韓國從延坪島上向朝韓爭議的海域發射了炮彈。朝鮮對此早已提出強硬的警告，這時候立即進行報復性的炮擊。出人意外的是，朝鮮發射的170發炮彈有一半落在海裏，另一半則落在有人居住的延坪島，造成兩名韓國軍人和兩名平民死亡，數十人受傷。韓國進行了還擊，155毫米的重炮發射了80發。

延坪島對岸的朝鮮砲陣地都是建在幾乎垂直的懸崖裏，見下圖：

圖05：延坪島對岸的朝鮮砲陣地，山崖上的黑洞就是炮陣地的出入口。

朝鮮這些岸炮就像要塞炮，要發射的時候推出來，發射完畢後就拖回去。

朝鮮的炮擊有兩輪，分別在14時34分和15時11分，韓國的還擊分別在14時47分和15時25分，分別晚了13分鐘與14分鐘，以至於發炮時對岸的朝鮮部隊都撤回了山洞，完全沒有被擊中。現代的炮戰發炮時間非常、非常關鍵，韓國炮兵不可能不知道。韓國炮兵的還擊時間出現13~14分鐘的延遲肯定是因為要向上級請示耽誤了寶貴的時間。

從這次砲擊事件的經過我們可以看出韓國對朝鮮使用武力是相當克制的，但是這種低效率的還擊方式雖然防止了事態擴大，但是自己已經有了重大的人員傷亡和嚴重的財產損失，如果砲擊事件到此為止的話，那就意味著朝鮮的勝利和韓國的失敗，這是沒法向國內人民和國際社會交代的。

各方的壓力排山倒海而來導致國防部長金泰榮的辭職並且逼迫韓國走向進一步擴大的軍事演習。

（未完待續）

虎年歲末談朝鮮半島（II）：「天安艦」沉沒的原因與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