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嵐山，已是三點鐘左右。

穿過參天碧綠的竹林，繞過一片田疇和農家，順著步道走到常寂光寺。那裡的紅葉，繽紛燦爛，美得不可思議。

這些年，總想著去日本，就為了完成她最後未了的心願。

憶起多年前的那天，她躺在病榻上，緩緩地說著，走過千山萬水，卻沒有機會去看看滿山楓紅，好想去日本，去看看美麗的紅葉。當時，我看著削瘦卻目光炯然的她，僅能輕聲安慰，好啊！等你好些，我們一起去。

然而，許下願望不久，她走了，到了一個未知而陌生的世界，到了一個完全無法連繫的國度裡。

多次造訪日本，春天的櫻花，秋天的紅葉，以及許多超越塵世的山林古刹。我多想知道，這些年，替她走過的路，代她看過的景，是否彌平了她最後的遺憾。

自小我倆年齡相仿，感情甚好。在求學路上，相濡以沫，相惜相依。她不肯向命運低頭，日夜辛勞，職場上爭得一席之地，而我在她的支持下，完成學業，有份穩定的工作。

甫進職場，是我倆最快樂的時光。儘管相隔二地，常結伴出遊，勇闖天涯；然而，就在我們開始品嚐生命的美好，豈料，她出了狀況。

一向健康的她正因一場小手術，發現血液異常，緊急住院檢查，赫然發現，是血癌！

面對突如其來的鉅變，我們膽戰心驚，猝不及防，每逢假日我奔赴醫院陪她對抗化療，陪她渡過病後的不適和悲苦。

然而，不到一年，她走了。

孑然一身的她，赤條條地來，赤裸裸地走。我無暇傷痛，處理她的身後事。公祭那天，她的眾好友，為見她最後一面，自遠地趕來，面對這群遠來祝福的人，細數她的善良，敍說她的熱心，我才明白，她的好，遠超過我想像。

慌亂過後，方知心痛。往事歷歷，淚已成河。昔日的悲苦與歡樂，惟有她一路相伴，豈料聚散難期，無力抵抗命運的安排。

她離去的那年秋天，我依著她的願，去趟京都。在平等院，阿彌陀佛的莊嚴，極樂寶池的宮闕，池前佇足的野鶴，我日日夜夜為她誦讀的「阿彌陀經」，佛經裡的極樂淨土，近在咫尺。我在鳳凰堂的飛天菩薩前，淚如泉湧，是菩薩在悟我？還是她已明白我的心？

多年的奔波旅行，浸淫在古寺經文裡，慢慢才領悟，聚散無常的痛，悲歡離合的苦，因緣聚滅，宿命而已。

佛家的報怨之說，隨緣之說，讓我找到心靈的慰藉和生命的出口。解脫了我執，解脫了對人世差別的執著，心地柔軟，心胸開闢，生命自然無所畏懼。

天之涯，地之角，天人各俱一方，對她的思念，卻綿綿不絕地深藏在心裡。我望向山外斜陽，不知斜陽外的她，是否能夠得到真正的寧靜和幸福？

秋水日潺湲，臨江聽暮鴨，走過渡月橋，往來旅客也各自踏上歸途。

天色已晚，漸漸冷了，是該離開了。

僅以此文獻給最親愛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