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0/18金門日報副刊

作者：本人

一、「七海五虎將」之成形
  以往每逢十月，國家慶典多，是個喜氣洋洋的月份，在我們的國府衛隊卻是個備嘗艱辛的日子。俗稱「雙十節」的國慶日，如果總統要大閱，國防部就會循例發布演習代號，俾動員三軍參與受校。演習視同作戰，奉命受校的部隊為展現最好的一面予國人，並向總統致敬，從而向世界宣揚國威，事前的準備工作—集中嚴訓精練，格外勞累是必然的，但是被挑選的單位，由於有份榮譽感加身，苦中帶甜，皆能想方設法調節、應付裕如，固無待言。而另有一批護衛元戎的特勤，為臻特別警衛「絕對萬全」之最高要求，落實勤前教育、反覆演練各種可能發生的狀況處置、加強體能戰技的鍛鍊，亦成為無可避免的操勞；所不同的是，他們不是屆時要像走秀一般，呈現給世人觀賞的一道風景，而是為護衛領袖，抱持「不惜粉身碎骨，也要讓任務萬無一失」的無名英雄們！可以讓觀眾看到的，可能是執勤就定崗位的武裝憲兵，或混雜配置在人群間「藏於無形」的便衣警衛。但是在危險緊急的關鍵時刻，就須仰賴暗置伏兵適時快速增援到位，以竟其功—無他，其惟精忠衛隊的「預備武力」是也。
  在軍事理論及實踐上，都認為預備隊是指揮官手中的一張王牌，不到最後的重要時刻，絕不輕易出手；只要一投入案發現場，就有扭轉情勢、力挽狂瀾的把握跟決心。所以別小看他們藏於暗處按兵不動，其實蓄勢待發—「靜如處子，動如脫兔」的基本要求下，蘊涵著「好鋼用在刀刃上」的堅定意圖。為最終充分展現「王牌祭出，誰與爭鋒」的堅實保障，是以這隊成員絕對是百裡挑一、精英中的精英，自不待言。在七海內衛執勤那些年，我永遠不會忘記膺選為「預備武力」經常成員的金籍鐵衛們：他們是來自金寧鄉的楊國展（第三士校預士班，神槍手），以及第一士校常士班19期出身的鄭清民（金湖鎮，飛刀手）、王炎明（搏擊手）、董群元（擒拿手）、摔跤手吳春油（以上三員金城鎮）；於是，「七海五虎將」成為他們獨特的共同榮譽稱號，約定俗成的特別標章代名詞。
  戊午年之秋，中樞定名為「漢威演習」的國慶大閱，將在台北市總統府介壽館前隆重舉行，這是經國先生繼任大統後的首次擴大校閱三軍部隊陣容，且是中美斷交前，最後一次閱兵盛典。早先由於跡象顯露，美國卡特總統和中共建交心意已決，昭然若揭；國府高層似有預見即將迎來自退出聯合國後的第二波斷交逆流（查中美斷交後，不久葡萄牙、哥倫比亞、厄瓜多，接續和我國斷絕邦交），所以這一年的國慶閱兵，可謂是在山雨欲來前的衛國武力展示，國軍精銳盡出，有提振激勵軍民士氣、奠定底氣的雄心壯志蘊含其中，意義自是不凡。我大內特勤為保證完成任務，超前部署；夙夜匪懈，預置兵力提前演練。而秋陽正熾，預備主力健兒無不身上脫下一層皮！我們常常看到的狀況是：一個不明爆裂物突然丟往廣場冒著陣陣濃煙，在來不及反擲、以及顧慮可能傷害周遭人潮的果斷決定—那就是一人趴上去覆蓋，緊接著二、三、四……人毫無懸念、義無反顧的重疊上去！以為演戲？看似簡單，其實隱含「雖千萬人，吾往矣」以及「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大無畏犧牲精神。
  可能吳老弟身上多肉，往往第一個身先士卒撲上墊底，所以一陣演練下來，有其不勝負荷之重，都說「快成肉餅了」！有次問其感受如何？其反詢道：
  「告訴我，戰車壓過身體是何形狀？」對曰：
  「肉醬。」
  「啊？好哩加在……」言下之意，好像有些與「肉餅」比較後的小確幸（幸留個全屍嗎），好像未曾想過萬一炸開來呢？看他一副憨厚老實狀的答覆語，突然自覺眼眶有股熱流，滿盈欲出，我強忍住不動，我怕動了以後洶湧奔騰如決堤，而壞了形象。「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而那一時就是要俺們「以身作盾」，別懷疑—同志們。
  二、Ｄ日出征的一群
  在皚皚似雪秋芒滿山遍野飄搖的晨光裡，我站在山上通往山下的管制道路中途哨上，目送內衛區指揮官率領學弟王炎明等虎將下山，筆挺西裝外套，穿在挺拔的身軀上，已達「人衣合一」之美學標準，體型是怎樣練成的？大內百鍊成鋼，在此毋庸細表。壯士們的衣角隨風飄起，瀟灑從容通過我的視野，腰繫加拿大制式手槍，槍身插於右後側褲袋裏隱約可窺。在秋風秋雨愁煞人的季節裡，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忍再聯想吟誦下去）的悲壯，此時此際，上面要的可能是軍令狀，沒有人會在意預立遺囑否。他們幾未成年，我想到黃花崗七十二烈士，粵閩籍居多；主子孫文來自廣東，登高一呼，老鄉響應，理所當然，而我閩人，所為何來？都說「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這裡我們毋寧說「浯島多忠義赴難死士」，或為歷史長河裡香火傳承無從選擇的宿命，非始於俺們。
  猶記天濛濛亮，山下據點即已奉命準備營養紮實、少湯水的早餐等候著，往往是一個大饅頭夾上扣肉，配個滷蛋，笑稱與待決死囚最後一餐大同小異；所不同者—未備酒水是須保持頭腦清醒及少跑廁所（免耽誤任務）之要求。這一餐，在職司後勤支持保障—首期學長（區隊附）漢民哥早起，鉅細靡遺的督導張羅，以及廚房外省老士官長朱公書的用心調配料理下，安全健康無虞；任務全程在首期學長（訓練官嗣轉作戰官）明呼兄的擘劃周詳、運籌帷幄掌控下，達成任務。慶幸「沒有事發生，就是好事」，欣見革命戰友午後平安返部。渠等待命於不見天日無空調的核心警衛區地下室裡，流汗將內外衣黏成一片，歸來猶見談笑風生、狼吞虎嚥，無愧率性男兒本色。對照上午「國防部機車連」—由21位盔甲鮮明的武裝憲兵，分別駕駛重型哈雷，成兩行縱隊保持間距、正副連長各司前導後衛、與機車劃一顏色的金黃坐墊兩部禮車前後節節推進，轟轟然滾滾而來接送元首排場的雄姿英發光芒萬丈引人注目，我們倒成了小媳婦般默默付出、似成了見不得人的一群，相較之下黯然失色。就像平素站崗於山稜線，怎麼能與介壽館、市區要道憲兵隊執勤時招蜂引蝶增添光彩相媲美？但是我們不自卑，我們有來自戰火蹂躪下撿回的半條命所鍛就的堅韌內斂與不忘初衷的純樸特質，所以層峰看準選擇了我們（這些「番薯仔」）進邸服務，自有其洞見之明。
  三、預備武力之培植
  查我衛隊非無編制預備隊主力，當時位處士林官邸後靠半山腰「83據點」鄰近隊部(照片1,經國先生視察83據點。照片2,當年海軍中將侍衛長鄒堅巡視該據點),便於掌控;惟做為「集訓區隊」兼負此任，若無集訓任務，僅餘幹部小貓兩三隻，如何擔此重任？或以承平時期尚無動用之需求，也就淪為有名無實，形同虛設（前述七海預備隊之成形，純係因應國慶大典臨時任務編組，固毋庸議）。嗣以全面解嚴後，民意高漲，尤以反對黨成立後肆無忌憚，與政府對立衝突陡增，暴力頻傳，提升拱衛領導中心之維安層級，日益獲得重視。培植一個名實相符的預備武力，重要時刻發揮作用，確保元首萬全洵有必要。爰擢選初入隊資淺衛士（可塑性高，筋骨復原可期）再施以專業訓練，譬如護衛領導中心脫離的諸般戰技戰術之強化（含武裝越野、攀登、垂降突擊、多種槍械實彈射擊等等），就是隨著形勢的演變所附加的特勤專業職能。那一年，呂光輝就是獲特別甄選帶領集訓的種子菁英LEADER（照片3，立者右2呂光輝，坐者左1張坤義）；凡事豫則立，有備無患，總能循序漸進、步入正軌。看著照片裡這些「小鮮肉」們20分鐘內跑完五千公尺歸來，臉不紅氣不喘、精神體力猶健，欣見衛隊幹部領導有方，有以致之。他們都是未成年的鋼鐵衛士，欣逢首期學長的張漢民區隊長的領導統御優質傳承，是金籍衛士們公認最會照顧故鄉子弟的好長官，言辭多溫暖，伙食尤注重，訓練盡合理，查哨噓寒問暖語多誠摯，有「話未啟而臉先紅」的敦厚靦腆純樸古意，視屬下為己出、愛士如子猶親，在在對故鄉衛士之栽培、厚植有形無形特勤戰力做出了貢獻，委實功不唐捐，看看照片中胸肌個個有成，不就是個鐵證嘛！受訓的這一梯次，呂員秉持耐勞耐操的堅忍度，選擇往最苦的步校專修班受軍官訓，畢業後，民國71至74年擔任七海警衛官；74年底迄75年中，調慈湖陵寢護靈；75年中至76年，暫居紐約療養的蔣夫人宋美齡返士林官邸小住，奉調士林官邸內衛區隊擔任分隊長，親炙夫人風範；後來被提拔一直在總統府侍衛室服務至上校階榮退；張坤義到憲校專修班結訓後調特勤中心擔任參謀職，都有滿意發展令人欣慰。有句話說「老鄉遇老鄉，兩眼淚汪汪」那是指有足以令人感動的情節發生，漢民哥就具備這樣的關懷正能量，讓鄉親子弟袍澤們感受尤深，無不動容；反之，也有當上軍官換了位子就換了腦袋，一朝把權來抓，不可一世、目中無人、飛揚跋扈，踐踏他人的血肉身軀當墊腳石，圖謀自個的升官發財為晉身階，頤指氣使作威作福，氣走剛萌芽待展的初級老鄉尉官半途而廢，隱姓埋名（差些改名兼換姓）堅此百忍以圖成，轉而培育後代子女力爭上游，俾補遺憾（佛教稱「逆增上緣」），十年生聚教訓，也就為浯鄉、為國家「增」添了一位金牌羽球國手，關鍵時刻派上用場，「王牌既出，誰與爭鋒？」—不也曾經是潛藏待發的國家級「預備武力」之展現嗎？

  四、結語
  隨著歲月的更替，當年由衛士們組成的「七海五虎將」最先離世的是大帥哥楊國展，那年他奉調新落成的國民黨中央黨部值勤，因為每周三的中常會主席（是執政黨的總統兼任）會蒞臨，必得預置特勤佈建維安，從而熟識祕書長宋楚瑜，受到宋之賞識，之後隨之往省政府擔任隨扈，積勞成疾終其一生，令人遺憾。同樣英俊挺拔的炎明老弟(照片4,與老侍衛長郝伯伯合照,立於其後者是)退後自謀生活,覓得某客運公司調度職,因緣際會周旋黑白兩道折衝樽俎卓然有成，總座倚為股肱，目前是北站鎮館之磐石，欣聞老驥伏櫪而容顏未改，特別要祝福他。同樣是退後自謀生活的吳鄭董三員失聯，當年充當「人肉盾牌」隨時準備粉身碎骨的常士學弟們，奉獻官邸期間甚久，自謀生活的意思是讓他們自生自滅嗎？衛隊協會成立經年所為何來？沒看到為當年袍澤遞送溫暖給予關懷，有的只是同溫層的互相取暖場面，杯觥交錯間究能喚回多少離失的忠心歸依？而每年我在網路祭拜離世的大內忠魂，經一再苦心蒐羅匯總已列計者凡八十有八員，祈願魂兮歸來，衛我家國兮，護我袍澤，免於流離！

(2021/10/21.渥蒙金門前鋒報115期惠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