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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6/07 11:31:30瀏覽1778|回應0|推薦5 | |
投莊.殺機 [微型武俠電影小說 - 第四篇] 持筆支頤,華素貞凝視著斜斜自花格子窗櫺外射入的暖暖陽光。陽光在畫案一角上,映出了繁美的幾何投影。更有一縷輕輕掠過硯池,在滿酣的墨汁表面,反射出蜜油的澤光。 陽光裡的微塵,隨著最輕的氣息,像一群群的蜉蝣,翻覆轉動著。她讓思絮馳騁在這無涯的宇宙……明媚的眸子裡似乎見到了上天下地,億萬大千世界內的種種須彌芥子。那些蜉蝣似乎爭相地,向她敘述著他們一生的美麗與哀愁,興亡與起覆。這些故事在她眼波內幻化、迴炫,憑添了無限風情,暈染蕩漾上她的眼角與嫩頰。 這些故事又都是怎樣的一些故事呢?是須臾間的生死?還是永恆的情愛?是柴米油鹽的煩惱?禽獸愛慾的蒸騰?還是捨身取義的壯烈? 她在素潔的箋上書寫著,又塗抹掉。這動作她持續著,濃密的幽思愈來愈困擾著她的眉尖,眼瞳裡漸溢滿了哀愁。 那是上午的情景,下午,她文思困頓,竟在畫桌上瞌睡了。那些蜉蝣的故事,反令她沉浮於自身的故事裡。 『嗜劍山莊』——被武林人視為邪惡的一個地方。無疑,她父親華仕鋒的特異獨行正是造成這個印象的首要原因。華仕鋒嗜劍如命,瘋狂收集流落江湖的名劍,又因名字『仕鋒』,於是江湖流言漸傳,說他喜好嚐舐劍鋒上的血跡,因而叫他『血瘋子』,又將『嗜劍山莊』轉訛成『舐血山莊』! 華仕鋒因嗜劍竟不惜叛出師門,從南京六合遷到北京玉淵潭邊,自立門戶建起山莊。六合門祖傳,向來只以樂器作為自衛的武器。 畫桌上昏睡中的她突然的就驚醒了。窗櫺的圖案已迷濛移至對牆,硯池的墨幾乎半乾。 她輕輕婉惜一聲,卻是因為她持筆的手於瞌睡之際鬆去,那墜筆竟將一張她的畫弄污了,畫上是一位吹笛的公子。她將畫中人,愛惜地貼上臉頰,然後又站起,任箋墜落。她唇角,有意無意沾上一點畫中未乾的墨汁,像美人痣般,留戀於她的粉頰。 「今日過後,當天涯相尋……」輕輕喟嘆著,她自牆上取下掛劍,逕於寬敞的書房內,運劍起舞,舞的是她父親新近密創的『碧血劍法』。華仕鋒好舐劍鋒,恐非捏造,其實他是要『嚐』出那名劍的本性,每一柄名劍都擁有自己的特性,然後依嚐得的劍性,創出一套新劍法來。 她收斂心神,真氣內蘊——起手式,『物華天寶』,接著『龍光射斗』、『紫電青霜』、『雲湧星馳』一招接一招…… 書房門悄悄地開了些,小丫環雪痕探了半個頭進來。據說舐血山莊的每個丫環都是使劍高手。 這時華素貞一招『煙凝潭碧』,滿室劍氣蘊聚待發,小丫環雪痕趕緊將門又闔上。華素貞『衝霄迸雷』、『西山捲雨』、『東海破浪』一連三招令桌上桌下的紙箋,被劍氣激得滿室紛飛,那最後兩招『落霞孤鶩』、『秋水天長』,劍風過處將一邊紗窗敷的綠絹劃開一道細口子。 雪痕再次開門進來,一張畫了吹笛男子的素箋飄落她腳邊。她看看滿地墜箋,搖頭笑了笑,比她稍前送午餐來時可不更亂了,但若她真去著手整理,小姐可會發脾氣的。 「小姐,小米蓮子粥熬好了。」她心中不禁想到,小姐又在思念寶公子了。寶公子是小姐青梅竹馬的同門師弟。 喝了粥華素貞懨懨睡下,卻輾轉不眠。她父親在離莊雲遊前,所傳她這十招劍法,乃為了一柄曾經『嚐』過,卻仍未能得到的名劍而創。 『秋泓劍』一如秋波之浩瀚,如泓潭之深遠;使劍之人若寬厚蘊籍,功力深厚,則只需以氣運劍,自能震攝敵方,不戰而勝。若心懷激憤,又必濺血方休。 父親叛出師門,不啻生生拆散了她和師弟的姻緣,不過華仕鋒提出了條件,他的師侄,只要能找到秋泓寶劍送來嗜劍山莊,便能娶走他的女兒。 那窗格子外篩入的陽光彷彿正照著她寶哥兒紅嘟嘟的小臉,寶哥兒在吹笛,她在一旁用心伴奏著彈箏,師嬸——也就是寶哥兒的親娘,在一旁指點著他們。寶哥兒特有音樂天份,那笛子吹得真是童心活潑,萬般可愛。 她突然驚醒……真是笛聲!清越高亢的笛聲由莊子周圍的十畝桃樹林裡傳來。「是寶師弟來了!」她只披了一件薄裳便在月夜桃林裡飛奔尋聲,尋得近了……但,不對!那笛音頓失了中氣,竟然中斷了! 「寶哥兒……寶哥兒……你在哪裡?」她憂心如焚。 驀地右前方幾聲叱吒,緊接著兵刃交鋒震碎了桃林月色!是雪痕在喝叱,又一個粗啞的嗓子狂笑著,循聲望去……不遠處一口古井邊,她見到雪痕揮舞雙劍,正與一個使月牙鏟的番僧在惡鬥!那……寶哥兒呢?為什麼笛聲斷了呢……莫非…… 「寶弟受傷了!」她神魂大震,飛身趕了過去。 「寶哥兒!寶弟!」她淒厲地喊著。一個虛弱的聲音回應著﹕「貞姊……貞姊……」猛回頭,月光下,她朝思暮念的寶哥兒清秀的容顏向她慘淡微笑著…… 他斜臥一棵樹下,混身是血。她俯身抱起他。「貞姊……」他在她耳邊細語著﹕「寶劍我取來了。」他抬手獻給她秋泓寶劍。他看著她,眼內充滿了幸福,「貞姊……我……」脖子一軟,他頭側了下去,頸上一道致命傷痕。 她哆嗦著搖頭﹕「不!不!」將他緊緊抱入懷內,熱淚止不住地湧出來。 連串交兵聲中,雪痕怒喝著。華素貞轉頭看去,雪痕雙劍似乎支拙難抵重兵器月牙鏟。她放下懷中愛人,緩緩拔劍出鞘。幾縷紅光在銀藍的月色中迸現,秋泓劍劍身中央竟有一片斑駁血色痕跡。 「雪痕退下。」 那番僧滿臉橫肉,額頭扎了頭箍,但亂蓬蓬一臉鬚髮比『惡張飛』還可怕。大明朝這正德皇帝朱厚照好奇貪玩,在大內建起『豹房』,因而引來一班馴獸師和番僧,專門不務正業。 她劍指番僧喝問﹕「你為何殺我師弟?」 「他長得這麼標緻,要他跟了灑家回宮,他不肯,」那番僧見華素貞只穿了件薄衫,身裁若隱若現,竟色膽包天垂涎地說﹕「妳也忒標緻,那妳跟了灑家回宮去吧!」說完赫赫狂笑。 她悲恨交激,極怒攻心﹕「無恥惡徒!」 秋泓揮處『紫電青霜』、『秋水天長』——那番僧狂笑未完,就被利刃割頸;但見一顆人頭離項飛起,跌落塵埃。 華素貞驚愕,屏息地盯著番僧落地的頭顱。又緩緩轉頭,凝視躺在樹下的寶哥兒,淚水再度流下。 死生須臾!銀藍的月光下,短短這麼幾分鐘的時間,兩個無辜的生命,就這樣消失了,無辜的生命,天啊!終於見到朝思暮念的人,怎料驟然竟成永訣。她舉手向天吶喊﹕「天……啊!」 秋泓劍血痕,在月色裏閃爍著冷冽的紅光,劍身竟一滴血跡未沾。她看著寶劍,舉手將劍拋入古井。 指著地下那具無頭的屍體,她向雪痕說﹕「將他埋了罷。」然後轉身至樹下,抱起她的寶哥兒,一步步走出桃樹林。「小姐……」雪痕流著淚,喊了一聲。抱著寶哥兒,華素貞薄衫的背影逐漸消失在暗夜月色裏。 拄著邛杖的華仕鋒回莊了。雪痕流著淚向他報告小姐走了,還有那晚於桃林內所發生的事情。華仕鋒看著手中一張畫了吹笛公子的素箋,與之緊緊貼一起的另一張素箋上,寫著一首小詞。 【菩薩蠻】 遣懷兼念人 窗格逐影銷永日,寒泓挹水都係淚。 牧笛吹童心,簪花斜雲鬢。
春來玉淵潭,秋去桃花岸。 莫向字間吟,舞劍天涯尋。 [* 寒泓 指硯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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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