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英南都繁會圖 局部

【陰陽三煞半系列小說】《金瓶麗人》 

《前文提要》  

安姬貪零嘴，不慎丟失了自金鳳手中取得的《精明上河圖》，不敢回西山向師父覆命，在高麗莊的旅舍過夜。第二天，她信步街頭尋找可能丟失畫卷的蛛絲馬跡，卻發現巡捕廳也在調查案子，她攝後觀察，果然在一冷鋪見到那曾向她討錢的乞兒倒在門口。

這時又見一青年前來找這乞兒，不料立時被暗藏冷舖的捕快和兵士圍住，說他是殺死乞兒的兇手。這青年原來叫西門小丁，是來向死者收欠債的。巡捕廳的劉把總認識他，但兵馬司的人卻執意要將他押去兵馬司，正吵鬧間，西門小丁建議找東門書院的院長來調查調停，劉把總派人去請，眾人遂往武林春酒樓暫歇腳並等人。 

【第十六章】        武林春酒樓卮言  [ 一] 

武林春酒樓大門正對著城牆，又位於一條胡同的死角，所以周圍很冷清。酒樓門面不大，卻有兩層，名符其實的酒樓。曹吏目一見外表，不禁皺了皺眉頭。可是進得裏面卻又覺得地方寬敞。一樓座位不多，幾個老先生正邊喝茶邊下棋。

小丁一夥走上二樓。樓上居然還真有五六位食客，三三兩兩在飲酒用餐。小丁他們人多，分坐兩桌；小丁、安姬和巡捕廳的人一桌，兵馬司的佔了另一桌。

店小二上來招呼，劉把總替大夥叫了酒，切了兩盤滷味。安姬是不喝酒的，悄悄要小丁給她來壺茶，至於葷菜則不成問題，因為師父並沒有規定她吃齋。

劉把總從來還沒來過這裏，可是時常聽一班他有機會接觸到的武林人士提起過這家專門接待武林人士的酒樓。這兒樓下後進還有一些單房，提供給外省來京的武林人士落腳休息數日。

這兒生意居然相當不錯，又有客人上樓來用餐。劉把總向四周看看，只見一個身材適中的壯年漢子在櫃台後頭抽旱煙桿，一面在閱讀一份相當大張的紙片。他轉頭，發現另有兩名自斟自酌的食客，也在閱讀著一大張紙片。

「他們都在看些什麼呀？好像津津有味的！」

小丁和曹吏目兩邊轉頭看看，然後搖頭說不知道。

「就是樓梯口擺著的那疊東西。」安姬說

「兔崽子，你怎麼就曉得！」

「那你自己看嘍！」安姬向樓梯口指指。

果然那樓梯口一上到二樓的地方，靠牆擺了一張小茶几，上頭薄薄一疊印刷品。旁邊牆上則貼了一張便條，寫著『請勿攜走，閱後請放回原處』。

「到底是什麼東西呀！」 

◇   武林邸報 

「武林邸報。」安姬說。

「什麼？」劉把總問。

「這兒又不是公署，何用邸報！？」一名兵士說。

「兔崽子你又怎麼知道的？」小丁說。

「你去拿幾份來大家看嘛！」安姬推著他去。

小丁取了四份，分了兩張給曹吏目的一桌。這時酒菜也來了，他們邊看邊吃喝。

標題果然真是《武林邸報》，印刷顯得拙劣，油墨有濃有淡，只是楷書尚算端正。那名率先揮刀的兵士唸著﹕「本期要目﹕徽商許秩自蜀抵京，燈市一擲千金。嗯！他怎麼丟了這麼多金子！？咱怎地又沒撿著！」

「明明寫了是燈市口嘛！」小丁向他翻翻白眼。

那兵士聽了一楞，居然信了真，一臉後悔的神色，大概後悔元宵那天沒往燈市口溜溜！安姬看著抿嘴偷笑。

「本酒樓代售《水陸路程便覽》，新安約山黃汴纂。」劉把總唸道﹕「唉呀！你們瞧！這邸報上竟有這麼多廣告！威震廣東，譚家名拳，在京傳授，健身防禦，延年益壽，一舉數得，有意者請至宣武門外西斜街番禺會館搵譚師父。這『搵』字是什麼意思？」他將邸報展給小丁看。

小丁想了一下說﹕「是不是『揪住耳朵』的意思？！」

安姬又抿嘴笑著，心想，這小丁可真太可愛了！

「呃哼！這位小兄弟喜歡說笑話。」那掌櫃的此刻已自櫃台後走了出來顯然有興趣參加他們的閑聊。「這『搵』字是廣東人說的口語，意思是『找』，就是請找譚師父。」

「噯！掌櫃的，來來來，一起坐下來談談。」劉把總讓出一半長板凳，並為眾人介紹。原來這掌櫃的姓賈，他問劉把總因何公事到此。

「咱們在這兒等一個人。」

那名兵士這時仍慢慢在讀著邸報上的大標題﹕「本期要目，旅行指南，娛樂指南。」

劉把總問道﹕「這武林邸報怎麼這麼多廣告！？你看，」他翻閱著﹕「這是賣藥的『自製九轉還魂丹，武當秘方炮製，起死回生藥到病除』，『藥王廟外瞎鐵嘴──」

「怎麼瞎鐵嘴不給人算命，反倒賣起還魂丹來了！」小丁問。

「不是，不是，兩回事，瞎鐵嘴是算命的廣告，這兒還有尋人的啟事，『自三妹不告而別，大哥亦不知去向，二兄與四妹決定一南一北天涯相尋，四妹若見此則信息，請於元宵燈節前至德勝門外冰窖小店與兄一會，但望一見，去留聽便決不相強。元宵節後，則可設法遣狼奴回山相告。二兄諸葛』──」

小丁說﹕「嗯，聽上去好像有一個很動人的淒慘故事。」

「這兒還有賣屠龍寶刀的，把總，您不就是使刀的嗎？」曹吏目突然說。

「那裏？在那裏？」劉把總問。

「在第二頁背後。」掌櫃的顯然對內容瞭如指掌。

「怎麼沒見人出售倚天寶劍呢？」小丁喜歡貧嘴。

「寶刀讓售，神器天鑄，瀝血屠龍，壯士染痾，末路途窮，有愧無能，割愛忍痛，寶物憑緣，但問鼓鐘。」

「聽上去必是一把好刀。」曹吏目又說。

「怎麼這人好像在唱『秦瓊賣馬』呢！？」這回小丁肩頭挨了安姬一拳頭。

「咱的刀法講究辛辣快速，那屠龍刀聽名字可能是厚背砍山刀一類的重型刀，恐怕與咱的武功路數不一定相合。」劉把總指了指邸報﹕「不過這──寶物憑緣但問鼓鐘──莫非那人在鐘樓鼓樓附近求售？」

「不錯！正是！」掌櫃的笑著點頭。

「這些廣告詞句都是你自己寫的呀？」這一回是安姬發問。

「不錯！」掌櫃的笑著向安姬看了一眼，「把總您看，」他將邸報翻到下一頁，指著標題下的小字。

「第二期，皇明嘉靖已酉正月。」劉把總唸道。

「不錯！正是，如果不是這麼多廣告，有了固定的收入，這邸報去年年尾出了第一期之後就可能完蛋的！這是我回答把總剛剛問的問題。」

「掌櫃的，那這生了病賣屠龍刀的人，你也向他收錢啊？」安姬心中覺得有些不忍。

「此刻還沒有，等刀賣了，咱收取二十分之一的成交款額──算是很小的數目了。」他欠身指著劉把總手中的邸報說﹕「把總您再看──」

「武林邸報總編輯﹕通靈子，發行人﹕武林散人。」

「不錯！這武林散人是敝東家。這通靈子便是在下，不但是總編輯，也是主筆。所以這些廣告是當事人提供資料，廣告詞句則都是我寫的，這是我回答這位小兄弟剛才所提出的問題。」通靈子舔著嘴唇說。

「本期要目不，不，不對，是本期特稿」原來是後悔失金的老兄還在唸大標題，「『皇明武林大觀，江湖大俠名人錄』，什麼是名人錄啊？」

「那裏？特稿在那裏？」聽標題，劉把總相信這篇特稿一定非常有意思。

「在最後，第四頁上。」通靈子說。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而我皇明全國武林人材之濟濟，比諸前朝之奇俠異士，盛況實屬空前。唯迄於今，尚無人廣為收集網羅全國各地域之武俠資料，若能加以整理規納，公之於世，亦豈非一件稱心快意之美事！本報既稱武林邸報，通靈子不忝財疏學淺，矢志將於今後五年之內，完成此一壯舉。茲從今期起，先就京城藏龍臥虎之地，細加蒐求，廣為尋訪，幸得名號十個，並編成口謠，便於傳誦記憶，以嚮同好。同好讀者若有任何資料、見聞、實績，甚或異議，務請賜知，尚祈見告，俾便玉成敝人之心意，以貢獻於世云云。」劉把總搖頭晃腦唸得有聲有色。

通靈子一旁也跟著搖頭晃腦，自我陶醉，這時聽他唸完，立刻加以解釋道﹕「這是在下為這兩篇特稿所寫的序言。挈綱提領地道出敝人之心意，諸位覺得如何？」他得意地放眼四周。

另外一桌一個落單的客人插嘴問道﹕「總編輯，那您為什麼不乾脆舉辦打擂台，這樣不就可以拿真本事來定名位高下了嗎？」

「噯，這不好，不好。所謂名人錄，凡有名就能上榜，當然其中不乏較為傑出的佼佼者，也都是大家都已經公認的，若說打擂台，那要等到有太多異議的時候再舉辦亦不遲。」通靈子說。

「掌──」劉把總順口想稱『掌櫃的』，但立即改口﹕「總編輯，您這番心意確屬壯舉，到目前為止，您全國的資料收集到多少了呢？」

「還不太多，當然京城的已經有了，待會兒您可以看，口謠就在後頭。至於全國比如四川，目前知道的有『一清二白』，『山姑巴婆』──」

「只有三姑六婆，什麼八婆！不通！」一名兵士批評道。

「其實，我屋企老婆──就係八婆！」這是另外一桌上的一位廣東客人在說。

「四川真的有個『巴婆』，武功高得不得了！」通靈子說。

「這一清二白又是些什麼人呢？」劉把總問。

「這一清據說還從來沒人見過真面目──」

「通靈子您真會鬼扯蛋！」曹吏目似乎不怎麼相信這些，「應該改名叫『胡言子』！」

「咱絕不胡說。」通靈子倒也不見生氣。

「除了四川外還收集到什麼？」劉把總問。

「還有『樓蘭四假』，『長白一真』──」

「嗯不錯，這長白一真是長白真人，那樓蘭四假又是什麼？」曹吏目面無表情，看不出是真相信了？還是有意嘲諷。

「是諸葛假面兄弟姊妹四人。」

「哈！真是胡言子」那名兵士顯然站在曹吏目一邊。曹吏目不懷好意地笑著。

「信譽保證！」通靈子還是沒生氣﹕「絕不胡說，諸位若不信，請看談到京裏臥虎藏龍的一段便知。」他指指邸報，「口謠裏提到的十位武林高手，全是有名有據，而且每一位都住在京裏。」

（下週續 ─ 【第十六章】 武林春酒樓卮言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