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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2/10 14:48:52瀏覽10993|回應76|推薦230 | |
你心腸本偏軟,鐵血端靠湊合,柔情抵死遮藏。為打發眼前這傢伙,你還必須穿甲戴盔,格外肖想也許某日,突然收到他的訃聞,而感到萬分的欣慰。 Xenophobia - 厭恐外國人症,是從前的托福GRE的必考生字,噹噹響西風東漸,在日本發揚光大。晨間視察的途中,橫木呵嚷了數遍,摳脖吊嗓搓磁音,才朗聲道:「YOKOGI的漢字叫橫儀,乃官家宗姓的發音,大族裔源起新瀉縣,子孫多數事業有成,」辦公室的非日籍同事,儘低頭做事裝作不聞,橫木佇足在苿莉艾蜜麗的桌邊,她起立𨍭身快走脫離,背朝著他猛扮鬥雞眼,又聽到:「橫儀貼近皇室,遠比庶民高尚,就不用說什麼臺灣、朝鮮、印度、中國的姓氏的古怪。」語一歇,如常的逛到佐佐木君、西園寺君的中間,拍拍他們的弱肩,兩名小伙子起身陪笑,橫木嘆道:「唉,可惜了。」睥睨全樓層,方揚長而去。橫木把你這𥚃當成日後的領地,學四足動物的撒泡尿以標幟地盤,他言下的可惜,貴族姓氏的佐佐木和西園寺,卻有番邦出身的上司,更可惜那好一朵的鮮花… …。 橫木的前腳一走,苿莉艾蜜麗的後腳衝進你辦公室,隨手把門朝身後一帶,忿忿不平道:「媽的,他明明叫橫木,偏偏自嗨橫儀,」如果把一個人的口頭禪、拿來命名此人來自的國家,那麼苿莉艾蜜麗出身的法籍,就是媽的國。「K桑,老板呀,你該效法媽的拿破崙,哪能容忍媽的橫木騎到頭上?」埋怨你不爭氣,未炮製孫子兵法及馬基維利。你以問代答:「妳至今還沒原諒他,他的眼睛?」她和橫木之間的過節,她不主動講起,你也絕計不問,可是她屢屢指摘他的賊目。 提及橫木的眼睛,望眼欲穿,就是他端詳所有女人的唯一的看法,但是能使西方女士因為被他瞪瞧而深覺不適、遭聚焦而極度反感,足證他突兀的色眼了得。畢竟,你也很愛看女生,神功老早就練成,「不看她」,正是無數種的「看法」中之翹楚,殊不知女生全幅的好處,當你初瞄一回,俱皆瞭然在胸,加上你的想像力豊饒無敵,彷如領有「可違法入侵」的執造,尤其在內心層面,翻牆免罪,偷窺無罰。更何況,就好比隣居的太太,你之於她但一無新奇,她之於你無一不新奇。 橫木與你,N年來處在同等的位階,他的瑜亮情結每況愈上,原因是他新近的仕運亨通,主導太空實驗室計劃,他樂的把新冠疫苗射入太空天女散發,喜於測量精蟲在零重力的動勁,侈談大氣層外的CO2捕獲,疏於你策組的稀有蛋白質結晶。苿莉艾蜜麗,派自巴黎的居里研究院,擔綱跨國的太空站上的實驗,她熱衷專業緊迫督導,已使得同事戰競分心,嫵媚妙妍再令分心更分了心。她卻在上個月執意請調,離開橫木的組織,跳槽投入你麾下,牽動了動靜觀瞻。 橫木官大學問淵博,率大家摹擬太空操作,勒令分解動作要重覆百遍,指點舉提燒杯的仰角,嚴測呼吸的頻率,責成口頭報告的格式。苿莉艾蜜麗則已三度登上太空站,她私訊你說:「聽瞧媽的橫木,血液媽的沸騰。」這導致你尋思,科學不缺鑼鼓喧囂,研究不值妖魔纏身。 橫木又碎碎唸道:「成功的關鍵,躲在小貓的額頭和鼻子之間的空隙。」他常引述東𤅀諺語,幫開脫螻蟻式管理。 茉莉艾蜜麗開始砰擊:「到了四十萬公尺外的近真空,人腦的隨機應變仍最關鍵,否則送機器人手臂上去就夠了。」傳聞𥚃的法國人即便死後,舌頭歷經十年仍堅不腐爛。 橫木不耐煩的道:「用火箭推送物資上太空,一公斤的運費卅萬美金,所以各步驟都應𧫴遵SOP。」 她機關槍般的回敬:「我以時速兩萬八仟公里繞行地球,只有分秒內的反應間隔,無法亦步亦趨參照,媽的,SOP。」如此對衝的嚴正駁辯,使參與的一百多人面面相覷。 橫木剎時老臉鐵青,憤而湊近你耳根道:「你該加強管理,收拾教誨門下。」即便不啻是撂下戰敗語,你只好延他借步路說話。 橫木尾隨你擠進了模擬太空艙,他二郎腿坐跨枱桌,逕自點菸抽起,你替啓開空調,好整以暇因說:「這群研究員當中,不聰明的,我們勸退離職,稍聰明的,多數快閃求去。」言下之意人才難求,茉莉艾蜜麗的資質和經驗並不差。 橫木粗眉緊皺,悶聲道:「女人家死守痛苦記憶,男人們樂活歡喜健忘,」挑明的歧視不屑女性同事,無條件鼓讚大男人沙豬,又重播起他老掉牙的嘉言錄,「性愛和嗝屁,是生命的前門和後門… …」 你打斷他的穢話,半勸諌半威逼:「日本的經理人的背後,或不缺精明的小三小四,」你直搗黃龍府,攻他不得不救,「但每位可能變成小三小四的背後,又都有原配的緊密盯梢監控。」你知曉他貪腥卻懼內,曾目睹橫木夫人手段。 他左右其他,訕訕扯道:「有趣的人,難不成擁有幾様粉味的嗜好,遠遠勝過全都、清純的嗜好的無趣之徒!」悻悻然鑽出艙外,一雙賊眼銳利如X光,掃瞄茉莉艾蜜麗的上下正反,卻沒再尋她晦氣,張力得以稍舒解。 每天到了華燈初上時分,趕著回家的同事們趕著回家,恆加班的恆加班,茉莉艾蜜麗必拎著馬克杯,邀請她自己到你辦公室報知工作進展並討杯酒水,你猜她在迴避不少無事造訪她實驗室的男衆。以你多年的觀想,女生的美貌,嵌裹繁複的層次,舉凡皙透的肌膚,湛藍的眼珠,誠摯的無辜,夏秋交界的絢爛,偉大的事業線,每一項都能陷男人於混亂發狂,甚且西方女性獨處東洋,躋身淺碟的二佰伍男人,有如一面新造的黑板,慫恿塗鴉淫穢的言辭。有人專程來賞美掠豔,連帶女生也參加品茗,更多借題探花者,含巳婚、未娶、正常、超反常的、橫木的項莊舞劍。 昨天黃昏,茉莉艾蜜麗一到你辦公室,又自行拉開檔案櫃的最底層,熟練地撈出Cognac白蘭地,倒了半杯的輕鬆時刻,聊道:「剛才幫錄NHK專輯,媽的,橫木像太空蜜蜂,嗡嗡嗡飛東飛西,一人把鏡頭搶盡。」作勢遞給你圓罇,你搖頭微笑說:「千萬要留心,牛隻的尖角,驢子的後蹄,日人的爭功。」 她撇唇一哼,苦笑道:「NHK,媽的,務虛矯作,文部省,媽的,朝聖參拜,昨天引來近畿小學的三百多人特訪實驗室,媽的,耽擱了我許多工作。」 你伸手取來人事部新出爐的派令,扔給她瞧,她隨即開唸:「即日起,橫木喜一取締役,擢升本部長,統率研究發展,媽的,媽的,媽的…」不待閱畢,一股腦兒灌吞烈酒,一反常態添斟滿杯,「這是,媽的,什麼世界?」牢騷滿腹,怏怏洩氣。 你對這一役其實倦膩,法術勢都在橫木那邊,泰山崩於前,你的頑抗缺乏籌碼,土石流擋不住,所以該到的終究到了,你忍下唏噓,只說:「被袁世凱了。」稍解釋了清末民初的狗皮倒灶,她類比法國的維琪政權和共合,難免唉聲歎氣連連,酒不成歡草草散場。 今天一大清早,橫木急「傳」你到頂樓的取締役專室,劈頭就道:「我從昨天起,變成你的長官,可以開鍘你和任何人,」雙手栽入褲袋,戲眺窗外遠景,「K君,你要搞清楚,大東京都的地平線,全是我人際關係網,」你沉住氣,靜觀其變,「我任何事都幹,所以我成功了,」他志得意滿道來,跺到了你向正面,鼻樑幾乎抵觸你喉結,「你夠格硬漢一條,但到底神通何在?」他語帶酸楚,你卻很理解,日本人所謂的硬漢,專指騙不倒的對手,「你這就聽好了,奉社長之令,橫木,本人我,即自三月一日起,改派赴九州的分院,統籌火箭發射中心,其餘人事沒有變動,以上。喂,八隻野鹿,這令你高興了吧,令茉莉艾蜜麗開心了吧,」他火速的宣告,此消息使你倒抽冷氣,立又聽他恨恨道,「遭餓狼痛咬就罷了,被綿羊輕嚙最噁爛,」明顯是失落驚悚,居然被明昇暗貶,「我對你存有一丁點的好感,就是你用後腦勺羸了賽局。」道畢這番的其言也善,揚揚手掌,示意你滾。全程像三溫暖,由他一人獨白,沒勞你解釋你沒說出的話。 當你返抵實驗室,豕羊變色的消息已經炸鍋,電郵和簡訊噼哩啪啦,群情激昂卻喜形於色,反倒是茉莉艾蜜麗出奇的安靜。你大致推估,橫木因啥事狠狠地得罪了當道,才在關鍵一秒慘遭拔官貶謫。時至今天午後,你接到一則幽幽的私訊:「…我做了什麼事?」是茉莉艾蜜麗捎來的,「K桑,你說他,媽的,會不跑去切腹?」這一問讓你回了神,淡定寫返:「??絕對想都甭想,橫木王子復仇,汲營絕地反攻!!」她又回覆:「我只不過昨夜撥了兩通電話,向法國的國科院大臣投訴一些原委,想不到…媽的…」這個情報使你茅塞頓開,忙跳了起來打電話給她:「茉莉,你身上原本融合了兩道的靈魂,居里夫人,可可香奈兒,經過這一次折騰,再加進來大仲馬。」她聽似愣住,猶豫地答道:「你這算是哪門子,媽的,讚美?」掛上電話,彷佛下線去了。 你忐忑的直想要點起菸斗,躊躇尋思,玩家之間的有價輸羸,「輸給了何人」才是真理的檢驗,終極的判定必為 - 輸的痛感和羸的快意 - 且須更進一大步,自己贏並不夠,別人還都得輸。你再推測,茉莉艾蜜麗上達天聽,她在巴黎的老長官直陳給東京的文部省高層,甚至捅到首相也說不定,戳中了日本人的崇洋媚強,思及這點,你一陣失笑,此時她又私訊你:「…你和橫木的強烈的不安全感,同樣超乎瘋狂,你太隱匿,他太公開。」 這你不盡同意,趕緊秒回:「他小局面的改善提昇,我劃時代的石破天驚。」 她像沉思了幾分鐘,重新寫來:「女生修築的個人最佳狀態,對所有的事情,可以多方的展露自得和榮光,當然,除了愛情之外。」 你心有戚戚,王見王對決,多數男人的夢魘,正好是茉莉艾蜜麗和橫木這兩極,一款為美豔的生物陷阱,另一型則是殘苛的會社桎梏。 好容易捱到夕陽西落,茉莉艾蜜麗抱來一大瓶香檳,笑稱:「在日本呆久了,邊學習邊觀察,所有不合理的怪事,都不是任何人的錯。」 你笑答:「妳自然可以這樣說,」索性再考問她,「妳知道在日本工作定居,最好的一件事是什麼嗎?」她先狐疑後詭笑,料你等不及爆料。 你感嘆地說出:「在日本最好的事,就是你並非日本人。」這令她笑的更璀燦。 你香檳開完倒妥,一醒一嗅一呡,心中澄平了然 - 所有的慰藉儘皆虛假,但只有一事尚且唯真,那就是,你沒被司馬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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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