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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5/24 07:57:03瀏覽444|回應0|推薦4 | |
石頭心裡的痛,祇有卒子了解。 石頭出國前是B大數學副教授,妻子曾是他數學系的學生,先他一步在庫城找到工作再接他們父女出來。獨生女霜霜跟著父母來美時才十一歲,在數學和音樂上有極高的天賦。 以石頭在抽象代數學群、環、域、格的造詣,在美國找到一個研究單位工作應沒問題。但苦無當地學歷,英語能力更是他的致命傷,空有一身本領卻無法施展,最後只有經人介紹,到卒子的公司屈就。幾經嘗試之後,因他無法單獨與客戶溝通,祇有讓他暫時擔任網路架設及程式設計的助手,待語言能力進步之後再做打算。卒子可以感到他的鬱卒,但他適應新角色也相當積極,很快就和同事打成一片。 刻苦耐勞絕對是石頭的強項。年輕時碰上文化大革命,以高級知識份子之尊被下放到安徽當電工,一放十年他甘之如飴,利用每一個機會充實自己。平反之後回到B大,成為當時最年輕的副教授之ㄧ。他經歷過六四,安撫過學生,大風大浪見多了也忍過來了。只是,最令他心痛難忍的,竟源自他心愛的家人。 妻子雖然曾是仰慕過他的B大數學系學生,但由於是在國外拿的學位,語言能力又強,所以在庫城找工作和辦身份相當順利。不但有能力把老公和女兒接出來,在買房子的時候也因為薪資高有償債能力,貸款完全由她單獨搞定。當石頭歡天喜地和妻女在新世界團圓時,卻驀然發現自己竟已矮了一截。 新鮮勁兒過了之後,老婆開始嫌他找不著好工作,辦其他事兒也因語言隔閡不很順暢。雖然石頭下定決心到社區學校惡補英文,但因年過半百再加上基礎不佳,成效仍然有限。被能幹的老婆瞧不起是很不舒服,但想到同病相憐者不在少數,而且至少她在別人面前還給他面子,也就忍氣吞聲,得過且過。 最令他傷心的,還是愛女霜霜。 霜霜家境雖不富裕,但自小就有數學家的父親調教她數學,音樂家的阿姨傳授她鋼琴,所以年紀小小,就已是街坊鄰居人人稱讚的才女。她出國前原本待人和氣,謙恭有禮。但自從被送進庫城F小學的第一天,霜霜突然變得沉默了。 和父親一樣,她驚訝得發現這是個完全陌生的環境,無法用熟悉的語言與任何人溝通。在國內習慣被人的尊敬與讚美,也突然消失了。沒有人知道她數學和鋼琴很強,霜霜發現自己甚至無法告訴別人她會什麼。低人一等的語言能力迫使她必須適應自己不如人的新角色。這是年紀小小的她從未面對過,也一時無法適應的。 開始時她期待父親,霜霜心目中的英雄來解救她,但當她一旦發現石頭在外國老師面前也只能比手劃腳,嗔目結舌吐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的時候,她心目中的偶像開始崩潰,再度失望的打擊迫使她對心中的偶像們重新排序。 霜霜和父親一樣好強、聰明,不一樣的是她年輕、學得快,又有好的學習環境。不到兩年的努力,她的英文已經有顯著的改善,數學和音樂的能力也在師生面前逐漸展現出來。就當石頭欣慰地看到自己的愛女逐漸融入當地社會,也在同學之間逐漸嶄露頭角的時候,他發現霜霜竟和他越來越疏遠了。 起初霜霜只是放學回家後就關上房門,不理在家等待的石頭,直到媽媽下班回來她才開始說話,對父親的問題也是愛理不理的。石頭在家感到沒地位,上班時向卒子訴苦,卒子也只有陪他搖頭。 逐漸的,石頭發現女兒在外頭也不屑於和他走在一塊,彷拂當他的女兒是很羞恥的事。最令石頭難堪的,是有一回霜霜忘了帶便當,石頭趁著下課時間帶著便當趕去學校,遠遠看見她和同學在一塊,見著他竟頭也不回轉身就走,彷復遇見仇敵一般。 「我就這麼丟她的臉嗎?再愛面子我都是他父親啊!」石頭忿忿地對卒子抱怨。 時間並沒有對石頭仁慈。年去年來,石妻當上了主管,霜霜進了麻省理工學院(MIT),祇有石頭仍在原地踏步。離開卒子,換了幾個工作仍然被嫌溝通能力不良,難以加薪。在家中的地位,也始終沒有改善。 「石頭啊石頭,你怎麼混成這樣,」他在電話上對卒子訴苦:「有時候,我還真想自殺!」 好景不常,網路泡沫化的浪潮隨即掩至,淹沒了庫城。石頭和石妻在一週內同被裁員,霜霜在MIT竟也在同一時間出了車禍,幸好無生命危險。 石頭夫婦連夜趕赴東岸探視女兒,兩個失業的人見到受傷的女兒,霎時間一家人以往的自信和驕傲突然像洩了氣的皮球消失了,剩下的又變成剛來美國時的謙卑與感恩。 霜霜擔心因父母雙雙失業,無力負擔昂貴的學費,她必須輟學。石妻雖然非常反對,卻也莫可奈何。兩個石家女強人,來美後第一次體會到形勢比人強。 這回倒是石頭安慰她們不用擔心,因為卒子剛和他通過電話,幫他找到了個程式設計師的工作。再加上他晚上和週末到華人學生家中補習數學,扣除所得稅的差額之後,省喫儉用應該還可維持。 病床上的霜霜緊抱著父親,激動的哭了。石妻也緊握他的手,流下淚來。 石頭事後告訴卒子,他以往從未因全家失去工作,而這麼快樂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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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