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城有一個私人聚樂部,外觀雄偉壯麗宛若古代宮殿,裡頭裝璜美崙美奐。非但金碧輝煌,而且雅緻古典。聚樂部裡夜夜笙歌,美食豐饒,節目精采,通宵達旦。它的名字,叫做『藍色多惱河』。
這麼瑰奇獨特的地方,知道它的人卻少之又少,非但網上地圖和GPS找不著,就算到了『藍色多惱河』門口,除非有緣人,否則根本見不著它。
雖然這麼神秘,但知道它的人都相信,這是一個令人留連忘返的地方,因為登錄進去的人從未聽說出來過。小李的同事進去了,阿飛的兒子進去了,老馬的鄰居一家四口也全進去了。進去之前,他們都很煩惱、憂鬱。進去之後呢?再沒聽到任何抱怨了。
這天卒子坐在『藍色多惱河』中央大廳的舞池邊,巧遇小李這位擁有私人飛機的同事湯姆。
「嗨湯姆,你的飛機還好嗎?」
「不知道,我太太可能早將他轉賣變現了。她不懂開飛機。」
「你好好飛機不開,為什麼跑來這混呢?」
「你真不知道?我的故事還上報紙頭條呢!」湯姆有些不敢相信。
「恕我孤陋寡聞,還請告知。」
「記得2001年科技股大崩盤,網路泡沫化的那段日子吧。」
「刻骨銘心,人人財富至少腰斬,怎會忘記。」
「當我任職的公司股票頃刻之間變成廢紙,令我終於理會自己已無力償還這架飛機,以及剛買的半山腰上的房子後,就決定走上這條路了。」
「什麼樣的路?」
「在我做完最後一次飛行,和心愛的飛機吻別之後,我就回到四下無人的休息室裡,把塑膠袋套在自己頭上,在頸上打個結,沒多久就真正地飛離這個世界啦。」
「為什麼這想不開?宣佈破產,再徐圖東山再起不行嗎?」
「卒子,你聽過曾經滄海難為水嗎?曾經坐電梯到過一百樓的人,是很難接受再從一樓一步步重新爬樓梯的。」
湯姆將手中的雞尾酒一飲而盡,幽幽地望著窗外的夕陽。
此時老馬的鄰居詹姆士一家四口,正從餐廳出來,詹姆士酒酣耳熱,似是意猶未盡。
「嗨詹姆士,沒想到會在這遇見你!」
「人生難料吧,來找誰呢?」
「沒找誰,祇是正巧經過 ─ 是什麼風把你吹來的?」
「什麼風?算是西北風罷。」詹姆士笑道。
「此話怎講?」
「網路泡沫化前一年,矽谷每天有65個人變成百萬富翁,我因為公司上市,僥倖成為某一天的65人之一。」
「那豈不很好嗎?」
「很好 ─ 直到我們豪宅也買了,名牌跑車也訂了,結果股票狂跌,我和妻雙雙在一週內被裁員。第二天早上醒來,發現身陷債務與稅務之中,全無翻身機會。」
「所以就想不開了。可是怎麼放得下小孩呢?」
他回頭看看妻兒們,平靜地繼續說:
「卒子說的不錯。為了讓小孩不受我們拖累,我和妻商量之後,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裡,小孩熟睡之後,我帶著手槍進入他們的房間,出來之後向妻說抱歉,閉著眼睛讓她先去,再用最後一顆子彈解決了自己。從此我們就常駐在此,再也不分離了。」
說著說著,阿飛的兒子,17歲的小飛拎著小提琴,從音樂廳表演完走出來。
「Good Job, 小飛,你爸一直以你為榮呢。」
「是吧。他還是每天忙到半夜,回家就和媽吵架嗎?」
「當然不,自從失去了你之後,他完全改變了自己:每天準時下班,幫弟弟補習數學,還陪你媽散步。」
「那我就放心了。請代我告訴他們我很好,多惱河很適合我。」
卒子仔細端詳著他,終於忍不住問道:
「小飛告訴我,那天下午究竟發生了什麼,讓你突然想不開呢?」
「沒什麼,祇是突然覺得沮喪,沒人關心,生下來就很努力,卻不知要取悅誰。你知道麼,那種四面都是高牆的感覺令我窒息,一旦擺脫不了,接下來能做的只是尋求解脫。」
「如果當時有任何親人在場,或者你撥電話給任何人,結果會不一樣嗎?」
小飛沉默了一陣子。
「也許吧。可是生命是沒有如果的。」
這時,卒子驚覺剛單獨走進聚樂部,揹著網球拍的另一個年輕人,竟是鄰居老王的小孩,16歲的王小胖!昨天深夜才聽到王家有人高聲吵架,以及接著汽車發動的聲音。卒子曾聽說老王教子甚嚴,沒有全A決不寬貸。兩年前老王長期失業之後,兒子變成他唯一的希望,課業逼得比從前更緊。
「嗨小胖,你怎麼也來了?」
「車子翻落山崖,所以我就來了。我老爸可能會心疼他的車一陣子,可是保險公司會賠償他的。」
「這是意外,還是蓄意?」卒子忍不住問道。
「也許潛意識裡是蓄意,而在意識層次是意外吧。總之,事情已經發生了。如果說意外能讓活著的人覺得舒服,那就說是意外吧。」
卒子對小胖的早熟十分驚訝。
「對了,卒子叔叔,」小胖問道:「你知道從S高中來的都住在哪些房間呢?我想今晚參加他們的同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