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愛，因為神先愛我們。」（約壹4:19）

　 年輕時的李家同教授，有魯迅之風，喜歡在學校裡罵人，但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面惡心善」。

　 「有一個人您一定不敢罵。」我曾笑他說。

 　「你不能亂講。」他一反往常瀟灑從容態度，急著說。

 　我偏要講喔：在美國念書時，李家同常批評國內時政，被列為海外黑名單，無法返國。清華知道他是才子，特加禮聘，還派當時四大公子的沈君山教授親自到機場接機，以防落地失蹤，他才得以安然來到清華任教。所以我觀察到，他是個懂感恩的人，在學校裡，從不敢批評沈君山，更因緣際會，在自己代理校長後，親手把清華交接給沈呢。

　 「我最喜歡『落井下石』。」這是他對學生的口頭禪：凡考試及格邊緣的一定給「穩當」。一般老師憐憫及格邊緣的學生，總是給他們加分、Pass，他卻認為好不容易考上清華，卻不用功念書，居然只念個及格邊緣，那就No mercy，該給「當」。這是他對學術、教育嚴謹的態度——但我知道，有兩次他例外。

　 那陣子，清華鬧電腦失竊潮，全校師生十分恐慌與憤怒。終於，抓到了；是我們學院裡一位學生幹的好事。在學務會議中，大家咬牙切齒，紛紛喊著開除他並送警，除惡務盡。

　 一時，只見最喜歡「落井下石」的李教務長舉手要報告；他說了一個故事。

　 曾經在一個國際電腦學術研討會，他看到一位華裔學者，在台上給了一個非常睿智漂亮的演講，獲得全場喝采，「為國爭光」，讓他身以華人為傲，但又覺得這位學者很眼熟。下台後，該演講者竟直接趨前，眾目睽睽下向他鞠躬。

　 「老師，謝謝您。」他含著淚說：「沒有您，我沒有今天。」

　 他終於想起來。這個學生，多年前也因為在校偷了東西，被逮到。李家同沒有落井下石，只是訓了他一頓，「縱放」了。這學生悔改、痛下決心，後來成了名滿國際的電腦大師。

 　故事說畢，原來滿場憤怒，突然給凝住而安靜下來。頓時，我感到神同在，有一種讓人欲哭的氛圍——這不就是教育嗎？我們反身發現：這裡是清華啊！

　 投票結果，「開除」改為「留校查看」、附帶條件，由我代表學院領回輔導。

 　原來這個孩子，自小失恃，由單親貧農養大，最近父親受騙而農地被套牢。他為了救父償債，鋌而走險。

　 從此，依規定，他每天得到我家一起早餐、陪我們讀經禱告，我們讓他重嚐家庭溫暖。不久，他畢業、考上頂大、連中四元。他選擇一個國防相關研究所。

　 「國防領域就業時要『Clean』（身家調查）喔。」我說：「他們會起你的『底』。」

　 「老師，」他很堅毅、肯定地說：「您們都原諒我了，這個國家一定會接納我。」

 　驀地，我的眼眶濕潤，在一片模糊中，祝福他，送他出家門。我一生都惦念著這個孩子。

　 「清華學派」裡，我一直認為李家同是最大咖——他最喜歡「落井下『拾』」：親自到井底把掉下去的孩子，給「拾」起來。

（祝福李家同教授身體康健）

(轉載自《國度復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