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亮一整天幾乎都在醫院，陪在思涵身旁，陪她聊天，陪她看電影。他從家裡帶來播放器，自行將連結線接到病房電視機的輸入端子，又從出租店裡借來幾部片子給思涵挑選，兩人就坐在病床上一起欣賞。

    醫院提供的飲食餐點對食慾不佳的思涵根本提不起任何的胃口，於是允亮特地去買了一些她喜歡的小吃，但也只嚐了幾口就吃不下了。

    就這樣陪著她，直到傍晚。

    「很晚了，你不回去嗎？」思涵問。

    「我想再多陪妳。」

    「不用了，」思涵笑道：「你回去啦，明天再來，我爸媽在。」

    「沒關係，我……」

    「你再不回去我要生氣喔！」思涵嘟起嘴，努力的想要裝出兇狠的樣子。

    允亮知道她的脾氣，於是說：「好吧！我回去了，電影我留著妳想要看就叫人幫你用。」

    「好！」

    允亮出了病房，思涵的父親看見他，問道：「你要走了？」

    「她要我回去，我想她應該累了。」

    思涵的父親微微的點頭，一語不發的回到了座位上。

    允亮輕輕的說：「我走了。」

    沒有回答。

※        ※        ※

    情人節的夜晚，到處充滿了幸福的氣氛，各式各樣的商品花束替這個節日盛裝更加浪漫的顏色，格外絢麗迷人。

    穿過公園，允亮看見許多長椅上坐著成雙成對的年輕情侶，情意綿綿的相偎相依，不過單從外表判斷，是否每一對情人的感情都能夠維持得地久天長就不得而知了。絕大多數的年輕男女對於戀愛這回事只是產生一種模糊的感觸，在彼此都尚未確定是否已經真正找到未來的歸宿之前就將愛脫口而出，完全不攙進什麼顧忌。

    回到家，關上門，允亮背靠著門，在身體滑落坐在地板上的同時，眼淚也不由自主的奪眶而出，來自理智和感官衝突所蓄積已久的悲傷引起全身的顫抖。

    允亮雙拳緊握，忍住不發出聲音。

    他有個習慣，不喜歡在教室裡念書，常常在戶外找個清幽的地方獨自埋頭。學校裡恰好有個這樣的所在，就是湖泊旁邊的涼亭，湖畔都是大榕樹，即便是在七月的酷暑也不會覺得熱。

那裡距離教學大樓的教室有一段距離，雖然不是很長，但想要在短短十分鐘的下課時間之內往返，依舊有其難度。

    有空堂時允亮就一個人拿著書，獨自來到涼亭裡，享受一個人的獨處。枝頭上的鳥鳴非但不會打斷他的思緒，反而替他的悠閒添加了飽和的寧靜。

    在那裡，思涵第一次出現在他的面前，然後是第二次，第三次......。

    之後涼亭裡常常出現兩個緊挨的身影，一同欣賞夕陽透過變化多端的雲彩在湖上展現如萬花筒般多變的光芒。

    只是這樣的情形在今後的日子裡將不復存在。

    當忠耀將思涵出車禍的消息傳到耳裡時，允亮還以為只是一般的骨折，事實上原本也的確如此。

    可是他沒有想到竟然會發生血液檢驗錯誤的情形，特別是在大型醫院。

    原本不過是車禍腿骨折斷，卻因為一個錯誤導致了一個生命的消殞。

「血庫那邊的技術檢驗人員行交叉比對的時候出了錯誤，送來錯誤的血，我們已經盡力急救，可是……」

    可是的後面說些什麼，允亮根本不想聽，醫師表情態度的誠懇也無法獲得他的諒解。

    當然他不怪醫師，如果不是已經盡了全力，也不可能讓思涵的生命延得這麼久。

    他知道輸血錯誤代表什麼，代表體內溶血缺氧，必須緊急搶救。

    他也知道思涵的胃口不好，是因為缺氧頭暈，導致食慾不振。

    他甚至知道，因為如此，思涵活不過今天。

    可是他不能說出來，尤其是在思涵的面前，這是她父母的請求。

    「求求你！」她母親哀求：「讓她能夠快快樂樂的離開這個世界！」

「今天是情人節，你是她男朋友，希望你能陪她走完這人生最後的旅程！」

「不要讓她知道！絕對不要！」

所以在思涵的面前他不能哭，絕對不能。相反的，他必須違反自己內心的哀傷使得臉上的表情顯現出自然的樣子。

他成功的做到了這一點。

※        ※        ※

「好點了嗎？」思涵的母親問。

「好多了，只是有點想睡。」思涵微笑回答。

「想吃東西嗎？」

「不用了，剛剛允亮買東西給我吃過了，他走了嗎？」

「走了。」

「那就好！」思涵笑道：「他從不蹺課的，今天真難得居然會請假陪我。」

「妳休息吧，」母親說：「我們就在這裡陪妳。」

「不用了啦！」思涵道：「妳跟爸先回去，明天不是還要上班？」

「沒關係，請假就可以了。」

「那怎麼行，萬一被開除怎麼辦，現在工作很難找的。」

「真的不要緊。」

「你們再不回去我要生氣了喔！」思涵又嘟起嘴。

「好吧！」母親知道拗不過她：「那我們先回去！」

當要關起房門的時候，思涵叫住了她：「媽！」

「什麼事？」母親停下動作。

「妳可不可以幫我跟允亮說，明天安心上他的課，不用再來陪我了。」

「喔，好的，我再打電話跟他說。」母親回答。

「謝謝！」

母親關上房門，淚水又流了下來。

為什麼別人只是輕傷？

為什麼原本應該隨機出現的錯誤要同時發生？

沒有人能回答。

    錯屬人為，卻彷彿天意。

※        ※        ※

思涵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當然這並不表示過去和允亮在一起的日子都不快樂，只是強調今天特別難以忘懷。

允亮是個從不蹺課的人，能夠特地為了她在醫院待上將近一整天而不去上課，實在是一件很奇特的事情。在他的陪伴下，彷彿毫不費力的又回到從前剛相識的時候，那纏綿的往昔，重新體驗往日的溫存。

陽光下手牽手散步在小路上，踏著婆娑的月光流連在深夜的街頭遲遲不肯回家的情景，又重新在眼前浮現。

思涵將床頭的動物玩偶拉過來，側過身將腮幫貼在上面。那是一隻哈士奇，不過她喜歡叫它「阿拉斯加犬」，這是允亮在她去年生日的時候買給她的禮物。

原本是不打算買這個當作禮物的，只是當時思涵在店裡看到這隻玩偶時相當喜愛，硬是吵著要，使得允亮不得不放棄原來的念頭，還特地洗過吹乾，她睡覺一定要有它在身邊才睡得著。

「傻瓜！」思涵輕輕對著狗說：「你以為我不瞭解你嗎？」

狗當然不會說話，只是用一貫不變的無辜的眼神對望著她。

似乎把玩偶當作了允亮，思涵繼續說：「謝謝你陪我，讓我度過美好的一天。」

她輕輕撫摸著狗的鼻子：「你可以騙過別人，但一定騙不了我，因為我是你的女朋友。

「你怕我知道，所以不敢說，其實我知道你的心裡一定比我更痛苦。」

「謝謝你，希望你能夠在我看不見你的時候，永遠過得很好。」

她閉上雙眼，輕輕的靠著她的生日禮物，就好像今天靠在允亮的懷中一樣，帶著微笑進入睡夢中。

她知道手術失敗，她知道輸血錯誤，知道急救無效，也知道後果的嚴重。

即便是大家守口如瓶，她還是知道，書畢竟不是讀假的。

因為知道沒有明天，所以更珍惜今天。

今天，她的第一個情人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