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這篇文章寫於1983年6月，當時我在美國攻讀博士學位，還有一年才畢業。至於我怎麼會「不務正業」，花時間寫了這篇長文，如今自己也感到納悶；不過這篇文章當年找不到願意刊登的報章雜誌，一直沒有正式發表。1985年6月辛校長過世，我聽說母校要給辛校長出版紀念文集，向校友徵稿，於是就把舊文寄了回去，但一直沒有收到回音。由於當年都是手寫稿，我也沒有存底，感覺上該文有如石沉大海、一去無蹤。時光荏苒，我在回台任教十年後開始探首象牙塔外，做點科普翻譯及寫作的工作，於是有校友會的負責人找到我，告知《辛志平校長紀念文集》已於1992年底出版，其中收錄了我的文章；但他們只有我多年前旅居美國的舊址，所以之前沒辦法把書寄給我。因此過了十幾年後，我終於看到以白紙黑字印就的舊文，享受了失而復得的喜悅。去年是我這屆從竹中畢業四十周年紀念，我寫了篇〈竹中畢業40年記〉，貼在中時部落格，裡頭就提到了這篇文章；但這篇多年前舊作，我手上只有紀念文集中的書稿及網上看得到的圖片檔，而沒有文字檔，所以未能一併貼出。今日一時衝動，找出久已不用的舊電腦及掃描機，將書稿一頁頁掃描轉換成文字檔儲存，再一一校對訂正，存檔做個紀念。2012/12/05

一轉眼，又到了高中畢業五十周年的日子，除了另作一篇懷念文字外，也把這篇舊文取出，貼在下面，留個紀念。2021/05/20

前日閱報，見國內將有一教育訪問團來美，成員是數位已退休的高中校長，母校新竹中學前校長辛志平先生的大名赫然在焉。我連忙往下看其行程，果不其然，我所在的地方不在停留之列。以往國內不管是青訪團或訪才團什麼的不來這裡我也不覺怎樣，但這回心裡卻老大的不舒服，頗有當年初一同學連袂騎車到年輕的女導師家去玩，事後才告訴我時心裡一股酸酸的感覺。我自己也知道，辛校長教過的學生成千上萬，絕不會記得我，但那分海外遊子渴望見到親人的心情卻因這則新聞更形熾熱起來。想想辛校長偌大年紀了，還不辭風霜，僕僕奔波於道，為國盡另一分心力，怎不令人感動。

高三畢業前與同學到校長室與辛校長合影

辛校長自光復後即主持竹中校務以至退休，其間整三十年，相信是國內在同一所學校任職最久的校長。新竹中學在辛校長的主持下，一向是有口皆碑的好學校，無論識與不識提到了都會說聲好，至於究竟好在那裡，不是竹中出身的只怕未必清楚，總想不過是師資好，學生素質好罷了。只有在竹中待過的才會體認到竹中的好乃在於有一位具理想、講原則、有毅力，且為學生著想的大家長：辛志平校長。辛校長主持校務三十年如一日，為竹中建立了許多優良的傳統，下面就我記憶所及略述一二。

辛校長最注重教育的正常化，他常掛在嘴邊的話是：「高一時把高一的功課唸好，高二時把高二的功課唸好，高三時把高三的功課唸好並加以複習，這樣還怕什麼聯考？還要什麼補習？」因此新竹中學一向是按正常功課表作息，絕不加重或偏廢那一科，寒暑假也沒有補習。我在校時唯一的一次是高三的寒假為了彌補五月中畢業少了一個月上課時間，而提早開學一個月。像這種作風能一直堅持到民國六十年我考大學的時候是很不容易的，來自家長、社會的壓力可想而知。且不提我們當年的升學率如何，至少我在高三以前沒受過一點聯考的壓力，甚至連怎麼分組、有什麼科系都不清楚；也是這樣，讓我過了幾年回味一輩子的日子。比起他校學生上了高一就為了三年後的聯考準備的情形，我那時是太舒服了。

辛校長的作風一向是腳踏實地，不求表面的。他對教師的要求甚嚴，聘用教師也絕不講情面，端看其學識修養而定。竹中的學生都聽他講過任用老師的原則，像大學剛畢業的，大學成績一定要在八十分以上（我記憶不錯的話），同時各科有專門人員面試，他再參考面試人員的意見裁奪。這種作風在從小聽多了送紅包走後門等杏壇黑暗面的我來說，真是敬佩不已。我相信當時竹中有最多本科系畢業的合格教師任教，像我高一的課程從國文、英文、數學、生物一直到體育、音樂、工藝都是師大正科畢業的年輕老師任教，而且一半以上還是竹中校友。這些老師教學都十分認真，課餘也和我們打成一片。讀者或有人會認為我所在的班級一定是好班才有這種待遇，其實不然，竹中沒有能力分班，只按考進來的名次一班班排下去，到最後一班再倒著排回來，像我是第二十名考進的，所以分在第十七班。因此總共十八班的程度都差不多，師資也一樣平均。

除了師資以外，辛校長也十分注重教材教法。辛校長一向鼓吹自學輔導法，以我來看也就是上課前預習，上課時學習，下課後複習的三段法。因此之故，高中三年的功課並沒有給我太大的負擔，靠著課前少許的預習，課堂老師詳盡的講解，加上課後的複習，月考前的整理，使我順利地度過了三年；而聯考前一個多月的衝刺，讓我上了台大。所以每當有人說起聯考多麼可怕，準備起來多麼辛苦的話，我都不知怎麼接口，因為我並沒有受過多少罪。辛校長堅持下的正常教育該是最大的功臣。

竹中的專業教室極多，舉凡生物、化學、物理、音樂、美術、工藝等都有專用教室，而普通教室每班分不到一間，因此竹中採取流動教室制，差不多每兩節課換一次教室，同時各班有一母室（homeroom，包括專用教室），作為開班會及打掃之處。這個辦法行之有年，也沒什麼不便，反之下課時走動走動，不同班級不同年級的同學也都看得眼熟了。竹中的專用教室都有實用的設備，絕非擺擺樣子而已。不論生物、化學及物理的每個實驗我們都親自動手做過。竹中是全省生物教學示範學校，從那裡奠下了我生物科學紮實的基礎，也定下我日後學習研究的方向。回想起來，少年十五、二十時正是立志向學的年紀，我何其有幸能在竹中那樣的環境成長，除了感謝父母、師長的栽培外，還是要感激一手建立及維護竹中的辛校長。

談完了所謂的「正課」，我要談談更令我回味的「副課」及課外活動。辛校長很注重學生的均衡發展，我們那時還叫三育並進，不過其內容和現在的五育一樣，無論體育、工藝、音樂、美術和其他學科一樣並重。竹中的體育課採分組教學，包括各種球類運動，每學期換一組；到夏天則一律學游泳。同時每年分季舉行越野賽跑及陸上、水上運動會各一次，從不間斷，這些都是值得大書特書的活動。像越野賽跑在每年秋季舉行，從高一到高三除了殘障帶病者一律都參加，按年級距離有所不同。每次比賽前一個月，早晨朝會升旗畢，便由體育老師帶領由短距離練起，大抵是出校門從東山街繞孔廟一圈而回，正式比賽的場地則是走學校後面十八尖山的環山公路。讀者可以想像每天清晨七點半，兩千多名學生奔馳而出的壯觀景象，真是開「早安晨跑」的風氣之先了。

至於陸上運動會很多學校也都舉行，但每年一度的並不多，至於舉行水上運動會的只怕更少了。辛校長對這些活動從不怕麻煩、不怕花錢，因為他曉得學生有健康的體魄是個人也是國家最大的財富。我在校時，美侖美奐的大型游泳池已經落成，和體育館毗鄰，方便無比。聽說以前上游泳課都要到新竹縣立游泳池去，但這些活動一直都沒有斷過。竹中游泳池除了定期換水清洗的日子外，夏日裡日夜都開放，是熱天的大好去處。竹中的畢業生在水裡都能游上二十至五十公尺，這不能不說是辛校長所賜。至於其他定期的各種班際球類比賽更是每學期輪著來，記憶裡我在竹中那幾年並沒有出過什麼明星運動員，但全班上下每個人都參加過至少一項以上的體育競賽，這該才是全民運動的真諦吧！

談了體育，似乎當年竹中學生一天到晚都在運動似的，事實上其他的活動還有很多，像工藝課，我高一、高二兩年四個學期中各上了製圖、木工、金工和電工四個項目，各有專門教室和老師指導，著實學到了點東西。而美術課，高一是上西畫、高二是國畫，分別是李宴芳和張有為兩位先生任教。李師是竹中元老之一，也是台灣畫壇早期名家，其嚴厲是出了名的，不少學生「當」在他手下。我進校時他身體己不大好，一週上高一十八班的課頗為吃力，但他一絲不苟的作風卻一點沒有放鬆，像畫紙的規格和畫板、畫架的整潔等都在要求之列。有關李師的作風及課堂趣事，相信有更多的竹中學長比我清楚，他教完我們那一屆後就退休了，竹中也少了一位值得稱道的好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