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闖進了日據時代(上) 

季非/文

1983年是我在軍中調動駐地最頻繁的一年，那一年在我身邊發生了很多事，有人提醒我；而我自己也很相信；我的生命恐怕會過不了那一年？！還有幾件事只能用「不可思議」來形容！那年最後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是發生在12月份的一個冬夜裡，但這件事仍不是那一年所遇中最不可思議的事。

10月底，忽然接到海軍陸戰隊以外單位傳來的公文，而且連續一週內就來了三封徵調函，都是陸戰隊的上級單位所發，我原來的工作不但繁重，而且危險性很高，已經累到每天兩眼通紅，經常坐在軍用吉普車上打瞌睡，那是在抽空補睡眠，徵調函的到來，無異久旱逢甘霖。

在選定好新單位之前，還須再調到一個補給單位去過渡暫休，在那裡停留一個半月後才會正式轉調，那一個半月就是我在軍中所經歷過最輕鬆的一段時間，每天只須寫簽呈後再轉呈，或偶而核對一下軍品帳目。

12月中旬的一個周末，我照例中午休假返家，那時我和老婆是居住在我的父母家，居處位在屏東北機場邊的一處軍眷村，已屬郊區，平日夜裡外聯市區的路上就已很少人車，在12月份，又當寒流來襲，夜裡更是人車杳然。

我母親是個慣性的夜貓子，那年也是她長年在外地工作後，首度辭職回家賦閒的一年。已經時過夜裡12點多，父親早已上床睡覺，我和老婆還一邊打著呵欠，在客廳裡和母親聊天。

母親忽然說很想吃西瓜，而且說如果沒吃到西瓜，今晚可能會睡不著覺，這可難到我了！莫說12月份，那個年代一過10月份後，市場上就已經完全看不到西瓜了，而且這深更半夜裡，要去哪裡找西瓜？

我說我出去逛一轉看看，不過恐怕很難找到吧？我和老婆共乘一輛機車，先從村東通往市區的大馬路開始找起，屏東市不大，約摸半個多鐘頭，就已逛遍所有可能有水果商販的地方。

即使有些平日打烊較晚的鬧市，這時也大都一片黑漆漆，很少有店家還亮著燈。我從市區最遠處的東邊繞到南邊，再轉往西邊搜尋，一路上也只見到幾處賣麵食和滷菜的攤販還有燈光，所餘多半正在收攤中。

我正想著這趟出門肯定是白找的，怎麼可能會有西瓜出現？車將行到屏東西市場，那時路燈還沒新建，要隔很遠才有一盞路燈，西市場前這時本應一片夜暗，隔著一百多公尺遠，我竟看見一盞昏黃的燈泡亮著。

趨近一看，有個四十歲出頭的男人，站在一盞四十燭光的燈泡旁，燈泡是藉著腳旁的一具電坪在供電，面前只放了一張60X45見方的摺疊桌，桌上赫見一個剖半的紅肉西瓜。小販衣裝整齊，戴金框眼鏡，上身一式黑底紅格子襯衫，下著西裝褲，腳上還穿著皮鞋。

怎麼看他都不像個小販，倒是很像個上班族。我可從沒見過賣西瓜的這身打扮，不過苦尋半天，終於看到西瓜，大喜過望，也不會想到其他，先買再說！剛問過價錢，小販的回答就很怪了！他說︰
「天氣好冷哦！我想趕快回家，這半個西瓜就送你好了？」我說︰
「這可不行！這麼冷天裡，你做生意很辛苦，我可不想佔你便宜。」

於是他開個價錢，竟只有夏天時買同樣東西約一半的價錢，我又說了︰
「這個價錢，你恐怕連本都賺不回來，再加點價吧？」他竟有點生氣地說︰
「別拗了！天氣很冷吔！你趕快拿去，我就可以回家睡覺了。」我很不好意思地付了錢，把那半個西瓜放到機車前的籃子裡。

小販動作真快！把折疊桌一摺，就往旁邊的台電落地電箱旁倚放，將電坪、摺疊燈架和西瓜刀等都綑綁在腳踏車後座，然後登上腳踏車就先走了。這時我才發覺，這個賣西瓜的好奇怪！怎麼只騎輛腳踏車，連個竹簍都沒？西瓜原先是怎麼載來的？

這半夜裡晾在寒風中，他就只為了賣這半個西瓜？我對老婆表達這個困惑，老婆說︰「別囉嗦！西瓜終於讓你買到了，我也快凍僵了，快回家吧！」於是我發動機車，車子再經過那位小販時，他還側過頭來和我們點頭微笑打招呼。

我們這時是在屏東市的西邊，回父母家當然就從西面道路回程，通過南機場前的勝利路，就開始朝北面轉進一條小徑徐州路，這條路雖窄，但讓相對的兩輛轎車錯車，空間仍稍有餘裕。再轉入更窄的一條古松巷，久已失修的柏油路坑坑疤疤，機車騎過去有點顛簸。

很多年前這一帶路兩旁多農田，可那時路兩旁就已有一些農舍，這時路旁都是仳連著的老舊屋樓。一路上所見家戶門窗都是緊閉，我快騎奔回眷村，遠遠已可瞧見北機廠外的大片甘蔗園，就在將抵達通往旁鄰農村敬軍路右轉角前，發生了狀況！

在距離一座濟公小廟前還有將近兩百碼時，我的右腳尖乎撞到了一個東西，發出很清脆響亮的"啵"一聲！我穿著拖鞋腳尖很清楚地感覺到，從我右腳尖滑撞過去的東西很軟很圓，體積大約比籃球稍大些，表面非常彈性光滑，但卻更像是踢到一個人的屁股，可是這個肉球是軟實心；完全無骨的。

已經駛過十多公尺我才忽覺很好奇，這究竟是個甚麼東西？在有生經驗中從沒碰過這種東西的觸感，也絕不會是貓狗，於是我停下車轉回頭，倒回去察看，這時我還沒察覺到，其實路兩邊已經起了大變化！

路不寬，兩邊原來都是人家的圍牆和房屋，我把車停下去察看，再一抬頭這時路兩邊霎時變成了草叢，小路外側還有小土溝。我只顧低頭尋找那個宛若肉球的怪東西不知跳到哪裡去？來來回回甚麼也沒找到，只聽到此起彼落蟲鳴聲，到這時我仍沒警覺到，本就不應出現的草叢，怎麼還有那麼響亮的蟲鳴聲？

會有這種聲像，又在這個地方出現，起碼要回推到已經是20多年前了。我從小在這附近長大，這條路邊有土溝和茂密的草叢，已經是很久遠的事了。把車再掉回頭，準備繼續騎車回家時，我這才感到真的不對勁了！

第一眼首先就看到左手邊不遠處的路燈不一樣了！剛才還是水泥柱日光燈，怎麼忽然變成了昏暗古早的樣子？這種路燈只在我還很小時；可能頂多是在上小學二年級前看過，用黑柏油漆過的木頭燈柱，木柱頂端懸著一座圓盤狀的燈罩，燈罩下懸著一支六十燭光的電燈泡，發出昏黃微弱的燈光。

才這一轉身間，剛才還很光亮的周遭，這時除了古早式路燈下的光暈以外，不遠處就已是黑壓壓一片。再放眼看出去更讓人吃驚！兩邊的屋牆跑到哪裡去了？我和老婆扶著機車，這時竟是孤伶伶站在暗夜荒野中！

不但近處的屋牆已忽然消失，遠望也看不到一棟房屋，連地面的柏油路也消失了！只有正前方很遠處；靠北機場那個方向有一片燈光。這時我們是踩在泥路上，腳下還散聚著一些零星亂草。泥路兩邊是幾乎一望無際的田土，田裡剛收割過稻米，留在土面的稻根一簇簇密佈田裡，一直綿延到很遠處。

蛙鼓蟲鳴聲聲貫耳，小土溝草叢上還有很多螢火蟲，上上下下飛舞著，這個景象在我記憶裡；也得要回溯到很久以前我還很小時。我首先想到的是，我剛才並沒有吃任何東西，這個幻覺是怎麼來的？

身旁我老婆似乎也被變局給弄矇了！她只茫然地看著我，和我一樣一臉困惑。我們都沒說話，發動機車引擎後，她默默坐上後座，我已經感到似乎大事不妙？！機車一衝出去就加速快奔，很快又趨近面前的景象更讓我心驚膽跳。

只見泥路兩邊的田裡有很多人影在晃動，這晚星月暗淡，所以趨近才看到田裡有那麼多人！略估有五、六十人左右。左邊沒有火光，右邊有些人手執火把，起初我還在想，最近這裡怎麼沒聽說有人在辦營火晚會或夜間市集？

看右角遠處有一間茅草屋已經著火正在燒著，才覺情況真的大不妙？愈趨近，人聲愈嘈雜，再趨近才看清楚，我們竟已置身在古戰場！

未完待續～

導讀︰

我闖進了日據時代(上)
http://classic-blog.udn.com/PAESI15/6038070
我闖進了日據時代(下)
http://classic-blog.udn.com/PAESI15/60415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