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數第三天

 天氣越來越冷，一個月前就開始沒電了。

 外面是光禿禿的一片，沒有樹，沒有草，沒有花圃、圍籬，以前是公園的地方現在只有土和更多的灰塵土。所有可以燃燒的東西都被搶光了。樹被砍光，草被拔光，馬路上、公園旁的公共座椅只要可以燃燒的也都消失了。世界一片漆黑，白天和黑夜的差別在於白天是灰色的黑，晚上是黑色的黑。世界是冷酷、蒼白、單調，不是抽象上的形容詞，是真的冷酷、單調，就算沒有陽光都可以感覺到蒼白。

 距離我的世界末日只剩下三天，今天是倒數計時第一天。

 其實現在已經是世界末日，只是每個人死去的時間不一定，但終究大家都要死的，而且很快。我和我家人決定在糧食（說是糧食有點奢侈，應該說勉強可以吃下肚的東西）吃完後，可以取暖的物品燒光後，大家吃安眠藥一起迎接世界末日。

 一個月又一星期前，凌晨2點15分，美國在日本南方外海靠近沖繩的太平洋上的航空母艦上對俄羅斯發射一枚三叉戟（Trident）I型飛彈。那時候我正因為失眠而讀著李維史陀的憂鬱的熱帶，讓李維史陀關於巴西亞馬遜河印地安人的原始、不受污染生活帶我進入淺淺不安的夢鄉。當我快要睡著時我的書籤夾在這一頁，上面寫著：

「白人相信社會科學，印地安人則相信自然科學；白人認為印地安人是野獸，印地安人則懷疑白人是神。這兩種態度所表現的無知程度大致相等，不過印地安人的行為，顯然表現了更高的人性尊嚴。」

 一早醒來，外面的鳥兒特別吵，車聲、人聲、各種噪音都是之前的數倍大。老婆沒去上班，小孩沒去上學，怎麼回事？空氣中瀰漫著不安。小孩蹦蹦跳跳地跑來說，「老爸，世界末日了，不用去上課了，不用上班了，耶！耶」。打開電視，新聞裡目不暇給的戰爭特報、最新消息、獨家消息。

 這一切只是因為三名到巴爾幹半島國家之一的波西尼亞旅行的美國青年遭到當地激進組織份子殺害，而俄羅斯則是這些團體幕後的武器提供國。於是美國譴責再譴責，但是譴責一向都沒有什麼用處，反而成為動武的前奏曲。原本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就是死了三條人命，你沒看那飛機失事的，一死就是幾百人，也沒見美國這麼激動過。糟糕的就是死的是美國人，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美國人的性命是最值錢的。於是大規模的吵架於焉展開，剛開始像街坊鄰居一樣地吵，潑婦罵街式地吵，接著攪和進來吵的國家越來越多，罵著罵著連中國也被罵進來了。中國被暗指資助非洲一些叛亂團體武器，東南亞一些國家也指著中國的鼻子罵「你侵佔我們的南海土地」。當然，剛晉升為世界強國之林的中國還沒虛榮幾日豈能讓人就這麼指手劃腳地罵，「管好你家的事吧，我們家務事哪輪到你們來說嘴！」說的對象就是美國。日本首先跳出來替老大哥幫腔，「都是你們中國富起來後，到處收刮食物糧食、資源，搞得我們這些鄰居日子越來越不好過，世界大亂有你們一份，跑不了的。」，「好啊，你這小日本鬼子，上個世紀的帳我們還沒跟你算呢，你還這裡嚷嚷，還嫌吃兩個原子彈不夠？這個世紀也想嚐嚐？」中國粗著脖子叫囂回去。基於情誼，非洲、中東國家也跟著中國加入這場世界性的吵架大會串，先是對外吵，後來又對內吵，吵完不多說馬上幹架。這就是非洲、中東人乾脆的地方。

 總算這場吵架有個結束了（或者開始？）美國受不了他國的「不實指控」和國內壓力，終於對俄羅斯發射飛彈。俄羅斯也不是省油的燈，你給我三叉戟飛彈，我加倍奉還你S-400型飛彈，目標就瞄準洛杉磯，好萊塢明星之鄉。這下全世界都驚慌了，看著好萊塢大明星驚慌失措，捲款攜包、攜家帶眷乘著私人飛機飛往連他們的駕駛也不知道要開往何處的某個地方。大家都跟著打包行李，往機場、碼頭奔去。我一介小國草民能往哪跑呢？只有家裡呆著追蹤新聞上的最新發展，更何況，大部分的航線都停飛了。

 中國不甘心這麼家大業大還老是挨罵，也對日本發射了東風不知幾號的飛彈。一向給日本撐腰的美國當然要出來替小老弟出口氣，又加派兩艘航空母艦前來太平洋地區，也毫不示弱地發射戰斧（Tomahawk）巡弋飛彈。非洲國家、中東國家也跟著發射飛彈，同時附掛多個核子彈頭。平時這些地區的國家就互相看彼此不順眼，剛好趁此機會大打出手，一吐多年怨氣，大家打得你死我活，局勢一發不可收拾。現在真正成為世界大戰了，全面性的、全球性的大戰。

 局勢太亂了，發展也太快了，一個星期內電視新聞的快報更新速度快到讓人跟不上。新聞台不必像以前那樣一再重複重播那幾個少得可憐的災難畫面。一個災難還沒播完下一個就發生了，快報、跑馬燈跑不停，記者高八度的聲音一直處在亢奮的狀態，沒有時間播報哀傷、哀悼的新聞好讓記者的聲調可以調低一點。新的戰爭、新的攻擊、新的死亡不斷產生，新聞台的長官們著實高興了一整天，不過也就一天。

 世界大戰的第四天，也是就是距離現在一個月又三天時，第一個滅亡的國家產生了，那就是以色列。他的敵人、仇人實在太多了，大家都針對他猛打，小國寡民的，一直幫他的美國此時又處於一對多、分身乏術的境地，只能任其毀滅。這次猶太人沒地方可以逃了，因為到哪都一樣，大家都等著滅亡。

 一個月前，地球開始逐漸變暗，太陽越來越無力，陽光越來越少，雲層堆積越來越厚，都是黑得像巧克力一樣的黑雲，一開始像拿鐵咖啡，後來變成黑咖啡，再來就是黑巧克力。雲層不但像巧克力，低低的像伸手可及似的。 科學家說這是核子冬天。核子冬天，以我淺薄的科學理解能力，簡單來說，就是人類大規模地使用毀滅性武器，而導致大量灰塵、煙塵漂浮於空氣中，並進入大氣層，進而擋住陽光，地球在缺乏陽光照射情形下，氣溫驟降，萬物無法生長，幾乎所有生物終將滅亡，包括人類。

 一個月前，台灣八月的溫度降到15度C。今天，我的世界末日倒數的第一天，地表氣溫零下15度。我們沒有柴火可以燒了，家具全都燒光了，從外面撿回來的樹葉、樹枝、任何可以燃燒的東西也都燒完了。最後一碗發霉的米也在前天吃完了，那是我弟在拆解三夾板櫥櫃準備拿來燃燒取暖時發現的，不知放在哪裡多久了。這一小包發霉的米又讓我們多撐了兩天，接下來我們都喝河裡取來的水撐漲肚子。但是多活兩天實在沒多大意義，遲早都會死的，而且很快。此時我們全家都聚集在我家，未婚弟妹兩人、我老媽加上我一家三口總共六人擠在三十幾坪的房子裡，卻一點都不擁擠，沒了家具、沒有衣物（除了身上穿的），空空的房子住了六個人都還算寬敞。電視早戰爭開打的一星期後就沒了，因為所有供電都停止，收音機斷斷續續撐到距離現在15天前，其間偶而有些消息透過收音機播放出來，不過都是平民老百姓在廣播，專業播音員早就棄守電台了。BBC15天前還能陸陸續續聽到一些來自世界各地的消息。大多數的國家已經呈現無政府狀態，大多數的國家都已經停火，因為沒人願意打仗了，各國的總理、總統都忙著把身邊能拿到的衣物、食物、木材家具搬回家裡，在忙著度過世界末日的剩下日子裡，誰有心思去管到底誰打贏了呢！

 世界末日真好，至少世界是真正的平等的，不管是總統、富豪還是小老百姓、窮人大家都沒東西吃，大家都得死。現在沒有人因為你是總統而把自己手上的食物分給你，富人手頭上的錢一點用處都沒有，甚至銀行裡的錢還無法領出來燒了取暖。真好，真正的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