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蛋餃子~~

     「無論你走多遠，除夕這天，總要天南地北的趕回家來，與家人團聚。」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母親這樣告訴過我。我把這句話鎖在腦子裡，不敢或忘。

       在台灣，不論有錢沒錢，到了除夕，家家户戶總要弄上一桌豐盛的菜餚，一家人好好的吃一頓團圓飯。這就是傳統的年夜飯了。我家的年夜飯，吃的卻是餃子。

       母親說：「在咱們老家，年卅兒，慣例是吃餃子的。每粒餃子，總要將餡塞得圓圓滿滿的。一家人團聚了嘛。圓圓滿滿！圓圓滿滿！」

       母親又說：「在老家，長輩們會將一枚銅錢，包在其中的一粒餃子裡。誰要是吃到了這粒餃子，保證來年一定順順當當，衣食豐足。」

       我曾經好奇的問過母親：「為啥咱家的餃子裡，沒有銅錢呢？」

       母親笑斥：「傻小子！錢上面細菌多，不衛生。這規矩就免了吧！」

       母親受的是新式教育，卻出自老式的家庭，傳統的婚姻。所以，雖然處處依循著老家的規矩行事，但，偶爾也會有所變通。生在那樣一個新舊交替的時代，這樣的情形，在老一輩人身上，屢見不鮮。

       吃完了年夜飯，依例是要守歲的。

母親說：「好好看著你們的歲數，別讓它給溜走了。」

       所以，無論是多麼睏倦，我們總要捱過了午夜十二點，方才敢上床睡覺。生怕自己的歲數，真如母親說的，無聲無息的給溜走了。

       年初一，一大早。祖母，父親，母親依序坐定。我們做兒女的，也依照長幼順序，排成一列，跪下給父母，祖母磕頭辭歲。辭完了歲，這舊的一年，才算平平安安，圓圓滿滿的給過去了。

       直到兒女長大，結婚生子，有了自己的窩。每逢過年，雖然依舊會回到家來，吃團圓餃子，給父母磕頭辭歲。但總是來匆匆，去匆匆。呆不了幾天，就又匆匆忙忙的回到自己的窩去了。

每逢有子女要回去。母親總會在前一晚，給我們包餃子吃。母親管這餃子叫做「滾蛋餃子」。

       當一盤盤圓滾滾的餃子，擺上桌時，母親總會加上一句：「吃了滾蛋餃子，明天，該滾的，就滾吧！」母親說這話時，全家人都笑了，母親也笑了。母親的笑容是那麼的慈祥，那麼的燦爛。

      時至今日，到了這般年紀，當我再重述這句話時。卻是再也笑不出來了。

      生命，這隻惡意又冷酷的魔手，總是那麼快速又無情的推著人往前跑。無論你活的多麼精采，或是多麼黯淡。總逃不脱它的安排---出生，成長，衰老，死亡。

老年人也曾經年輕過，年輕人也終將老去。

但願，當我更老更老時，也能如母親般，笑的慈祥又燦爛！

        今天，是母親逝世十週年，我以這段與母親共同擁有的故事，來紀念母親，緬懷親恩。

 願，這位辛苦劬勞了一輩子的好母親，在另外一個世界裡，能放下重擔，真正安息。愛妳，想妳，媽媽！

    《感言》

       每次寫到母親的事，總不免落淚。妻子曾多次勸我：「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何必再讓它來影響你的情緒？」

妻子說的十分有理。但，有些事就像銘文般，一刀刀刻在心底，要想將它完全抹去。我只能說，談何容易。

       曾經，我也為此十分懊惱，總覺得自己是否心老了，或是病了。但，前些時拜讀了余秋雨先生的大作「借我一生」後，這點點的懊惱也就釋懷了。

       余先生在這本書的封面摺頁上，曾道及了寫這本書的心境。他說，在落筆前，他提醒自己，一定要將感情抽離，勿讓情緒干擾了文字。但，寫著寫著，眼淚卻不自覺的落了下來。雖然，我寫的小玩意兒，無法與余先生大作相提並論，但心境卻是相同的。或許，這就是人性吧。有時候人性是不需要過度壓抑的。余先生無需如此，我也不必如此。

       記得有位好友用毛筆寫下「得幸有夢」四個字，壓在桌上。如今，我將它改一個字送給自己---「得幸有淚」。

當一個人還懂得如何哭泣，至少証明他還活著。如果連眼淚為何物，都完全遺忘。那他，不是心老了，而是病了，甚至死了。

       長久以來，嚴重的乾眼症一直困擾著我，偶而撥弄些淚水，潤潤眼角，倒也不是壞事。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