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支曲子被洗掉了使我很慨嘆，我已經失去了那段大把大把的美好，現在又丟失了它，現在存在鋼琴裡的這一首，不知何時也會溜走，屆時又是一次錐心的失落嗎？日子一步步往前踏，過去愈來愈稀薄。 

     終於我也只剩下這樣稀薄的你了。 

------------95.7.9<那天>

-------------------------------------------------------------------------------------------------------

彷彿像個預言般，終於，連這最後一丁點你的身影，我都必須拋棄了。

明天，新主人就要來帶走這台琴了，我拿著保養組細細替它擦拭。擦著擦著，心裡的酸楚湧上來，我感受到過去那些已塵封的時光如頭被驚擾的猛獸，齜牙咧嘴向我咆哮著。但我不能停下腳步，「新主人很喜歡妳唷！我希望她能比我更疼你。」我對著琴說，有一種為即將出閣的女兒作最後一次打扮的幽幽然心情。自從琴確定會賣出後，我以為我會把握最後時間盡量多彈幾曲，把從以前到現在學過的曲目，喜愛的曲目，都好好彈上一遍，好好紀念我這幾年有這台琴相陪的日子，但是我一直作的，卻只是不斷播放著那首你的演奏曲。

戴佩妮<街角的祝福>，或許是一時興起，你邊彈邊錄在我的數位鋼琴裡，在我沒注意的時候。你總是說這首歌好聽又好學，和絃簡單又沒有升降記號，因此把它擺在琴譜的第一首------那本你自己蒐集影印，憑喜好與推薦指數集結而成，當成我生日禮物的自製歌譜集。而我也憑著莫名的動力，練成了這首超越自己當時琴藝的曲目。不同於我的呆板與勉力為之，你對琴總是很有一套，任何曲目，只要你有興趣，總是游刃有餘，揮灑自如。這首也是，你彈得流暢，是我當時喜愛的「點歌單」之一。那時我喜歡聽你彈奏，你也愛彈，於是，你在指尖流洩出美麗音符，我在後邊聆聽承接，成了我倆兒當時最常出現的畫面。我還記得當時的那些感受，記得自己很滿足於這種簡單生活的況味；記得你當時的背影，記得每到激動處，你時而聳起的背會使肩頰骨忽隱忽現地突出；記得你腳踩延音踏板造成的吱呀聲；記得當時自己暗暗同情這首歌裡主角的心情遭遇。但世事真是個冷酷的黑色幽默大師，這首歌很快成了我不能再碰觸的窟窿，在那些我們都知道發生了哪些變化的爾後。再爾後，等我終於無意間發現這個你在我琴裡留下的「禮物」，我們對於彼此，或許已經只是心頭秘而不宣的隱痛。

一遍，一遍，又一遍，今天我一遍又一遍地放著這首曲子，任琴音滿室流洩。一遍又一遍，我要把你的味道記清楚，那是曲藝再高超的鋼琴手都摹擬不出來的，你的味道。一遍又一遍，我蜷曲在床上聽，坐在書桌前聽，甚至趴在琴面上，讓音符拂過我的臉，讓回憶如潮水，一遍一遍掏洗我的心。

我喜歡這首歌。右手主旋律深沉悠悠，聲聲如訴，左手伴奏一句跟一句，從後面趕上，溫柔地托住，一遍遍撫平右手才留下的哀婉。卻又像是唱和，替主旋律預先鋪好前方的路，溫柔地造設合宜的氛圍，替它揚啓投擲濃厚情緒的空間。就這樣忽而在前，忽而在後，層層疊疊堆高，把聽者拉入那哀戚卻又留有敦厚祝福的餘韻悠長。

今天，你留下的音樂舖滿我的心，像冬季裡的瑞雪，一片片翩然落下，一吋吋彌封遮蓋，我的世界逐漸幻白，失溫，寂然。然而雪覆蓋過的表面平整細緻，我的世界每個角落因此有了恬靜的美麗。我看著看著，心裡還有憐惜，腳印不忍留下。於是蟄伏，於是等候，等候雪化成露，滲入地土，灌溉滋潤，開出新芽。

這是我能給你的，最後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