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大學中文系副教授許建崑推薦許陽明新著
「媽媽的乳房—許足女士的人生歲月及家族記事」

〈推薦序〉足，應該是豐厚而滿足 

許建崑，東海大學中文研究所碩士，現任東海大學中文系副教授，兼任通識教育中心人文組召集人、台中教育大學語教系副教授、台東大學兒童文學研究所暑期班副教授、中華民國兒童文學學會常務理事。著有明代文學《王世貞評傳》、《李攀龍文學研究》、兒童文學《拜訪兒童文學家族︰少年小說、童話》、《張衡傳》、《閱讀的苗圃》、《閱讀新視野》、創作《牛車上的舞臺》。主編《認識童話》、《林鍾隆先生作品研討會論文集》、《寫作教室：閱讀文學名家》等等。專長在討論小說與人生的對位，學術領域為明代文學與文化、古典小說、兒童文學、三國演義、西遊記、現代作家與作品。

陽明是我的玩伴，成功中學的學弟，也不知道是因為「成功青年」的社友，還是有個北一女妹妹的關係，陽明會出現在昌吉街我母親的雜貨店裡。那時候人與人的關係可真單純，路上相識，說不到兩句話，就可以帶回家吃飯。吃飯簡單，添隻碗加雙筷子，就可以跟著上桌圍爐。說什麼「四海皆兄弟」，可有那麼的味道。我那時候功課不好，以文藝青年自居，自吹自擂；又在鬧家庭革命，對抗老父，自怨自艾，凡事只想著自己。等我拿到東海的入學通知書，還有母親張羅來的註冊費，逃躲到台中來，從此遠離台北的是非恩怨。直到陽明來信，要我看看他寫的母親記事，才又跌入時光的泥淖中，不能自拔。

陽明的家世背景怎麼會那麼的與我家相似？不只同姓，也是來自福建安溪。我老父在二二八前夕來到台北，依靠第一分局的警察伯父，躲進母親的家裡避難，才有機會結成連理。因此我常常戲稱自己是二二八的既得利益者。但我們家的好日子不多，擔任舊貨公會書記的老父有了新戀情，這段故事被簡媜寫進《福爾摩沙記事》裡頭。

無論如何，我們家的故事絕對沒有陽明家波瀾壯闊。陽明曾經住在新莊最熱鬧的街頭，有著三進家門深邃的大宅院。只是兀立在廳堂裡的福州大壽棺木，以及陰沉深鎖不見天日的古井，帶來不安的陰影。僅僅是片刻的幸福，吹彈即破，人事騷擾，家人睽離，連住房的通道也被惡意封鎖。這個兩度寄養在地藏庵的孩子，如何從家庭的陰影中走出來？

陽明應該是恨過他的母親、父親，還有所有涉入家庭糾紛的當事者。從陽明的述說中，父親家庭富裕、風流倜儻、四處留情，卻有舞文弄墨的優雅，肯定是個大戶人家公子，怎麼可以辜負那麼多的妻子、兒女？母親的家世背景也不差，只因命蹇，曾經當過三個家庭的女兒，最後還選擇了為愛奔走。一個人帶著孩子逃躲空襲，在三芝鄉海埔地上自食其力，刻畫自己的遠景。當母親臨終前向吉將仔託孤，是否傷害了陽明的自尊心？當年邁的父親善言善語提起死去的母親，也沒有讓陽明察覺父親返回仙班的笛音。儘管陽明在故事的尾音，慨嘆「往事如雲煙」，也交代了奶媽、產婆以及卡將的身後，在共同祭祖煙香裊裊之時，試圖接納人世間的錯忤。

我沒有權利和陽明談寬容和諒解；可是對陽明母親的遭遇，卻有許多不忍。在我個人成長的歲月中，理解任何的男人、丈夫，或者是父親，有權可以尋找自己的幸福；可是作為女人、妻子的，甚至是母親的，為什麼要為子女、家庭犧牲，而沒有選擇自己的愛情和生活方式的權利？陽明的母親為了愛情而徬徨無助，原本是扮演婚姻的第三者，自信可以為夫家帶來子嗣，可是在連續生育兒女之際，卻被第四者的出現沒來由的打敗。當她形同被丈夫背叛，將她與孩子從新莊掃地出門，失去了經濟支柱，之後又得應付子女的忤逆，為什麼沒有權利向親如兄弟的吉將述說心情？

陽明娓娓說來，童年、貧窮、台北、廟宇、問卜、爭吵、毆打、昏亂的印象襲來，令人感觸良多；我們都一樣，都被香火、父權與自卑情結給綁架了。這也是我們這一代的孩子在長大以後，都有社會主義傾向，要為貧苦大眾、弱勢群體，尤其是被壓抑的女性，討一份公道。我母親生前告誡我們兄弟：「妻子也是人家的骨肉，也要好好疼惜。」這句話可以讀出我母親終其一生的願望，想也是陽明母親的渴盼。陽明從母姓，現在又要為母親立傳，我可以體會他的用心。

陽明母親的單名是「足」；足，應該是生活豐厚而精神滿足。只可惜，在生前都落空了，作為人子，不能夠彌補這般缺憾嗎？「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但願看了本書的讀者，也可以檢視自己的家族，是否在那個艱困而無文的時代，也活在計較、怨懟的痛苦中？如果我們理解，也選擇了成家的願想，就應該潔心淨性，徹徹底底疼惜身旁的親人，不要讓下一代繼續蒙受不必要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