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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3/06 07:45:07瀏覽6|回應0|推薦0 | |
董鼎山先生是國際筆會海外華文作家筆會的元老,同仁敬重的長者。他於2015年12月19日去世後,我時常憶起他的音容舉止,撰文寄托我對他的思念。初識董先生是我從康州遷居紐約不久。我家存著一張照片,是十幾年前北大筆會在白平原郡的聚會,董先生與唐德剛前輩同切蛋糕,他倆都是北大筆會顧問。現在,兩位前輩都已仙逝,令人唏噓。 夫妻恩愛 相濡以沫 後來,在華文作家筆會的活動上,我更多地瞭解了董先生。讓我印象深刻的是,筆會每次在華埠開會,董先生總是準時來,準時回,為的是回家陪伴愛妻蓓姬。而每次回去前,他總要去粥店,給蓓姬捎上一份她愛吃的食物。筆會為他慶生,他把鮮花捧回,說給蓓姬一份喜悅。 董先生和蓓姬結婚半個多世紀,相濡以沫,讓人感動。在一個夏日的午後,我在董先生家見到蓓姬,她是瑞典人,容貌端莊,舉止文雅。我沒去過瑞典,只是在哥本哈根美人魚身邊隔海眺望過。蓓姬把我帶去的鮮花裁剪插瓶,擺到茶几上,這時我注意到,茶几上有個精巧的水晶玻璃花籃,擁著綠葉白花,枝蔓繞滿拱形提梁,真美。 蓓姬下了廚房。我問董先生,我可否去幫忙?他說不用,蓓姬對她擺放的物件很講究,不想別人弄亂。片刻,蓓姬端來熱咖啡,香氣繚繞,蝴蝶餅再次烤過,酥松可口。她退出客廳,臥室隨即傳來撕心裂肺的咳嗽。董先生說,這是她的舊疾,正在服藥。 我們再次拜訪董先生時,已經看不到蓓姬了,屋裡覺得冷清。他拄著枴杖,邁著碎步,顯得孤寂、淒涼。令人安慰的是,在和大家幾個小時的交談中,他思維敏銳,精神尚健。就在一個多月前,他不忍目睹蓓姬遭受癌症煎熬,想與她同去天堂,但未能如願,蓓姬還是先他而去了。為了陪伴病中的蓓姬,董先生決然封筆:「我不但對寫作告別,也等於是向人生告別。」為了對蓓姬的承諾,在悲痛中他重新提筆,一直耕耘到生命的最後。 介紹美國 成為窗口 董先生從十四歲開始筆耕,到最後一篇隨感《格洛麗亞回憶錄出版》脫稿,寫了80年,比很多人的生命都長。十七歲在上海,他給柯靈主編的《文匯報》文藝副刊投稿,1947年從上海聖約翰大學英國文學系畢業,他考入《申報》當實習記者,專事外交、政治新聞,後到《東南日報》任新聞編輯,同時,以特約作家為《自由中國》提供小說、散文和時評。該雜誌由雷震主編,在台灣出版。 1947年,董先生到美國求學,獲密蘇里大學新聞學碩士和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專業碩士後,在紐約市立大學圖書館任主任教授,至1989年退休。 董先生在美國生活近70年,早期從事英文寫作,投稿的多種報刊雜誌有《紐約時報》、《紐約時報.書評周刊》、《巴黎評論》、《星期六評論》、《舊金山書評周刊》、《新亞洲評論》、《美中評論》等,撰寫雜感和時評。可以說,他是最了解美國文化的華人了。 對大陸讀者,沒有比《讀書》雜誌更深入人心。中美關係解凍,董先生於1978年攜家眷重歸故里。在上海,他會見文壇摯友,並應邀為三聯書店創辦的《讀書》雜誌開闢專欄《紐約通訊》,後改為《西窗漫記》。從1979年1月創刊稿《作家與書評》開始,連續十年,以隨筆形式向大陸讀者廣泛介紹歐美作家和作品。他的文章信息量大,知識性、可讀性強,在大陸知識界引起震動。在那片文化荒漠裡,人們爭讀《讀書》,實為爭讀董鼎山。董鼎山的名字,從此雋刻在兩代人的心裡。 開闢《紐約客隨感錄》專欄是2007年,每周一篇,又寫了八年。董先生個性自由、獨立,要求不能限制題材、不能更改文字,表達隨心所欲。他文風樸實直白,如行雲流水,在看似不經意中透著深刻的思索。 董先生出版專著20余種,計數百萬字,有《天下真小》、《西窗漫記》、《書、人、事》、《憶舊與瑣事》、《美國作家與作品》、《董鼎山文集》、《診斷美國》等。在去世的前一天晚上,他還和友人商定出版新專集的事,說序言已經寫好。 我是董先生的忠實讀者,每次讀著他的定期雜文,看到那些人和事在他的筆下鮮活起來。順著文中引導,我去尋找那些作家和作品,以填補那個黑暗年代造成的缺失。 率直天真 關心後輩 他活了近一個世紀:求學、打工、戀愛、成家、立業、出遊、百老匯,曾經帶著乾糧整日泡在二輪電影院裡。暮年,戶外活動成了奢侈,女兒碧雅工作忙,還要獨立照料兩個外孫女,無法陪他和蓓姬去觀賞歌舞劇《西遊記》,他很沮喪。我把報紙刊登的彩色劇照寄給他,聊補遺憾。 董先生喜歡回憶往事,他說自己年輕時差點去了延安。不過,差點畢竟是差點。我想,假如他去了,董鼎山是否還是董鼎山?幾十年過去了,他始終不解,為什麼曾經令他嚮往追求的那個理想國始終沒有出現,為什麼心中的水晶球被無情碾成齏粉,取而代之的是潘朵拉盒子。他和同齡人相聚時長嘆,難道我們年輕時追求的理想社會就是今天這個樣子嗎?我問他:你們敢公開討論這個問題嗎?他說不敢。率直得天真。 不久前,我們還在議論翻譯界的某些草率離譜,一起弄清楚了總統競選人約翰.布希的愛稱「傑布」的來龍去脈。我轉去一篇關於英文I的N種翻譯的滑稽文章,把題目改為「老外學漢語,一點不好玩。」他看後開心地說:「What a funny story!」 中秋節,我給他發郵件說:「董先生:你好。自上次見面已經數月,願你安好。……今天是中秋節,別忘了賞月,報導說還是難得的月全食「血月」呢。夏去秋來,天氣轉涼,注意保溫。」他的回郵帶著一絲失望:「悠然,謝謝。今晚想賞月,可是多雲。」我也沒有看到月亮,懊悔沒有事先查好月食時間告訴他:「董先生:甚是遺憾。只要心中有月亮,有嫦娥,有桂花酒就好。」 他說自己又摔跤了,很痛,要看骨科。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建議他用助行器。後來,他做了手術。文友們正在商量如何輪流去探望,他卻等不及了。在周六那個風寒的早晨,93歲的他給自己劃了句號。一支筆,終於永遠停了下來。 世界周刊February 7, 20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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