斂財之三：鑄小錢

    「鑄小錢」大概是董卓所有劣行中歷史影響最深遠的一項，它終結了三百年的「五銖」通貨系統，中國退回以物易物的自然經濟時代。

    五銖最早發行於西漢武帝年間，這是中國史上第一次由大一統的中央政府，於壟斷鑄幣權的情形下發行貨幣。由於由單一單位鑄造，西漢五銖的品質較先前由地方政府、或民間自行鑄造的貨幣(如半兩、三銖等)穩定許多，人民對貨幣有信心，接受度高，貨幣流通性強，成為真正的通貨。史書與出土簡牘顯示，西漢民間交易、政府課稅、公務員薪資都是以錢計價，貨幣經濟成熟，據記載，西漢一朝鑄幣二百八十億萬餘枚。

    大體上，西漢五銖的外型一如我們對中國銅錢的印象，外為圓形，中央有方孔，圓周與方孔四邊稍加厚，即所謂的「輪廓」，幣面上則有「五銖」字樣，即所謂「文章」。出土文物顯示，西漢五銖單枚重量保持在3.5到4公克之間，錢幣的輪廓、文章鑄工均優良，可以看出西漢政府維持貨幣品質所下的苦心。

    王莽篡漢後廢除五銖，改用二十八種創意貨幣。新莽政府鑄造的貨幣都相當精美，許多堪稱藝術，現在在拍賣市場上叫價很高，不過你不會想拿藝術品交易，新莽各種貨幣之間兌換比率不同，企圖凌虐心算不好的人，其幣制終告失敗。東漢恢復五銖為法定通貨，雖然東漢商品經濟不如西漢活躍，但像皇帝賣官，價目表上也是以錢為單位，二千石官二千萬錢，四百石官四百萬錢，價格公道，童叟無欺。

    既然錢那麼好用，那只要多鑄點錢，就可以買到更多東西啦！董卓與他的財務顧問大概就是這樣思考，於是他們開始大量鑄造劣質小錢。董卓小錢不但輕(出土物約為0.3到0.8克)、小(「大五分」，約莫1.1公分)，而且盡可能偷工減料，幣面上不鑄字，邊緣無輪廓，簡單說就是一個鐵圈圈，以求以有限原料製造最多錢幣。

    鑄幣原料打哪來呢？洛陽、長安地方並沒有銅礦，想鑄幣，只能靠資源回收，首先是將原本流通的五銖融掉改鑄新錢，其次就是回收洛陽與長安的大型銅雕，例如銅人、鍾虡(鹿頭龍身的神獸)、飛廉(鳥頭鹿身的神禽)、銅馬等，此外皇宮中閣榭使用的銅質欄杆也都被回收來鑄幣。

    依史書記載，董卓是在皇帝西遷、火焚洛陽後開始鑄小錢，因此洛陽城中的銅製品應是融鑄殆盡；長安城中部分銅雕則幸運地逃過一劫。例如依帥哥潘安筆記，當年秦始皇收天下兵器鑄造十二金人，每尊都是高十公尺以上的巨像，董卓鑄幣毀了十尊，剩下兩尊在魏明帝曹叡時代被運往洛陽，但因為太重而留在霸城；後趙石虎又將這兩尊銅像運去鄴城，前秦苻堅再將它們運回長安銷毀。《水經注》則記載是董卓是毀九存三。

    有現成的材料加上粗製爛造的工法，董卓小錢的鑄造數量應頗為龐大，加上戰爭時物資缺乏，直接影響就是糧價飛漲，惡性通貨膨脹。依《後漢書》記載，當時「穀石數萬」，《三國志》則記載「穀一斛至數十萬」，《晉書》與《通典》則記「穀一斛至錢數百萬」[1]，反正沒有統計資料，大家數字都是寫自己高興的。不過我們知道同一時期，劉虞治下的幽州穀一斛三十錢，和關中地區至少萬倍的差異，顯見關中地區經濟狀況惡劣。

    惡性通膨可怕的地方就是你的錢不僅不夠花，而且持有貨幣與持有垃圾沒有兩樣，你寧可手上拿的是糧食或衣服等基礎民生用品，有較高的機率換到所需物資。董卓小錢於是造成人們不願持有錢幣，「自是後錢貨不行」，穀、帛成為主要計價工具。例如之後曹操打敗袁氏後進行稅改，人頭稅便由原本東漢時的收錢，改成收取每戶「絹二匹而綿二斤」。

    當然，實物交易並沒有效率，在「後五銖」的漫長歲月中，許多君主都曾企圖恢復五銖的法幣地位，但大約華北地方缺少銅礦，造不出符合經濟規模的貨幣數量，硬性的法幣規定只會造成不當的通貨緊縮；再加上各地勢力發行貨幣規格品質不均，終魏晉南北朝四百多年，「五銖」之名雖在，但流通性大減，「穀帛為租」為主流，至於下回出現全中國統一的通貨，已經是唐朝的「開元通寶」了。

    董卓鑄小錢固然是壓垮五銖錢系統的最後一根稻草，但並不是惟一原因，事實上，以世家大族為主體的東漢，在對貨幣的維護上，本不及西漢。關於這點，學界有不同觀點。一說認為東漢一朝根本沒有新鑄錢幣，就算有，數量也很少，東漢章帝時還有「封錢」之議；市場上流通的全是西漢時已經鑄造的那二百八十億萬餘枚五銖錢，隨著時間經過，流通貨幣越來越少，人們於是不再用錢。

    另一說則認為，依考古顯示，東漢不但有鑄錢，而且還鑄很多，問題是東漢五銖品質每況愈下，越後期鑄成的錢幣越來月輕，甚至出現不帶輪廓的「剪輪錢」。大量劣幣持續流入市場，造成東漢長期通膨，董卓小錢使問題爆炸，人民最終拋棄貨幣。

    學者雖然對於東漢貨幣經濟的發展有不同看法，但無論如何，董卓頭上「五銖葬送者」的標籤是撕不掉的。那董卓搞那麼多斂財招到底有沒有達成發大財的目的呢？當然有，而且成果還不錯。(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