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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6/06 00:20:24瀏覽1755|回應0|推薦9 | |
放學時間,小翎獨自晃到館前路的玫瑰唱片去買CD。雖然千秋勸他早早回家比較安全,但他不想因為這樣就悶在家裏發抖。況且天還亮得很,應該不會有什麼事才對。
正在找電影原聲帶時,千秋出聲了:「喂,後面。七點鐘方向。」 小翎後退一步,撞到身後的顧客。趁著回頭道歉的空檔,往千秋說的方向瞄了一眼。 只見在滿坑滿谷的學生中,立著兩個突兀的身影。兩個人都很高壯,幾乎比小翎高一個頭,其中一個捲起的袖子下還有明顯的肌肉。看年紀應該也是學生,卻沒穿制服,頭上噴了至少半罐髮膠,下巴還有未剃淨的鬍渣,只差沒在臉上寫「我是古惑仔」。 兩人一接觸到小翎的視線,立刻低頭假裝找CD,但這種欲蓋彌彰的舉動仍是逃不出小翎眼底。 小翎轉過身去,只覺得背後全是冷汗。這兩人想必就是藤木說的「總會出來教訓你」的人了。 仔細想想,恐同症患者最常用來伸張正義的工具當然就是拳頭,他居然忘了?這種時候,再怎麼會耍寶也沒半點屁用。而他卻在藤木和趙大少夾擊的狀況下,還一個人到處亂晃?真是笨到不行啊! 「別緊張,他們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動手。小心點繞出去,一出門就往人多的地方跑。」千秋的聲音有些不穩,顯然他也認為這次麻煩不小。 小翎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緩慢移動,一面感覺那兩人的視線跟隨著他,還得裝出一臉輕鬆的表情。在這令人窒息的氣氛下,他終於踏出門口,立刻把偽裝拋到九霄雲外,拔腿朝車站方向飛奔。兩人自然也追了出來。 來到路口正好是綠燈,小翎飛快衝過忠孝西路,本來希望綠燈能立刻轉紅,擋擋那兩個追兵,問題是此地的綠燈向來是無敵夭壽長,長到讓建中學生可以在斑馬線上跳豔舞,因此後面兩個人可說是暢行無阻。 小翎嘖了一聲,正打算沿著台汽車站逃跑,眼角卻瞥見一個驚人的景象。 一個年輕人無視路口的紅燈,和千軍萬馬般的車流,竟大步地踏上館前路口斑馬線,前後二台機車從他鼻子前呼嘯而過,當真是險象環生。交通警察朝他連嗶數聲,他也聽而不聞。 小翎就是近視再加一千度,也認得出安修平的背影。 「學長!」 他豁了出去,跟著踏上斑馬線,衝上前抓住安修平,拖著他飛快通過馬路。眼看交通警察就要走過來找他們兩個算帳,他死命拖著學長,腎上腺素全開,拔腿飛奔逃跑。 二十分鐘後,當他們平安地逃進台北大街第二廣場時,小翎仍是心有餘悸。 「學長,你怎麼闖紅燈啊?很危險欸。」 安修平只是盯著他,一言不發。看到他的表情,小翎真是徹底沒力。 「我是你高中學弟陳少翎。」 「哦,你好。」 好你的頭啦!千秋和小翎同時暗罵。這時小翎想到一件讓他一直耿耿於懷的事,正好趁現在問清楚。 「學長,你現在有沒有急事?沒有的話可以跟我喝杯茶嗎?我有事想問你。」 安修平聳肩:「隨便。」 剛在咖啡店坐下,安修平劈頭就說:「上次制服的事,真的很不好意思。」 「別客氣,反正已經解決了‧‧」小翎一震:「你根本就記得我!」 安修平一挑眉:「大概吧。」 什麼叫大概吧‧‧小翎實在很想咬他一口。 「對了,你要問我什麼事?」 「呃,上次我們在二二八公園旁邊,你說你看得到鬼,那是真的嗎?」 安修平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許久,形狀美好的唇微微上彎,拉出一道嘲諷的笑。 「原來是這件事啊?不好意思,你要嘛就直接帶靈異節目製作人來訪問我,否則我不想免費回答你。再不然你去問樂儀隊不就得了?他們一定會跟你說我是為了退隊故意演戲,但是那群人一看到我還是嚇得半死。沒辦法,誰叫我是本校傳奇人物呢?」 「學長,你正經一點好不好?」小翎生氣地說:「我問這問題不是為了嘲笑你,是因為我相信你啊。」 安修平的笑容更深了:「學弟你真可愛。你相不相信,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呢?就算全世界都當我是瘋子,那又怎麼樣?反正我老頭是絕對不會把我送進精神病院的,他才丟不起這個臉哩。」 「可是你高三的時候不是復原了嗎?」 「那是因為我白痴,以為只要好好用功考上大學就沒事了。從這點就知道我八成是真的瘋了。」 小翎正經八百地說:「你沒有瘋。你只是被鬼附身而已,搞不好你媽媽也是。」 千秋歎氣:「我跟你說過不是這樣‧‧算了,我又懂什麼?」 「喝,原來這裏有個專家呀。」安修平眼神奇冷無比:「請問你怎麼知道呢?」 小翎深吸一口氣:「因為我身上也有鬼附著,是他告訴我的。」 「陳小翎──」千秋真的快不行了。 安修平端詳他一會,再度笑了起來。「搞了半天,今天是在演超級大爆笑嗎?還是最新流行的KUSO?我們乾脆來合演鐵獅玉玲瓏算了,說不定可以再創白爛新流行哦。」 「學長!」小翎睜大了眼睛,實在難以置信:「你看不到嗎?千秋‧‧我認識的鬼,他現在就在我身上啊。上次見面的時候他也在,我就是想問你有沒有看到他‧‧」 安修平笑容頓斂,原本無神的雙眼再度燃起火焰,凌厲地瞪著他。「你說你現在身上有鬼?被附身了還這麼紅光滿面,真是神奇啊。我看附在你身上的八成是德蕾莎修女吧?」 「這個‧‧」小翎頓時辭窮:「我運氣比較好啦,這個鬼跟我還蠻合的。」 「對呀對呀,我們是親密戰友哩。就像那首歌一樣,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千秋非常熱心地在旁邊碎碎念,小翎真希望他閉嘴。 安修平緩緩站了起來,雙手撐在桌上,彎腰逼視著小翎。這個舉動讓整間店的人都回頭看他,小翎更是緊張得血壓直飆。 「哦?那麼請問你腦子會不會從早到晚響著七八種怪聲,吵到連覺都睡不著呢?」 「不會‧‧」光千秋一個已經夠吵了,要是有七八個聲音還得了? 「你會不會做天天惡夢,夢見你拿刀把家人剁成八塊,整個家被血噴成全紅的?或者是一把火把整棟樓燒掉,一百多個住戶全部燒成黑炭?你會不會半夜驚醒,發現自己站在廚房裏,手上拿著菜刀?」 小翎膽顫心驚地搖頭,深深地認為自己選錯話題了。 「你跟你的鬼很合是吧?那真是恭喜你了。既然你這麼幸福,拜託你去找別的閒人發表你的白日夢;我的麻煩夠多了,不想再忍受這種白痴故事。」 他正要轉身離開,小翎早有準備,一把抓住他的手。「我沒有騙你。」 「‧‧‧‧」 「我說的都是實話。我相信你,所以你也應該相信我。」 「我為什麼要信你?」 「摩斯漢堡,你還記得吧?你要是不信我,我就當場哭給你看。」 千秋目瞪口呆:「喂!這是什麼招數啊?」 「對不起,兩位的咖啡來了。」服務生優雅地放下杯子,對這兩人的奇怪狀態視而不見。 小翎有些尷尬地放了手,安修平面無表情地坐了下來,端起咖啡。 「那又怎麼樣?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 「我只是以為你既然有陰陽眼,應該看得見千秋才對。」小翎不肯死心,急切地問:「你可不可以仔細點再看一次,你真的看不見他嗎?」 千秋嘖了一聲:「你很無聊欸,他看不看得見又有什麼關係?」 「安靜啦!」他一股火氣直往上衝。 安修平啜了一口咖啡,方才的殺氣已經消失無蹤。 「如果你真的沒有唬我,這件事就有三個可能的解釋。第一、你那位鬼同學法力太強,我看不到;第二、我根本沒有陰陽眼,從頭到尾都只是妄想症作祟;第三個可能:有妄想症的人是你。」 ※ 回到家裏,小翎連飯也來不及吃就衝進房裏,掏出鏡子開始興師問罪。 「千秋,這是怎麼回事?學長為什麼看不到你?」 千秋非常震驚:「你問我?我又不是他肚裏的蛔蟲!而且他看不到我,到底有什麼大不了的?幹嘛這麼激動?」 「陰陽眼就是看得到鬼才叫陰陽眼吧?你既然是鬼,學長卻看不到你,這就是很不正常啊!」 「你跟鬼還講什麼正常?」千秋啼笑皆非:「而且安某人自己也說了,搞不好他根本沒有陰陽眼,只是妄想症而已。」 「你瘋了嗎?上次我們親眼看到的,他預言會出車禍,結果十秒後真的發生了,難道那也是妄想嗎?」 「巧合吧。」 「哪有這種巧合啊!」 「好,不是巧合也不是妄想,那又怎麼樣?」 小翎發現自己的手在抖,怎麼也停不下來。「你絕對不是法力太強讓學長看不到,學長也沒有妄想症,也就是說,答案是第三個:有妄想症的人是我。」 當他知道安修平看得見鬼魂時,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興奮:終於有人可以跟他一樣看到千秋了!然而他得到的卻是這樣的回答。 當初在游泳池畔,他鼓起勇氣告訴志恒被附身的事,志恒當場嗤之以鼻,說「我看你是被死人嚇得精神分裂了」;他當時只當成笑話,現在卻越想越覺得也許志恒說的才是標準答案。 發現千秋屍骨的時候,正是他最孤獨最脆弱的時候,極度渴望朋友,更需要強者的解救。由於看見枯骨驚嚇過度,讓他為自己製造了一個朋友,他擁有在電視新聞裏看到的俊美容顏,是鬼也是守護天使,是諮詢者兼保護者,幫助把他內心深處的野性釋放出來,做他平常不敢做的事。也就是說,一切都是他的幻覺。 每天跟他鬥嘴聊八卦,隨時出馬幫他解決大小事情的葉千秋,其實根本不存在。 很久以前他就想過,他絕對沒有辦法忍受失去千秋,所以即便是利用自己的身體也要把他留下來。結果現在更好了,從頭到尾就沒有千秋這個人,全是他自己編的! 「你的意思是說,我葉某人,不是,葉某鬼只是你的妄想?也就是說,你現在正妄想著對你的妄想說這一切都是妄想?陳少翎,你嘛差不多一點好不好?」 小翎沒有回答,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臉色也變得灰白。 千秋看他這副德性,歎了口氣:「佳沅的事怎麼解釋?為什麼你會被他跟蹤?還有那通電話又是怎麼回事?我跟佳沅的過去難道也是你自己編出來的嗎?」 小翎開口,聲音卻乾澀得連自己都認不出來:「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跟蹤我的人就是趙佳沅,搞不好他是侯江聖找來修理我的打手;那通電話應該是打錯,畢竟叫葉千秋的人可能不止一個;趙佳沅是我國中學弟,我對他本來就有印象,必要的時候,的確有可能用他的名字來編故事。」 千秋真的快不行了:「那我媽呢?她不是也認為她兒子一定留在你身邊,所以招魂招不回來?」 「一個母親失去兒子後,難免會相信一些傻事,那也是她的妄想!」 「我真是被你打敗欸!為什麼你不相信你自己的感覺,卻要去相信安修平呢?」 「什麼叫『我自己的感覺』?看得到聽得到卻摸不到的東西,你要我怎麼去感覺?」 千秋很難得地呆了半晌,這才接口:「你要搞清楚,我可不是自己愛當鬼的。」 「‧‧‧‧」 看小翎還是不搭腔,他歎了口氣:「好吧,就算我不是葉千秋的鬼魂,那又怎麼樣?就算是妄想那又怎麼樣?反正你也活得很硬朗啊,這不就得了嗎?」 硬朗個頭啦!小翎想開罵,卻連講話的力氣都沒了。 一陣陣寒顫從腳底竄起。他覺得他又回到了九月初的自己,被排斥,被嘲笑,完全孤立無援,陪伴他的只有恐懼。 千秋不存在,從頭到尾都不存在。他畢竟仍是孤獨一人。 兩個月來,他一直在唱獨角戲,他瘋了。 「我問你,你跟志恒和好了,對不對?現在全校沒人敢欺負你了,對不對?藤木家族徹底被你打敗了,對不對?這樣不就夠了嗎?」 小翎衝口說出:「不夠!」 「‧‧那要怎樣才夠?」 小翎雙手抱胸,緊咬著拳頭,覺得自己正處在前所未有的風暴中。 對呀,要怎樣才夠?心口強烈的空虛,訴說著極度的不滿足。但是為什麼不滿足呢?他到底還想要什麼?為什麼他這麼不安?為什麼心中好像開了一個大洞,逐漸地把他吞噬? 是在害怕自己吧。雖然現在他外表看起來還算正常,總有一天,所有積壓的瘋狂都會被釋放,讓他陷入萬劫不復之地。他搞不好會比安修平更早進精神病院。 然而,內心深處還有另一個聲音在告訴他:不是這樣‧‧ 不是這樣,那麼到底是哪樣?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才是假?他完全搞不清楚了! 千秋受不了了:「好!既然你只因為你學長隨便一句話就全面否定我,那你就搬去跟安修平同居好了!我們拆夥!」 「吻我。」聲音雖低,語氣卻很堅定。 千秋差點給他嚇得魂飛魄散:「啥?」 「我說,吻我。」 「陳小翎,現在離春天還有好幾個月耶!你別急著發情好不好?」 小翎毫不讓步:「上次我吻過你,現在換你了。如果你真的存在,如果你不是我幻想出來的假象,就證明給我看啊!你吻我我就相信你,如果你做不到,就表示你是假的!」 千秋張大著嘴望著他半晌,才冒出一句:「你幹嘛哭啊?」 「呃?」小翎伸手一摸,才發現臉頰已經全濕了。 對啊,到底為什麼要哭呢? 「少廢話!你到底做不做?」他自己也覺得很可笑,只會在這種詭異的情況下強硬有個屁用? 千秋搖頭,長歎了一聲:「算了,不管是妄想還是亂想,假相真相還是非洲象,隨你愛怎麼說都行。你要是不喜歡這種狀況,直接把鏡子燒掉,我不會怪你。不過如果我真是你製造出來的幻覺,就算燒了鏡子也沒用。」 小翎咬牙:「那你是承認了?」 「如果你要問我的話,我個人認為,我是你的鏡子。你看到我就等於看到你自己,好的壞的都會看到,不管你願不願意。我甚至可以讓你看到你的背後,即便你轉身假裝沒看見。至於其他的,你自己決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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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