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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6/07 23:57:56瀏覽1711|回應0|推薦11 | |
他有多久沒踏進志恒的住處了呢?差不多一世紀吧。
進入這間狹小的出租雅房,小翎覺得自己的心臟幾乎停止。 「恭喜恭喜,再度登堂入室了。今天晚上說不定可以擦槍走火,生米煮成熟飯哦!加油加油!」雖然是千秋一貫的胡說八道,小翎總覺得今天特別刺耳。 「你安靜一點好不好?」 將洗好的制服吊在陽台上吹風,回頭看到正在鋪床的志恒,心臟差點跳出來。志恒找了一套睡衣給小翎穿,而他自己怕熱,只穿著汗衫和短褲,修長的四肢和結實的肌肉一覽無遺,小翎頓時手腳癱軟,真不知眼睛該往哪擺好。 「你看你看,他這架勢八成是已經準備獻身於你了,你就安心享用吧。」千秋猛吹口哨。 「閉嘴!」 雖然棉被是分開的,睡在志恒那張半大不小的床上,距離仍不到五公分。兩人並肩躺著,小翎雙眼直盯著天花板,不敢朝志恒瞄一眼。他感覺到志恒也正做著一樣的事:睜著雙眼,滿腹心事。小翎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味,勾起一年級時同床共枕的回憶,心中思潮澎湃,連打翻的蜜蜂窩都比他平靜。 幾個月前,他願意用他的性命來交換再度躺在這張床上的權利,然而現在,雖然從頭髮到腳底都燙得要燒起來,仍揮不去心中淡淡的寒意。明明已經決心不再為愛情傷神,為什麼現在又在做奇怪的事呢?自己是否正一步步踏上無法回頭的道路? 回想當年第一次在志恒家過夜,他因為太興奮而睡不著,志恒倒是馬上就鼾聲如雷。到了半夜,他小心地起身在志恒唇上輕點了一下,這才安心入眠。當時他只覺得滿心甜蜜,如今這段回憶卻讓他聯想到千秋在佳沅床上做的事,竟覺得有些反胃。 這樣下去真的好嗎?他會不會毁了自己跟志恒? 千秋涼涼地說:「哎呀呀,別介意別介意,反正我跟趙佳沅都是你的妄想嘛。」 「你實在是‧‧」 要不是志恒忽然開口,這對本尊和分身可能會吵上一整晚:「小翎,你有沒有過這種經驗?」 「什麼經驗?」 「被甩。」 「呃‧‧沒有。」其實是有,兇手就是問這問題的人。 「那你每次談戀愛都很順利?」 小翎差點衝口而出:「我只愛過一個人,就是你。」但他當然是沒這麼說。 「我沒談過戀愛。」 「是嗎?」志恒木然望著天花板:「不談也罷。這種東西,只會害人而已。」 「不要這樣說,你只是這次看錯人,下次會遇到更好的女孩啊。」 志恒搖頭:「我根本搞不懂女人這種東西。表面上嬌嬌弱弱,骨子裏卻狠毒得要命,把你吸乾了再一腳踹開,頭都不回一下。與其繼續被她們傷害,我乾脆去跟男人在一起算了!」 小翎倒抽一口冷氣,只聽得耳中轟隆作響。呆了幾秒才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只是現在心情不好,一時衝動而已。等你冷靜下來,感覺就不一樣了。」 志恒轉頭直視著他,那目光幾乎在小翎臉上穿出一個洞:「我在想,搞不好今天我會被甩,就是我當年傷害你的報應。」 小翎吃了一驚,沒想到他會有這種想法。「什麼報應啊?你又沒有傷害我,我不是活得好好地咩?而且你又幫了我那麼多忙,怎麼可能會有報應?」 「我有幫你忙嗎?」 「有啊。你‧‧你把制服讓給我。」想到這裏小翎就滿臉通紅,幸好他背光,志恒沒看到。「我可不可以問你,為什麼要讓我贏?」 雖然這個問題志恒自己也想過很多次,一旦被當面問起,還是仔細思考了三十秒:「我想,我大概是不希望你被趕出學校吧。」 光是這個簡單的答案,已足夠讓小翎滿心溫暖,粲然一笑。「謝謝。」 就著昏暗的光線,志恒看到他的笑容,雖然早該看慣了,他卻到此時才發現他的笑容是如此清新柔和,讓人打從心底感到舒服。 志恒第一次感覺到,這一年來他似乎錯過了不少東西。 「你明天一定要去上學哦。」小翎在這種時刻還不忘考慮他的學業問題。 看著他擔心的表情,志恒苦笑了一聲:「好吧。」 也許是因為得到承諾,也許是剛才喝的啤酒終於發生效力,小翎早早就睡著了,反而是志恒一夜無眠。 ※ 「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星期天早上,小翎婉拒了志恒打球的邀約,一放下電話卻這樣問千秋。 「啥?什麼走走?」千秋一時沒搞清楚狀況。 「不是說好輪流用身體嗎?你最近一直都沒出去,所以看你今天要不要出門散散心啊。」 「可是,你今天不用陪志恒親親嗎?人家還沒復原耶。」 「我已經陪他很多天了,放一天假死不了。下禮拜開始要忙校慶的事,所以只能今天讓你用。」 「這樣好咩?要是你的妄想症越來越嚴重怎麼辦?」 小翎瞪他:「少囉嗦!到底要還是不要?一句話!」 「是是,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就這樣,千秋──或是小翎的妄想──快快樂樂地出門去享受最後的秋日陽光。他打算去美術館看個展覽,再去故宮增加文化素養。 小翎有點受不了:「你怎麼都在看展覽啊?好像老頭子!難得天氣這麼好,為什麼不去野外走走?」 「那我們去七星山吧?」 「不幹!」 出了捷運站,他們沿著酒泉街走向美術館。小翎望著地上的倒影,千秋走路的姿勢跟他就是大大不同,那是他永遠也學不來的輕盈瀟灑,彷彿世上沒有一件事難得倒他。若是把臉遮住,根本不會有人認出此時的陳少翎。 這樣的千秋,真的只是他自己捏造出來的嗎?他實在無法相信。但是,所謂的「瘋狂」,原本就是無法以常理測度的,不是嗎? 既然沒辦法相信千秋,也不能百分之百相信安修平的陰陽眼,他也只能用自己的身體好好感受一下了。 「基本上,眼前馬上就有件大麻煩可以好好感受了。」千秋打斷了他的沈思。 「什麼意思?」 「自己看吧。」千秋轉過頭,小翎立刻認出,那一直跟在他們後面的兩個人,正是上次在唱片行遇到的古惑仔。路上沒有任何掩蔽,他們卻大大方方現身,顯然已經準備採取行動了。 小翎還來不及細想,千秋已經拔腿狂奔,兩人立刻追了上來。照理酒泉街應該也是人車眾多,不知何故今天竟是一個人都沒有。 「你只會叫我往人多的地方跑,結果你自己居然跑到這種地方來自投羅網!」小翎抱怨連連。 「還不都是你這陣子一直跟我鬧彆扭,才害我忘記啊!」 「對啦對啦,反正都是我的錯就是了!」 眼看寬闊的大路就在前方,然而一隻有力的手臂已經扭住了小翎的右手,千秋回頭,左手繞過去戳對方的眼睛,這時另一個人飛快地將一塊濕布摀上了他的口鼻。 一聞到布上的乙醚氣味,千秋和小翎同時暗叫:「糟了!」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眼前一黑,少秋雙人組先後失去了意識。 ※ 他們差不多是同時醒來的,第一個感覺是全身疼痛,這才發現千秋被牢牢綁在一張靠背椅上。地點顯然是某棟大樓的建築工地,雖然看不見外面,根據直覺判斷,高度至少離地六層樓。 今天是週日,工地裏空無一人,不管是要殺人棄屍,還是圍毆凌虐,這裏都是最好的地點。 這時樓梯上傳來腳步聲,兩個綁架他們的人上來了,前面的人提著一個大包包,後面的則扛著一塊大木板。千秋和小翎都感到一陣疑惑:要木板幹嘛? 兩人看到他已經醒了,也不理會,把東西放下,開始撿拾四週散落的磚塊。 「兩位帥哥,我家很窮,付不起贖金的。你們綁架我絕對拿不到錢,一個不小心還得坐牢,很冤欸!」 兩人看都不看他一眼,仍是逕自忙著他們的工作:將磚塊逐個疊起,還不時檢查穩不穩。 千秋歎了口氣:「好吧,你們不是要贖金,是有人看我不爽要扁我,對吧?這樣好了,人家付你們多少錢來揍我,我加兩倍付給你們,雖說我沒什麼錢,不過我可以去募捐。怎麼樣,考慮一下吧?我雖然做人不太成功,至少跟你們無冤無仇,不嫌棄的話可以做個朋友,你們說是不是?」 這時兩人把木板橫放在疊好的磚塊上面,做成一張桌子。其中一個傢伙長了個福氣的獅子鼻,也就是動手抓住千秋的那個人,打開他提上來的包包,取出一塊黃色尼龍布鋪在木板上,就成了桌巾。 「兩位大哥,要野餐嗎?這裏氣氛不太好欸,我們換個地方好不好?」然而看到兩人陸續取出的東西,就連千秋也目瞪口呆。 一對燭臺、一個香爐、還有一個銅鈴,一柄木劍,一個瓷酒杯。獅子鼻把這些東西一一擺好,點燃了蠟燭和香爐。現場立刻瀰漫著檀香的味道,跟原本的水泥氣味混合,實在很難形容。 「千秋,他們該不會是要‧‧」小翎覺得事情大大不妙。 千秋簡單地證實了他的猜測:「驅鬼。」 接著,另一個尖下巴的傢伙取出一件寬大的道衣,披在獅子鼻身上,罩住原先的套頭衫和牛仔褲,再為他戴上道冠。原來這兩個相貌兇惡的「古惑仔」,真正的身分是道士。看他們年紀也大不了小翎幾歲,這一打扮卻顯得世故許多。 小翎倒抽一口冷氣,千秋卻還是嘻皮笑臉:「兩位大哥,今天開壇是要拜誰啊?該不會要拿活人祭神吧?」 獅子鼻道士大步走到他面前,舉起桃木劍指著千秋,厲喝:「厲鬼葉千秋聽著!」 「大哥,您找錯人了,我叫‧‧」 「現在這個人叫做陳少翎。」 「知道幹嘛還亂叫?」 「不要裝傻了!我知道你是葉千秋,死於去年八月二十一日,陰魂不散,附在陳少翎身上吸他的陽氣,然後每晚跑去找趙佳沅報仇,你罪大惡極,天理不容!」 又是趙佳沅幹的好事‧‧千秋感到深深地脫力。 然而小翎卻精神一振:既然連趙佳沅都找人來驅鬼了,那不就表示千秋是真的存在嗎? 太好了!這不是妄想!這是真的! 證實自己被鬼附身還能這麼高興的,天底下八成也只有他陳少翎一個人了。 「大哥,你看我這麼容光煥發,像是鬼附在人身上嗎?」千秋還在鬼扯。 「趙佳沅一眼就認出你了,他天天被你搞得雞犬不寧,一看到這個宿主,馬上就知道你附在他身上!」 「哎喲,一眼就認出?這麼厲害他幹嘛不自己來當道士?」 然而小翎卻有些不安:「喂,千秋,你該不會真的每晚趁我睡著的時候跑去鬧趙佳沅吧?」 千秋覺得自己真是有幾條命都不夠氣死:「喂喂喂,我老娘說我每晚回去找她,趙佳沅也說我每晚騷擾他;啊現在是怎樣,我葉千秋改名叫葉七力哦?」 「葉千力比較好聽‧‧」小翎居然還有心情胡思亂想。 「很冷欸!」 「葉千秋!」獅子鼻大喝一聲:「人死不能復生,冤冤相報何時了,趁早聽我勸,趕快覺悟,早早升天投胎,不要留在世間纏人作祟,還傷害無辜。要是不聽勸,我就施展法力,召集神將把你拘入十八層地獄,生生世世受罰!」 千秋十分敬佩:「道士真是了不起,可以一口氣念這麼多台詞,都不用換氣耶!」 「葉千秋先生,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萬一他們真的把你抓走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啊,可是我又很想看看神將長什麼樣子‧‧」 獅子鼻再把劍往千秋面前一指,大喝:「葉千秋!速速離開!」 「我被綁著怎麼離開?而且大哥你這樣感覺很像SM耶。」 獅子鼻哼了一聲:「不知悔改。那我就施法了!倒酒!」 尖下巴助手從背包中拿出一個玻璃瓶,一看到那瓶子,獅子鼻臉色變得有點難看,千秋的嘴也歪了。 「這什麼?」 「酒精。」 「我不是叫你帶米酒?」 「米酒太貴了,酒精比較便宜。」 「靠北哦!怎麼可以用酒精?」 「沒差啦,」尖下巴說:「而且這是藥用酒精,不會喝死人。」 「又不是我要喝,這要祭神欸!」 「神更不會死啊。」 這個好像不是重點‧‧千秋和小翎同時心想。 獅子鼻沒辦法,只好點香倒酒,開始喃喃念誦咒語,一面配合特殊的手勢和步法,在屋內繞行。千秋以前聽過那好像叫做「捏訣」和「步罡」,這是第一次離這麼近觀看,倒也覺得挺有趣。最有趣的是,施法的對象正是他自己。 幸好,除了木劍K在身上會有點痛外,他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念咒完畢,獅子鼻將符水灑在小翎頭上,照理這時被附身的人會開始大力掙扎,痛苦哀嚎,但千秋只是睜著大眼,天真無邪地說:「大哥,會冷欸。」 兩位大法師這下可困擾了,尖下巴把獅子鼻拉到一邊去商量,討論到底哪一個環節出了錯。剛開始聲音很小,但是獅子鼻可能被挑出不少錯誤,臉上掛不住,音量漸漸地加大,全給千秋聽見了。 「沒有啦,這邊本來就要這樣!」 「你是不是應該再加那個○○真咒?」 「應該不用吧?」 「可是你前面的咒語都沒用,可能要再加那個才夠強。」 獅子鼻氣急敗壞:「那個咒我就沒學過啊!」 千秋插嘴:「啊你不會上網查哦?」 兩人同時回頭瞪他一眼,又開始繼續討論。 「還是打電話回去問師父?」 「豬頭啦!要是給師父知道我們兩個自己偷偷接生意,不被罵死才怪!」 最後他們達成共識:同樣的儀式再來一遍。 獅子鼻又辛辛苦苦地重新念咒,捏訣,走罡,結果千秋仍是不動如山,只是被灑了一頭一臉的水,顯得心情不太好。 「不是我龜毛,你們兩個也太不專業了吧?現在光收個驚就要多少錢?你們居然混成這樣,連咒語都不會念?到底是哪個神壇出來的啊?我一定要去消基會告你們!」 獅子鼻衝口而出:「我們只是徒弟啊!」 「這就更過分了,驅鬼這麼大的事,怎麼可以只叫徒弟出來?今天要是貞子附在陳少翎身上,你們敢這樣搞嗎?擺明看不起我嘛!這是歧視!我拒絕接受這種差別待遇!」 「葉千秋,我求求你惦惦好不好?」小翎快瘋了。 兩個半調子道士被他氣得七竅生煙,尖下巴對同伴說:「用那個!」 「好!」獅子鼻從口袋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張符紙,顯然這張是他師父畫好的,效力跟他自己的塗鴉大大不同。更重要的是,照他們兩個「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神情來看,這張符八成是冒著生命危險偷來的。 看見獅子鼻拿著符朝他走來,千秋高聲說:「等一下!」 獅子鼻面露得色,終於踩到這惡鬼的痛腳了。「你到底要不要自己走?不然我就用符治你!」 「我說,你確定那是驅鬼符嗎?可不要拿個安胎符貼我頭上哦!男子漢大丈夫,我可受不了這種侮辱。」 「千秋啊,麻煩大了你還胡說八道!」小翎擔心得不得了。 「別緊張,別─緊─張──」 獅子鼻將符用力貼在千秋額上,小翎感到一陣灼熱,倒抽一口冷氣。這時千秋忽然慘叫起來,劇烈地掙扎。 「千秋!沒事吧?」小翎急著叫他,卻聽不到回音。 「有效了,有效了!」獅子鼻和尖下巴兩人非常興奮,獅子鼻開始加緊念經和咒語,千秋哀嚎得更加淒厲。忽然狂吼一聲,頓時沒了聲音,頸子軟軟地垂了下來。 小翎大急:「千秋!千秋!」 一個小小的聲音傳進他腦裏:「鬼叫什麼?趕快換手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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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