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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6/04 23:55:22瀏覽2104|回應0|推薦10 | |
台灣的秋季原本就不明顯,加上近年來氣候改變,到了十一月還是熱得要命,落葉也沒增加多少,更讓人有種仍是夏天的錯覺。不過這天早上,當小翎走向學校的時候,心中確實感受到了濃濃的秋意。
現在的他本該像棵青翠的樹苗,頂著烈陽不顧一切地筆直上竄,然而此時在他心中,有些部分卻開始乾枯凋零。前天夜裏一席談話,讓他自覺老了不少。 也許是一口氣傾訴了太多,千秋變得異常沈默,兩天來一直待在鏡子裏一言不發,就像現在一樣。就連小翎也不太想講話,只要一想到存在這個世界上的種種混亂,還有比打結的毛線團還要複雜的人心,就感到無比地疲憊。 愛情這麼美麗的東西,會什麼到頭來會變得如此殘酷醜陋呢?它把人逼到絕境,彼此踐踏,爭鬥不休,什麼難看的事都做得出來,弄得兩方都遍體鱗傷卻仍不停止。搞到現在,千秋人都已經死了,趙佳沅居然還要千方百計追蹤他?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真的有必要弄成這樣嗎?他絕對相信千秋對佳沅的愛是真誠的,結果卻只會讓他自己和趙佳沅都遭遇不幸。難不成真的像千秋說的,愛只是個用到爛的藉口? 雖然很不甘願,他仍然不由自主地開始反省自己對志恒的感情。如果愛上異男真的是條沒有未來的不歸路,是不是該趁早回頭比較好?他願意為了志恒,把自己搞到進退不得生不如死的下場嗎? 對這個問題,一個禮拜以前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回答「願意」;然而現在,血淋淋的實例擺在眼前,他發現自己沒那麼肯定了。 兩天來他一直做著同樣的惡夢,夢見千秋從七星山頂滾下去,他跑上去要拉他,腳卻踩進流沙裏。他拼命掙扎想逃,沙裏卻伸出一雙手,無情地把他一路往下拉。在沒入流沙之前,他只看見千秋的骷髏頭浮在沙上,張大了嘴對著他獰笑著,輕聲說:「這是深淵,永遠踩不到底的深淵。人家就是不爽被你愛,你還想怎麼樣?」 「唉‧‧」小翎邊走邊歎氣,的確是不能怎麼樣,誰叫他活該倒楣要當同志? 往身後小心張望,今天好像沒有被跟蹤。說的也是,都已經被捉包了,哪有人會笨到再來自投羅網呢?而且千秋說了,要是趙佳沅真有什麼不軌的舉動,他一定不會袖手旁觀,因為對現在的他而言,也許小翎比佳沅重要。 廢話,小翎可是他的宿主,當然重要。 小翎天天被他耍著玩,不像佳沅只會一直傷害他,自然比佳沅重要。 一樣是同志,又有類似遭遇,同病相憐,所以覺得他比較重要。 因為小翎長得像「天雷勾動地火」的男主角,臉上有可愛的酒渦,所以他比較重要‧‧ 厚!到底什麼叫做「也許對現在的我而言,你比佳沅重要」啦!幹嘛隨便丟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就沒下文啊?話也不講清楚,真是死人! 呃,本來就是死人‧‧ 其實他真的好想問千秋,是不是還愛佳沅。不過用腳趾想也知道千秋不會回答他的,所以還是省省力氣吧。而且根據幾次碰到佳沅時千秋的反應來看,八成是還愛。再加上千秋已經死了,更沒機會對他忘情。那麼,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好想仰天大叫:啊啊,鬱卒啊! 「早啊。」進了校門,剛好遇到志恒,他的臉色也不怎麼好看。 小翎感到有點心虛,如果那天晚上他沒有假排解真煽火,而是好好勸慰志恒,也許他氣色不會這麼糟。 「你還好吧?」 志恒聳肩:「昨天又吵了一架。我問她為什麼不告訴我有別人在追她,她說反正她已經拒絕了,沒必要告訴我。你說這是什麼話?這種事怎麼可以不告訴我?」 小翎歎了口氣,這兩天他滿腦子想的都是戀愛的辛苦,腦袋都快爆了,志恒卻還要來火上加油。也罷,算是他的報應吧。 「告訴你又能怎麼樣?去把那男的搥一頓?」 「那可說不定。重點是,既然她不在意那個男的,為什麼要瞞我?這不就表示她心虛嗎?」 「我說了,也許她是怕你不高興。」 「問心無愧為什麼要怕?」 「根據名偵探菲洛‧凡斯的說法,越是無辜的人,越怕被人誤會。」 「喲,你認識她不到兩天,就這麼相信她了?」志恒酸溜溜地說。 「我才要問你,為什麼在一起這麼久,你還這麼不相信她?」 「‧‧‧‧」 「總之,你冷靜下來以後,再去跟她好好談談吧。」 志恒神情苦惱不已:「我已經不曉得該怎麼跟她說話了,同樣的事吵幾百遍就是沒有結果。我想盡辦法要把她介紹給我朋友,讓大家一起來祝福我們,結果她整個晚上給我擺臭臉,這樣叫我怎麼做人?」 小翎深吸一口氣:「我實在跟你說,今天如果是我辛苦計劃了一個月的約會被臨時取消,我可不止擺臭臉而已。那天晚上她沒把蛋糕砸在你頭上,已經很給你面子了。你自己想想吧。」朝他一揮手,走上通往高二教室的樓梯。 當了兩天啞巴的千秋終於開金口了:「怎麼又變成正義化身了?」 「我今天不想當壞人,改天吧。」 一進教室,康樂股長阿輝伯活力十足地迎了上來。 「喂,小翎,下禮拜六有沒有空?」 「幹嘛?」 「中山出名的美女班昨天找我們聯誼哦,而且她們還指名叫你一定要去。」 小翎一頭霧水:「幹嘛指名我?」 「人家想看看鼎鼎大名的陳少翎啊,好多學校都在傳你們上次的賭局哩。」 「怎麼會傳到別校去啊?」這應該只是裘莉編出來哄志恒的謊話吧? 「班聯會做了個網頁把這件事PO上去,很多人來看欸,還有好多留言,我們班現在大紅了。」 真的是‧‧太閒了吧!小翎覺得頭有點痛。 旁邊巴西人接口:「嗯,也就是說小翎是我們班的名產。」 「你當我是花蓮麻糬啊!」這話引來一陣大笑聲。 「人家班上出產美女,我們班出產同性戀,還真有面子啊!」會說這話的沒有別人,當然是坐在兩排以外的侯江聖同學。 氣氛立刻緊繃了起來,巴西人和一群同學充滿敵意地瞪著藤木一號,後者也冷冷地回瞪。小翎並不生氣,只覺得疲倦:這種戲碼到底還要演多久? 「泡麵你是怎樣,一大早就吃錯藥了?」 「我只是覺得我們班淪落到靠人妖幫忙拉線追女生,實在很可悲而已。」 阿輝伯說:「你這麼不屑就不要去,沒人逼你,OK?」 藤木一號緩緩地站了起來,俊挺的身材在晨光中顯得十分出色,氣勢逼人,但是他嘴裏說出來的話,完全不像外表那樣令人心折。 「這個班真的墮落到這種地步?連一點最基本的道德水準都沒有?你們一群家世清白的人,跑去跟一個不男不女的變態稱兄道弟,不覺得慚愧嗎?就因為他會耍寶出風頭,你們就忘了他有多髒嗎?」 這話確實是正氣凜然,只不過他好像忘了,同學互相尊重也是基本道德水準的表現之一。 「你說誰髒?」巴西人怒吼一聲就要衝過去,小翎伸手按住他。 「陳少翎,我是正常家庭出身的,耍賤招我比不過你;我告訴你,如果你身上那根不是假的,就跟我出去,我們一對一單挑,輸的人就滾出學校!」看來藤木一號是鬥志高昂。 「侯江聖,你夠了哦!」 小翎拍拍巴西人肩膀要他冷靜,回頭仔細地凝視著藤木一號。以往他的視線總是盡量迴避這人,也試著盡量迴避他強烈的敵意,但是這次他決定要正視他的敵人,把他好好看個仔細。 健美的身材,微黑的肌膚,可愛的天然鬈髮,陽剛味十足的五官,整體說來是個相當好看的男孩,而且很不幸地,可能會有許多同性戀者喜歡這型。然而當小翎看著他時,心中只覺得強烈的惋惜。 這個人的腦袋結構也未免太簡單了吧?這世上有那麼多無奈,那麼多的誤解,數不清的悲歡離合,相遇錯過,他的世界卻除了「消滅同性戀」以外,什麼都沒有。其實這樣也不錯,要是有一天世上的同性戀者真的全被消滅,他就可以得到幸福了。問題是這一天永遠不會來。 「你幹嘛一直看我?很噁心欸!不要再跟我說是在看頭皮屑了!」 更讓他驚異的是,小翎居然笑了起來。他越笑越誇張,最後居然捧著肚子蹲在地上。 「笑什麼啊!」藤木一號氣瘋了,其他人也一頭霧水。 小翎自然也知道自己失態,但他就是忍不住。在他盯著藤木一號瞧的時候,眼中赫然出現另一張臉,本壘板似的五角臉,兩隻倒三角形的眼睛,發紫的嘴唇,正是櫻桃小丸子裏那個整天大叫「不要再罵我卑鄙了啊啊啊啊啊」的藤木。最奇怪的是,這位藤木頂著一頭鬈毛,活像剛從滾水裏撈出來的泡麵。想到這裏,笑聲就不由自主地噴出來了。 藤木一號衝了過來:「你再笑一次看看!」 「對不起,對不起,不好意思。」小翎站了起來,表情總算恢復平靜。「藤木兄,小弟給你個良心的建議,有空多出去走走交個女朋友吧。年紀輕輕地長得又這麼帥,卻滿腦子都是同性戀,這樣對身體不好欸。」 藤木一號頭頂差點爆開:「誰滿腦子都是同性戀啊!」 「這個‧‧我們班最常講這三個字的,不就是您老嗎?」 旁邊有人附和:「沒錯沒錯!每次都這樣,明明沒人提到同性戀,你就一定要把話題往這邊扯!」 「我才沒有‧‧」 這時坐在遠處的人也發聲了:「還沒有?每天從早到晚都是同性戀同性戀,煩不煩啊你?沒別的事做了咻?」 「身為版主居然帶頭洗版,你差不多一點好不好?」 正在藤木一號腹背受敵的時候,超愛湊熱鬧的班長李文豪居然挑這時給他致命的一擊:「欸,該不會你自己才是同性戀吧?」 「亂講!」要不是李文豪離他太遠,泡麵早衝過去把他打扁了:「李文豪你有種再說一遍!」 李文豪被他的怒氣嚇得縮了一下,隨即又不服氣地反駁:「誰叫你自己整天三句不離同性戀?我當然會起疑了。」 「我是反對同性戀才會一直講好不好?」 「那可難說哦,聽說有些gay就是怕人家知道,所以罵同性戀罵得比誰都兇咧。」 旁邊的人笑了起來:「對厚!泡麵,你居然騙我們這麼久啊?太不夠意思了。」 「你們‧‧」藤木一號的臉變成可怕的青紫色,反而更像小丸子的同學。小翎甚至覺得他整個人膨脹了一圈,顯然是被怒氣撐大的。他一轉頭,氣急敗壞地衝了出去。 「真沒幽默感耶,開個玩笑也這麼激動?」李文豪聳聳肩,逕自忙自己的事去了。 巴西人非常得意:「活該!誰叫他做人失敗?」 「反正聯誼少一個人去,其他人的機會就變大了。」阿輝伯也很滿意。 小翎努力維持平靜的表情,免得讓人以為他得意忘形。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太高興或自滿,應該要多少同情一下侯江聖,但他就是壓不住滿心的喜悅。 他做到了,「命名繪圖大法」成功了。再一次,他不依靠千秋,憑自己的力量戰勝了敵人,還有心裏的恐懼。他覺得自己有權利開心一回。 「做得好,你快要可以出師了。」千秋也開了金口。 其實在他講話之前,他的欣慰早就直接傳進小翎腦中,小翎再度感受到兩個靈魂同調合而為一那種至高無上的滿足感。這種感覺,只有在火熱的沙漠裏走了三天,然後把整壺涼水一口氣灌進嘴裏的人可以理解。 真的很幸福,幸福得讓人想落淚。 上午四節課藤木一號都沒有出現,午休時間的鈴一響,小翎的手機也跟著響了。 「你很得意,對不對?」正是侯某人。 「說到得意我就想到,我家還剩一包『得意的一天』耶。」很冷的笑話。 「我告訴你,不要爽過頭。我的確是拿你沒輒,不過呢,看你不爽的人不止我一個。總會有人出來教訓你的,搞不好還是你的老朋友哩。」 「什麼意思?」 「自己去想。」重重地掛了電話。 小翎收起手機,心情的確沈重了一些。 無論如何,他現在知道是誰把他的手機號碼告訴趙佳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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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