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石飛德樹】

「特殊攝影技術」，簡稱特攝，是現代日本引以為傲的文化之一，是一種利用模型與攝影角度，製造出充滿寫實感受的拍攝手法。「超人力霸王系列」、在台灣又稱鹹蛋超人，就是運用這項技術拍攝而成的傑出作品。一直以來，人們對超人力霸王的印象，就是正義使者打倒襲擊地球的巨大怪獸、消除人類威脅這樣單純的感受。然而，自超人力霸王初次登場至今，已然超過半個世紀，當時單純的孩子，如今也已為人父母，但超人力霸王的魅力指數卻絲毫沒有下降。這股超越世代與年齡的魅力，其實正來自於超人力霸王簡單框架的背後，那極具深度的社會投射與人性反思。

 來自宇宙的超級英雄

紅白相間、略帶金屬光輝的身軀，以及臉上巨大而圓渾的雙眼。1966年7月10日，圍坐在電視機前的少年們，為這位前所未有新英雄的誕生而瘋狂不已。在第二週播放的劇集中，主人公早田進將這位從未有人見過的戰士，命名為「超人力霸王」。

雖然襲擊地球的怪獸及外星人，都採用了極為簡潔的造型，但也正因為沒有了繁複的視覺影響，這部作品的內涵魅力與令人驚豔的獨創性，才能如此直接了當地打進人們的心中。除此之外，新穎的故事背景設定也令人眼前一亮。在每集怪獸來襲的時刻，名為「科學特搜隊」的人類組織便會率先與怪獸或外星人對抗，但若遭遇危急時刻，超人力霸王便會在一陣閃光之間登場，並將敵人打倒。這個與日美安保體制頗為相似的故事架構，即使在半個世紀後的今天看來，也仍未顯得陳舊褪色。

為了教育兒童，早年的英雄特攝節目，往往很容易被放入懲惡揚善的框架之中，而超人力霸王也不例外。然而，雖然超人力霸王的故事誕生於懲惡揚善的大框架之下，但於一般「善惡分明」的爆米花故事不同，超人力霸王故事裡的「善」與「惡」時常難以界定，各有苦衷的敵我兩方，牢牢地鎖住了觀眾的注意力。

深層的反派故事

在第一代超人力霸王的第23集《我的故鄉是地球》故事中，有一隻名為甲米拉的怪獸出現了。甲米拉原本是一名太空人，但在一次的任務中因為意外，迫降到環境惡劣恐怖的外星球，身體也因輻射線而變成了怪獸的模樣，但人類卻為了保全國家的面子，對他的慘狀坐視不管。抱著對這些人的憎恨，甲米拉從遙遠的外星重返地球，並大肆報復發洩。雖然甲米拉有著悲傷的過往，但最後科學特搜隊還是決定消滅甲米拉。打倒甲米拉之後，科學特搜隊為牠建造了一座墓碑，上面寫著「為人類夢想和科學發展而獻身的戰士精魂長眠於此」。然而，對於消滅甲米拉方針強烈反對的隊員井手光弘，對著墓碑忿忿地說道：「每一個犧牲者都是奉獻自己後就被捨棄了，留給他們的讚詞倒是聽起來很漂亮啊。」而這一集就在一片的靜默之中，幽幽地結束了。

除了甲米拉之外，劇中還有許許多多發人深省的反派角色。例如怪獸「烏」，為了保護受村民迫害的孤兒而現身滑雪場，但村民卻因遊客減少拜託科學特搜隊將其消滅。殘存的古代恐龍怪獸「哥摩拉」，被人們強行由南方的無人島上帶往日本，並被送往大阪世博會當作巨大的活體展示品。而知名的外星忍者「巴爾坦星人」，雖然算是超人力霸王裡比較「邪惡」的反派，但他們也是因為核試驗而失去家園、被迫流浪尋找安身之地的異星流浪民族。

故事內部的社會倒影

擔任第一代超人力霸王影集導演、TBS電視台的飯島敏宏，回顧當時劇組的創作精神說道：「1960年代的日本，在經濟高度成長光環的背後，呈現出了種種扭曲的社會現象。當時超人力霸王的劇組創作者們都很年輕，也有很多對這個社會不吐不快的心聲，因此故事中蘊含了許多抵抗的精神。而電視台的高層，也大膽地放手讓劇組們創作，並採用了這些題材。」

創作出怪獸甲米拉的佐佐木守，曾經在新浪潮派大島渚導演等創建的獨立製作公司「創造社」裡工作，並參與了當時反映諸多社會問題的電影《絞死刑》劇本創作。而孕育出怪獸「烏」劇本的金城哲夫，則是早期超人力霸王作品的中心創作人物，他成長於美國統治下的沖繩，十分關心社會問題。

正是因為這群年輕創作者的反抗精神與人文思想，《超人力霸王》被賦予了與傳統英雄故事不同的生命。而他們對社會的熱情和關愛，更在後續作品《超人力霸王七號》中，以更為銳利成熟的方式表現出來。譬如被人類驅逐往地底的地球原始住民，為報復人類而回歸地表等故事情節接連問世，讓觀眾大呼過癮。

如今，那些曾受過超人力霸王洗禮的孩子們已長大成人，開始擔任起肩負社會中堅的責任。但是，不同於世代的成長，社會的問題卻沒有隨之改善。「如今，日本將經濟成長列為最優先事項，這樣的作法，不就像當年劇組諷刺的社會一般、讓整個風氣反而退回到了50年前嗎？」飯島憂愁地這麼說道，而他一手創建的超人力霸王精神，究竟去了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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