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時期，我一半自卑，大頭顱、矮個子、單眼皮、小眼睛，除了額頭幾條天生皺紋，整張臉最凸出的便是兩顆暴牙，要說醜，真是具備足夠條件。兒子長得不怎樣，照理說父母應該有點愧疚，可我家不，長年給我理個三分頭，充分彰顯毫不在乎德性，可能聽從謠傳，孔夫子就是個暴牙醜男，他們心中無愧，覺得兒子智商高，外表無所謂，凡夫俗子才在乎。

要說聰明，算我一半自傲，從小背誦詩詞課文，稱不上過目不忘，唸個三遍差不多夠了，算術太簡單，100分正常，作文沒問題，30分鐘一篇，不需打草稿。我是初中最後一屆，五六年級得備戰聯考，升學班戰戰兢兢，國語算術考了又考、打了又打，每天一篇作文，天南地北題目寫遍，練成一揮而就功夫。每天放學前，照例得背篇東西才能回家，先背完先走，我通常第一個走出教室，氣死班上同學，有人一小時之後還在教室熬煮。我不是愛現，早放學才有時間到田溝灌「肚猴（台灣大蟋蟀）」，趁父母尚未到家，烤一烤便是肥美零食，若有花生相伴，堪稱人間美味。那年頭，家裡沒有任何零食，必須自力更生。

初中最後一屆，我赴京趕考（計劃搬遷台北，並非自認高手），鄉下土包子不知城裡時髦，那屆聯考，台北市加考體能測驗，成績僅供參考。雖說不計成績，考生個個拼命演出，只有我帥氣驚人，爬竿，腳離地沒超過一米，再也上不去，仰臥起坐0下，您沒看錯，真的一下都起不來。測驗老師差點昏倒，這孩子恐怕是養尊處優，看起來卻又不像，鄉下孩子曬得一身黑，也不胖，怎麼回事？我心裡回答，天生運動細胞欠缺，準備聯考體育課全被佔用，加上長年吃不飽，怎麼會有體能？

人比人氣死人，確實如此，天生細胞沒有，要說「後天努力更勝先天」那是鬼話。東方教育總愛強調，只要努力，勤能補拙，逼死一堆孩子，從來無濟於事，天下父母心說來偉大，其實多數虛榮自欺。西方教育強調天生我材必有我用，快快樂樂學習，自然發揮天賦才是正途，該讀書讀書，該運動運動，該唱歌唱歌。人生應該努力，為何不找出天生我材好好運用？聯考制度最糟糕的便是才才錯置，國家人力資源浪費莫此為甚。數學理化成績好，便該讀理工，其實文學比數學更須天賦，多少醫生科學家工程師埋沒文學藝術天份，對國家社會毫無益處，幸好叛逆者（例如羅大佑）勇於掙脫聯考窠臼，否則整體情況更糟。

我選了工程科系就讀，一方面滿足父母期望，一方面冀求賺錢早日脫貧。那個時代，大家普遍歧視老師窮，誰知道後來窮教員變成最幸福，過完25個寒暑假便可退休玩遍世界。醫生賺了幾千萬賠上健康，老闆賺了幾個億賠上良心，金錢的殘酷代價人人皆知，能夠走向一己天賦的人最容易快樂幸福，對吧！

P.S. 長大後，醜小鴨沒變成天鵝，總算雄赳赳氣昂昂自信滿滿，不再抱怨父母遺傳基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