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航出蘇伊士運河，終於擺脫運河的框限與束縛，放開了手腳，引擎勁升到每分鐘九十七轉。

明知再十三天就能回到台灣，還是多事的將浬數除以時速，像是為了一再鞏固、確定「十三」這個數值的地基。輪機長似乎明白我在想什麼，他說：「趕不得的，九十七轉已經是Full Ahead。」槳葉直徑八米，每分鐘九十七轉，這十三天都得靠它一吋吋、一秒秒的將剩下的航程一一碾壓、攪碎和消化。

天亮後航抵蘇伊士灣口，零落幾座油井平台灑佈在褐黃光禿的崖腳下。崖壁波紋有韻，似沙洲凝結的風痕或水漬，細看又像是硬化了的蒼老皺紋。半天還是看不懂這裸露的山崖，到底是沙是岩；沙的話如何堅聚成崖，岩的話又何以如此深鏤？

海水藍得憂鬱，舷邊看一陣海，不自覺的嘴裡就哼起「天天天藍」這首曲子；也明白了曲子裡藍天藍海過度晴朗而隱含的憂傷。

進紅海不久，雷達螢幕發現來船。

偌大閃亮的一橫船點，標示對方來頭不小。

不久，話機響了；對方不客氣的幾乎是命令句：「退出三浬外。」

三副摸著頭看了船長一眼。

盧船長一點也沒猶豫，立刻下了指示：「讓他。」

三副在螢幕上以對方為中心劃出一個三浬圓圈，切換為手操舵，左旋五度，讓竹明輪切著圓周邊緣與對方保持三浬等距前進。

我還不知道怎麼回事，但心裡想：到底遇見誰了，這麼威權，這麼霸道。

船長盯著右舷又說了句：「對這種海上霸權，還是讓他一點。」

三分鐘後，右舷三浬外隱約看見對方。船形模樣顯然是一艘軍艦；船長說：「這是美國航空母艦。」中東海域，美國海軍視同戰場，這海域裡，他不准任何航行器近身到三浬以內。

都已退讓了，沒想到的是，「啪粕、啪粕、啪粕 …」右艉傳來一陣懸在空中的引擎聲。

盧船長喊了聲「啊」，跑出右船橋往後看。

是一架美國海軍直昇機，低空掠過我們右舷。明顯是針對我們而來，那艘航空母艦派出直昇機前來查看、確認，我們真的只是一艘貨櫃船。

這是一艘全身武裝，而且緊張兮兮的海上霸王。

竹明輪繞著三浬半圓，終於回到原來航線。船長說：「這還算客氣的，有次在南中國海，遇到中國海軍演習，他們更粗魯，直接命令句 ---『調頭走開！』當時，我年輕氣盛話機裡回覆說：『商船只能轉彎，不能調頭。』沒想到對方話機裡傳來兇巴巴的話語：『把他給轟掉！』」。

「那怎麼辦？」

「秀才遇到兵，這種海上霸權，惹不得，只好九十度急轉，儘快讓他。」

摘錄自《領土出航》 2007年6月 聯合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