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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3/13 17:23:51瀏覽3309|回應1|推薦42 | |
記得很長一段時間,「去過冬山河嗎?」就像夾帶炫耀語的招呼,一再被提起。若沒去過冬山河,就會像前些時候沒看過《海角七號》、《賽德克.巴萊》,最近沒去看《少年Pi的奇幻漂流》這幾部電影一樣,根本就是自外於時尚群體,就是跟前方話題劃清界線。真是的,那誰誰誰啊,人家是住在越過山嶺跟宜蘭斜對角的好幾個南臺灣朋友,人家去過冬山河都不只一次了。 我是老花蓮了,宜蘭就厝邊隔壁而已,想說不小心就會走到,也想說不過是鄰家花朵,早晚總要相見的,急什麼。沒想到咫尺天涯,晃眼蹉跎竟然二十年直直就過去了,隔著汪洋大海的花朵也都得了機緣見識不少,倒是冬山河這朵鼎鼎有名的鄰家花朵,因緣錯差,硬是給忽略了。 接獲這趟「蘭陽地景寫作計畫」之冬山河活動通知時,如沉埋許久含著芬芳的提醒與埋怨。糟糕,才恍然想起,這許多年來曾遺忘的和錯過的,必要心虛承認,二十年來來去去,冬山河是一再錯過的風景。 這趟終於有了見面機會,但過去不曾相見,就這趟短短時間拜訪,我將如何書寫你、讚美你或評論你。 你的家,蘭陽平原,倒是我經常路過的城鎮。多少次了,北迴鐵路上明明滅滅列車一串隧道裡衝撞出來,真像是鑿山穿心一路崎嶇後,蘭陽平原就這樣張開胸襟就這樣豁然開朗平鋪在車窗展貼在眼前,好似從此以後一片坦途。這是個水格子組合的沖積扇三角平原,稻田接著稻田,水光銜接天光,房舍好像都站在水田中,白鷺鷥孤單地站在雨後的田埂。啊,晃晃漾漾,漾漾晃晃,列車好像也走著水路,漫漫通過水色豐沛你的三角洲平原。 平原上奔馳,列車嘩啦啦地通過一座座鐵橋,橋下水流總是浩浩湯湯滿溢河道,這跟我認知的花東河川頗有差別。我們那裡,山高臨海,豪雨颱風加成的洪水期,溪水得了落差,得了洶湧藉口,攜砂帶石狂暴地衝破谷口,擁擠急躁地撲向平地,而平地隘窄,往往失去了緩衝功能,如何也攔不住河川暴衝野性,沒幾步路心情還激盪著,一條溪河就已衝到藍色河口盡頭。換個季節,我們的河就像換了張臉,乾季涸水期,上一季暴衝遺落的砂石遍布偌大河床,溪水廢退萎縮,只剩下凹窪處纖渺纖弱幾絲潺潺水流。我家溪水高低起落十分情緒。蘭陽平原的你們,格局顯然大不相同,河寬就是水寬,一年到頭漫漫泱泱,始終含砂帶泥,流速成熟篤定,你們想要展現的可是大江大河的氣度。 橋下的可是冬山河? 曾經念頭一轉,但車行太快,思緒太雜,總是來不及相認,車窗上一閃一晃,確定又錯過了。 記憶裡是有那麼一道河,好一陣子了,每趟列車經過,車窗上都瞥見河邊工程持續進行著。剷開河邊雜樹林、順推了河階地、敷種了草皮、草地上設了座椅、河邊設了碼頭。一直很不喜歡「河川整治」這個詞,曾經有人這麼認為,人們管理自己都處處破綻處處出現問題,哪有資格跟能力整治這整治那的。希望這些工程是為了美化這條河,而不是來整治你。
遊覽車帶我來到親水公園。確定不曾來過,但石頭錐塔,遊河小艇,建築物線條等等都似曾相識,究竟是臺灣第一道從排水功能變身為親水遊憩活動的代表性河川,贏得的許多報導讓這些畫面並不陌生。 電動舷外機安靜地將小艇推出親水公園與冬山河間的小引道,河道一開,眼界一放,啊,這就是睽違的冬山河了。兩岸筆挺,河岸設了些階梯和看臺,河面十數艘帆船挺舉白帆點點迎風,水色青混,船前波湧間不時有擾動的魚紋魚跡,俗稱豆仔魚的小烏魚這裡跳那裡跳處處活躍小艇的眼力和來不及盡吐的驚呼。河面儘管偶爾漂來少許扎眼的垃圾,然而小艇舷低,貼著河面航行,難得犁不出一絲一般河川慣有腥臭體味。河邊幾隻大白鷺,幾隻蒼鷺如衛兵似的盡責站崗,河面幾隻紅冠水雞屢屢響起清越啼聲撲翅踏水飛奔,幾隻夜鷺飛過河面飛向夕陽盡頭。小艇上解說的老師抬頭看了一下天空說,好久不見這樣的晴朗,這樣美麗的冬山河。 河川原本專屬於山與海的流動熱線。大海藉陽光溫熱蒸發了些水氣訊息,水氣飄呀飄,天空裡飄成輕薄白雲,濃聚成沉重烏雲,終於被山嶺上的枝頭給擷抓住了,來吧,這可是大海大老遠捎來的情意,別客氣,就讓這些水氣點點滴滴滋潤山嶺孤高的渴望。淅淅瀝瀝,滴滴答答,得了滋養,山嶺將回報的情意,藉高度必有的斜度傾訴,自高高山頭,聚成山澗,多方源頭再匯積成川流溪河,告別谷地,迂迴劃過平原,攜著滿懷禮物,源源汩汩投入大海懷裡。 後來,人們逐漸參與了這條山海間的熱線,飲用、灌溉、洗滌、漁撈、河運,人們沿河而居聚為村城。利用了河的便利,人們逐漸變得驕傲自負,變得不再仰望山嶺不再遠眺大海,不再以為自己的安身立命曾受賜於河川山林,該尊崇的竟就一一被糟蹋了。大海於河口回收的禮物,竟然變成是吞不下去的垃圾和無從分解的髒汙。 終於,冬山河願意帶頭改變,為河川的未來改寫命運。 理一理河岸,清一清河水,鑿了些引道,築了些堤壩,好幾道攔汙索架在小溪匯注口……也聽過些批評,說冬山河太人工化,失去了河川的自然面貌。原始而自然,野性而危險,人們完全不介入不干預,或許是環境最自然最健康狀態,但事實上人們已大舉介入、全面干擾,並且是利用後汙損後又把人家給遺棄了。冬山河至少是率先藉由人為努力,贖罪般,將河川恢復到可親近願意親近的程度,已經難能可貴,我們又何以苛求。 小艇先順流到傳藝中心,再逆水而上,目標是新近開發的上游標點,冬山河森林公園。 夕陽斜在艇艏,小艇碾著河面泄泄金光上溯,船長好幾次使用對講機警示隨後來的船隊小心橫在河道裡的一張張刺網。一方面高興,因為有魚可捕顯然不只是表面硬體工程,河裡生態應已恢復到一定狀況,但又幾分悵然,如果能用願者上鉤漁獲有限的垂釣而不是用高效率的刺網來捕魚,終得怡然自在的冬山河一定會更開心。 船隻從一座座高聳的橋下鑽過,橋上以高速車流和河水垂直交會,小艇踩著斜陽碎波像是輕輕哼著悠緩小調,覺得一切都慢下來都靜下來了,如夢裡曾經的場景,漣漪從心底微微盪開。當我抬頭往上游望去,前頭那淺藍色的鐵橋身影竟然那樣熟悉,到底是夢的記憶嗎? 小艇穿過橋下,那鐵橋邊的河岸,不就是每趟火車經過蘭陽,車窗上瞥見連續工程進行著的河畔嗎?這是冬山河啊,一直都是冬山河啊。 多年來,我一直在河的上空飛快橫過,這次,是慢慢航行在他身上,從橋下夢一般跟過去橋上的自己交集。 此後若有人問我,去過冬山河嗎? 我會回答,早就接觸,但最近才認識。
選錄自《蘭陽地景-噶瑪蘭水陸行程》 宜蘭縣文化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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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