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摸，死亡紀事       ￭ 坦雅

（一）

雪是天空的簡訊，

潔淨的文法潛藏激情，

像某種徵兆，隱隱不安，像野獸

靠近，亮出死亡的爪，

撕開晨霧，城市誕生一張奇異的臉。

黑炭，黑咖啡。黑貓，黑眼珠。黑店，黑天使。

陰影加深輪廓，惡耗滾成雪球，

沉默是最聰明的翻譯。

雪地的流浪狗被饑餓逼瘋，

夢，還原一根肉骨頭。

烏鴉恰巧飛掠公園，

像突然撐開的黑傘使大地屏息。

兩片雪花各擁秘密，

驟然的際遇充滿戲劇性。

雪融的赤裸告白太骯髒，

眼前的泥濘構築難堪的場景。

（二）

我讀到破碎的句子，並試著拼貼

原意。我認識不完美的事物，卻免不了

逃避真相。雪在飄，愛已乾涸。

我的心降為一級貧戶，

翻本的機會被風雪覆蓋，

新鮮的哀怨密合此刻的思想。

時間並不理會我的痛苦，它踐踏、

煉製另一層次的雪。

在命運未知的巷弄，鐵匠捶打彎刀

迸射火光，冰與火撞擊。

在人生的暗夜行走，逝者

竟朝我展露孩童般的笑容。

（三）

雪是謊言。

葬在雪中的幸福辭彙無法再造。

他笑著說：

「親愛的，死神驅逐所有的形容詞，

　現在我是一首空曠的詩。」

──他是亡夫。

　　　他，是情人。

　　　　他是，影子。

詩是謊言。

死在詩裡的魂魄一片空白。

他笑著說：

「親愛的，死神宣傳極致的冷，

　現在我是一場暢銷的雪。」

──他是影子。

　　　他，是情人。

　　　　他是，亡夫。

（四）

我內心的島正在下雪，每走一步便蒼老一吋。

我正慢慢流失一種叫做安全感的東西，

厭惡活潑而無邪，大寒也不能凍結眼淚。

誰說喪禮過後便可以重生？事實上

幾組慣用詞語就能將我帶回墓園。

時間遺棄溫暖的肉體，任它腐爛後飛出一隻強健的鷹。

我拾起老鷹掉落的羽毛，插滿日子的縫隙，

在愛恨折磨中耗盡希望。我掉入

最深的黑暗，即使最猙獰的光也無法穿透。

於是我假裝閱讀這難解的神秘現象，

死亡牽著風檢視囚房的書目，

孤獨的指尖摩擦雪的憂傷。

⊙收錄於《島嶼山海經：城音》～

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717884?loc=P_005_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