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06/04/18 21:57:39瀏覽1589|回應1|推薦1 | |
2006.04.18 今日晚報 消費、新貧與階級衝突 【中時電子報李効儒/報導】 誰被消費了? 電影「我愛上流」敘述了飽受挫折、窮困潦倒的小人物,最後如何戰勝大老闆,讓廣大的苦悶上班族為之叫好,但片中刻畫最深的是,金凱瑞如何費盡心思擠進上流社會,如何沉浸在物慾橫流的生活,或許,這更讓許多為了「五斗米折腰」的上班族「心有戚戚焉」! 當生產型社會逐漸轉為消費導向後,啜飲星巴克、悠游誠品儼然成了生活時尚,被現代人努力實踐著。工作的目的不僅為了溫飽,更是為了消費。為了打造上流社會的品味,為了滿足身為「中產階級」的要件,人人似乎都爭相扮演「上流美」。 在消費至上的觀念驅使下,向銀行借錢被評為高尚的行為,卻也奏起卡奴燒炭自殺的悲歌。因此,當「卡神」以救世主之姿趁勢崛起時,不少痛恨銀行吃人不吐骨頭,對生活感到無助、絕望的民眾,不但心理感到欣慰,也油然升起「有為者亦若是」的想像。 只不過,「卡神」終究是個人的神話,也是社會集體焦慮的投射,當多數消費者無力償債,淪為被銀行出售債權的「商品」,到底是誰被消費了,答案其實不言可喻。 當消費者獲得物質滿足的同時,除了失去其主體性,是否還失去更多,頗值得深思。尤其在過度消費的背後,傳統工作倫理能否繼續維繫,「工作是為了消費」的價值觀是否有必要扭轉,也成了現代人不可逃避的課題。更重要的是,一旦工作沒了保障,或是入不敷出,又該如何消費呢? 努力成為奴隸? 社會開始邁入工業化之際,農人、工人曾擔心,機器可能搶走他們的飯碗,但是高技術性的勞動需求,也相對創造工作機會並提高所得。如今,後工業時代來臨,經濟發展與就業保障的衝突愈形激烈,一般的白領階級尤其面臨兩難─若未能躋身領導階層或另謀出路,恐被迫轉為低階勞工,甚至面臨失業。 全球化的潮流帶來人才流動,企業用人也由終身聘僱,轉為彈性約聘,甚至連個人在組織的定位也逐漸模糊,於是,新經濟所形塑的工作倫理,已逐漸植基於「改變、風險、不確定的開放態度」。因此,當民眾競相提升競爭優勢,卻仍面臨「僧多粥少」的難題─就業,無疑成了「是非題」,而非「選擇題」。 在擔心失業的集體恐懼中,對企業主無疑是極其有利的。年輕人為了「卡位」費盡心思,即使發現薪資結構不合理、超時工作,多半都不敢吭一聲。青輔會辦理的「青年職場體驗計畫」,雖然月薪只有區區一萬多元,也吸引不少年輕人參加,即使「同工不同酬」也在所不惜,就怕無法搶搭就業列車。 一旦害怕失業、害怕貧窮的恐懼逐漸延燒成為燎原野火,法國爆發「三月學運」也就不足為奇了。 法國總理德維勒班推動「青年首度就業法」﹝CPE﹞,原意是要促進職場的流動,讓青年人有更多機會進入職場,並於兩年的試用期滿後,獲得較為穩定的工作。但條文也明定,企業起用新人後,可在兩年內隨意解雇,不需任何理由,這不僅讓年輕人感到飽受威脅,工會也高分貝質疑,政府剝奪了原有的就業保障。CPE法案被視為「就業不穩定的法制化」,導致學生要與工會串聯抗議。 當工作是為了追逐消費,無疑是可悲的,但更可悲的是,民眾努力工作只能圖個溫飽,對當下無法掌握,對未來又惶恐不安,一旦現實的失望轉為絕望,不僅可能演變爆發街頭抗爭的動盪,也讓社會陷入集體逃避責任的惡性循環。尤其,「中產階級」向來是社會中堅,如果連他們也自身難保,甚至多數人感到無力「向上提升」,自願落居「下層階級」尋求喘息空間,甚至被迫淪為「新貧階級」,社會的「向下沉淪」也就難以避免了。 台灣版「下流社會」! 日本去年開始反省「下流社會」的現象,擔心年輕世代缺乏企圖心,導致中產階級逐漸消逝,社會向下流動。台灣近年來也有類似情況,年輕的「新貧階級」(New Poverty)面對延遲就業或入不敷出的困境,使得中壯世代被迫「蠟燭兩頭燒」─同時得苦惱老、少兩個世代的開銷─心目中的「中產階級」生活也因此被扯得支離破碎。 年輕的「新貧階級」越來越多,究竟是個人因素或是環境使然,值得好好探究一番。令人憂心的是,台灣的高等教育已逐漸普及,理應創造更多的「中產階級」,實際上卻是「新貧階級」與日俱增─如果學歷不再是就業的保證,無法與高薪畫上等號,自身難保的年輕人如何擔起社會重擔?貧苦子弟又要如何鹹魚翻身? 高學歷、高薪水的神話幻滅 儘管主計處1月份的數據指出,台灣去年失業率僅4.13%,創下近5年新低,不過,大學程度者失業率不降反升,甚至還創下4.23%的歷史新高,罕見地超過平均失業水準,顯示「高學歷、高失業」的趨勢已難以避免。 法國25歲以下青年的失業率高達23%,成為「三月學運」的引爆點之一,台灣雖不至於如此,但觀察近五年來20至24歲青年的失業率,平均也高達10%,較平均水準高出一倍以上,這難道不讓大學畢業生感到憂心嗎? 另據教育部統計,國內大學生、研究生一年畢業約24萬人,較10年前成長2倍,造成大學以上程度就業者占總就業人數比例,從10年前的8.8%,倍增至17.4%。主計處官員認為,這可能與和近年來大學快速擴充,高學歷的人力成長過快有關,但因增加速度遠超乎市場所能吸收的範圍,短期之內恐難改善。 相對於高學歷人力過剩,基層產業人力出現嚴重短缺。根據經建會的「新世紀人力發展方案」,從民國90至93年,我國平均每年不足人力達31萬5千人,其中高級管理人力短缺5萬2千人,基層人力不足28萬7千人,但中階人力卻過剩2萬4千人。這不禁讓大學畢業生苦惱,若不積極「向上提升」擠進管理階層,就得被迫接受「低技術、低收入」的工作。 除了就業市場供需失衡,高學歷者的薪資水平也令人搖頭。 台灣近年研究所畢業生起薪平均只有2.9萬元,大學畢業生更只有2.6萬元,較8年前的2.8萬元還低,也只比專科畢業生的2.4萬略高;反觀韓國大學畢業生的起薪,在8年前約與台灣一致,如今已調升為新台幣4萬多元,日本也有5.8萬元的水平。 台北市政府曾做過統計,民國88年約有6.7%的大學文憑者被列入低收入戶,但在民國91年竟攀升為26.99%,這份數據雖然令人膽顫心驚,卻也與碩士爭搶大樓管理員、清潔隊員的現況相互呼應。 都是教改惹的禍? 有人認為,經濟不景氣造成就業機會大為緊縮,也影響企業的調薪意願,才讓社會新鮮人大嘆「錢歹賺」,不過,台大心理系教授黃光國認為,政府的「教改」政策失當,未能配合國家產業發展所需,必須負起相當的責任。 「教改總體檢」發起人之一的黃光國指出,教改喊出「廣設高中大學」、「消滅明星學校」等空泛口號,卻未考量經濟發展的方向,以及教育資源分配等問題,這不僅導致「高等教育虛胖、技職教育萎縮」,「一流專科成了三流大學」,讓技職體系失去實務導向的特色,導致人才無法配合產業需求,甚至還造成資源嚴重分散,高等教育品質低落,影響了學生的競爭力,「年輕的新貧階級也因而越來越多」。 黃光國舉例說,東京大學學生每人每年可獲得約新台幣180萬元的教育資源,但台灣大學學生不到40萬元,全台灣的大學生平均更只有13萬元,「這要大學生如何提升競爭力?」 政大教育系教授周祝瑛也在《誰捉弄了台灣教改?》書中指出,前教育部長吳京提出「三條國道」政策,開放許多技職校院升格改制,造成大專院校數量快速膨脹,不僅資源分配失衡,學生素質也降低許多,讓高等教育潛藏危機。 另一方面,當「多元入學」成了「多金入學」,貧苦家庭子弟想要擠進名校,恐怕難如登天,只好選擇門檻較低的私立學校,但繼之而來的高額學費,又令人喘不過氣,即使勉強用「就學貸款」撐到畢業,也得面臨「畢業即負債」、「文憑貶值、債台高築」的窘境。 根據教育部統計,每戶教育研究支出費用佔「可支配所得」的比例顯示,最低收入家庭﹝按所得五分位分﹞於民國92年的比例僅2.68%,較整體平均值5.34%相差一倍;若以實際支出比例統計,在民國92年,最高收入家庭的教育支出約7751元,最低收入家庭的支出僅7943元,更相差9.8倍之多。 教育部統計也指出,民國92年,最高收入家庭子弟接受高等教育比例約69.2%,最低收入家庭子弟的比例只有45%。綜上所述,貧富子弟在教育競爭上,根本不是站在同一個起跑點。 根據2003年的一份調查顯示,美國最知名的大學中,有74%學生來自富人家庭,來自最貧窮家庭者只占3%;2005年另一份報告也指出,美國超過3分之1的高中畢業生,先在社區學院就讀2年,再轉學到4年制大學就讀,但能順利轉入名校者只占千分之一。 有鑒於此,美國南加大、康乃爾大學等8所名校近日發起「扶貧計畫」,預計將出資2000多萬美金,招收1000多名清寒轉學生,希望能扭轉窮學生讀不起名校的刻板印象。但是,台灣除了開辦就學貸款讓清寒家庭「自力救濟」,又拿出什麼好辦法? 教育部去年在緊縮補助之際,還拋出「學費自由化」的訊息,「開放私立大學自行調整學雜費」,私立大學苦於無米之炊之餘,自然把腦筋動到學生身上,導致不少學生團體串連,抗議「教育商品化」,盼能抵制高學費。根據主計處的統計指出,92學年度大專校院學生因經濟因素休學高達7129人,與87學年度的2664人相較,成長幅度驚人,緊接而來的「高學費」趨勢,更讓貧苦家庭叫苦連天。 暨南大學教授李家同曾撰文痛陳,「台灣的公立學校只照顧了菁英份子」,當貧苦子弟擠不進公立名校,被迫選擇學費高昂的私校,甚至被迫放棄高等教育,恐會造成「貧者愈貧,富者愈富」的現象。有人認為,陳水扁總統出身三級貧戶的家庭,最後得以登上總統大位,教育確實幫了大忙,但如果陳水扁晚出生30年,情況可能大不相同,能否進入台大都是問題,遑論要順利畢業。 可惜的是,當窮人深覺學費是鈔票堆砌的門檻,陳水扁卻提出「學費不會阻礙階級流動」的論調,還要民眾把高等教育當作投資,要預先做好財務規劃,讓背負就學貸款壓力的家庭質疑,這豈不是現代版的「何不食肉糜」? 德國過去考慮廢除大學免學費的制度時,前總理施若德曾公開反對。施若德認為,「上學要看學生的腦袋有多少東西,不是看他老爸的錢包有多少銀兩。」儘管如何收取學費是見仁見智的問題,但若受教門檻因學費而提高,讓教育淪為阻礙階級流動的絆腳石,難道政府不是幫兇嗎? 曾發起「教育重建連線」的台大社會系教授薛承泰認為,近幾年,教改如火如荼進行,社會流動卻產生滯留現象,尤其當「多元入學」成了「多金入學」,學生沒有良好的家庭背景,一切都變得很困難,因此,教育作為突破階級藩籬的功能已轉趨式微,「貧窮世襲的說法,已經開始破解這個均富社會了」。 法國已故社會家布赫狄厄曾提出「文化再製理論」,凸顯文化資本在階級再製的重要性,他認為,教育程度較低的父母缺乏文化資源,較不可能教給子女勞動市場所鼓吹的文化資本,導致子女難以取得較佳的社經地位。如此看來,「階級複製」很有可能在台灣上演。 貧窮根除了嗎? 當「新貧階級」的數量急速膨脹,當貧窮成了社會集體焦慮的來源,教育不應該只被視為脫貧的途徑,學校也應及早教導學生正視貧窮,方能讓學生因應高風險、不確定的社會。社會學家包曼說,「窮人需要且值得我們關注,因為我們把潛藏的恐懼,投射在窮人的形象上」。 唯有如此,才能避免自己遭遇貧窮,心理調適出現危機時,能夠如《窮得有品味》書中所言,「越到山窮水盡,越表現得鎮定沉穩,不失幽默感。」 不過,當《On (not) getting by in America》一書問世後,卻意外在美國引發軒然大波。作者Ehrenreich在書中敘述自己如何以基本工資過活,即使兼兩份全職工作,仍舊錙銖必較、難以糊口,硬生生揭露資本社會黑暗面,戳破了均富社會的假象。Ehrenreich還強調,她只是暫時性的實驗,但美國有成千上萬民眾,必須終生面對生活的困頓、不安。 這本書被北卡羅萊納大學當作大一生的通識教材,未料,讓不少共和黨議員大為光火,認為該書「有損人格」,要求校方為未來的菁英選擇「較為高尚」的經典。這凸顯了富裕國家把貧窮引以為恥,卻忽略了貧窮早已伴隨富裕而生,還阿Q地以為貧窮並不存在。 台灣的國民所得雖然逼近1萬6千元,官員也以失業率下降沾沾自得,但根據主計處統計,最高所得家庭與最低所得家庭所得差距倍數,已從5年前的5.5倍,升高為6倍;最高所得家庭的勞動報酬,在最近8年仍有成長,其餘卻都呈現下滑趨勢,最低所得家庭的收入還比8年前短少3成;加上有錢人儲蓄率達36%,窮人儲蓄率僅0.6%,這都是貧富差距逐漸拉大的警訊。 再者,台灣低收入戶已在去年底攀升至8萬5千多戶,人數超過21萬人,比5年前多了近5萬人,但因低收入戶的認定標準有三項,包括該戶每人平均所得低於「最低生活費」9,210元﹝2006年標準﹞,每人動產﹝存款加投資﹞不得超過5萬5千元,每戶動產﹝土地加房屋﹞價值不得超過260 萬元,如此嚴苛的認定標準,無形中排除了大多數的「新貧階級」。 曾有不少學者質疑,官方數據顯示,台灣低收入戶約佔總戶數的1%,相較於歐美國家的動輒超過10%,明顯偏低,不過,台灣貧窮線的制訂過於嚴苛,無法凸顯相對貧窮、主觀貧窮的概念,加上社會救助的預算甚少﹝社會福利支出佔GDP比率約5%,美國平均達11%以上﹞,導致瀕臨貧窮線的人口無法獲得補助。 這些台灣的「新貧階級」包括了「working poor」﹝薪水微薄的貧窮工人﹞、有工作能力卻失業者以及女性單親家庭等,他們往往得負擔家庭生計,但即使努力工作仍入不敷出,也往往在裁員時首當其衝;他們不但負擔最重,壓力也最大,卻始終被排除在官方認定的貧窮以外,當然也無法獲得任何官方補助。 階級衝突消失了嗎? 當他們無力改善生活困境,「相對剝奪感」又持續加深,難保不會出現新一波的階級衝突。例如,當軍公教家庭子弟可以申請學雜費補助,收入相對微薄的勞工家庭,想要上大學卻得勒緊褲帶籌錢,或是申辦就學貸款,試問,他們還會甘心繳稅嗎? 資本主義帶來了市場機制、消費生活,曾有人以為,無階級的社會已經來臨。19世紀末,當馬克思主義者疾呼,資本主義導致社會兩極化、貧困化,德國社會學家伯恩斯坦曾表示反對,他認為,在資本主義的技術進步下,工人所得已經提高,中產階級已經擴大。20世紀末,美國社會學家桑德斯指出,在資本所有權高度民主化,資產階級已不復存在。 事實上,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的衝突從未消失,只是轉換成另一種形式繼續存在。「新貧階級」在某種程度上,比起無產階級更加無產階級,不僅代表被剝削者的縮影,也不斷蓄積對社會不公不義的不滿,法國「三月學運」又何嘗不是階級衝突的表現。 無論共產主義能否做到「人人有飯吃」,資本主義卻因機會、資源分配嚴重不均等問題,讓弱勢者「看得到卻吃不到」。因此,「新貧階級」的形成原因,可能已無關個人怠惰或個人選擇,而是社會加諸於勞動階級的枷鎖,企圖讓他們承擔經濟成長的後遺症,包括延遲就業、失業週期長、微薄薪資、超時工作等。 英國哲學家邊沁曾提議,政府不妨設置數百間收容所,將無法養活自己的大人、小孩通通抓進去,邊沁認為,這些人無法管好自己,才會落入貧窮,必須接受管教,才能化腐朽為神奇。 邊沁把貧窮歸究於個人的罪惡,忽略了結構性因素,包括政府在產業、教育各方面的責任,把一切化約為「窮人們自找的」。由於台灣政府始終凸顯均富,忽略貧窮已是普遍的現象,讓人不禁擔心:政府是否會心血來潮,興起「管教窮人」的念頭,忘了自己才是「均貧」的罪魁禍首,把窮人拿來當作「拚經濟」的祭品。 |
|
( 時事評論|社會萬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