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九五九年的新學年，端端是唯一從「龍湖」鄉下來的學生，開學第一天，她發現班上的同學都是石獅或鄰村的，都有同小學的同學一起三五成群，只有她孤家寡人坐在角落，一個人無聊地用食指纏弄著長辮子末梢，偶而抬頭睜著兩隻清澈的鳳眼羨慕的環視這一教室的不識愁滋味，蹦跳著，放肆的燦爛。她注意到中間靠牆的窗口邊有一位特別好看的姐姐笑眼瞅著自己，把端端一直笑到春風裡，暖進心坎處，她看著姐姐那漂亮微微上蹺的鼻子，兩片輪廓特別分明的口唇，襯著如扁貝的白牙，一看就是能言善辯的伶俐，兩條烏亮的粗辮子安靜的垂在胸前。端端看呆了，她跟這教室裡的女同學都不同，多了一份從容、安祥。端端像被磁石吸住，情不自禁的走近向她靠攏。

姐姐的笑意更濃了：「小妹妹，您的裙子真漂亮！」

「不光裙子漂亮，我也很漂亮呀。」端端一點也不陌生，就像前世就熟悉這位姐姐了。

姐姐用腳丫子踩了 一下端端，然後低眼環視了其他女同學，端端才注意到原來女生就她倆是赤腳大仙，兩個小女孩對視了一眼，無來由的抿著雙唇嘻嘻嘻地笑……也對，石獅是僑鄉，大多是華僑子女，鞋襪帶腳的。姐姐一手把端端拉到身邊。

「坐！我倆是無產階級好同志。」姐姐親熱的手一直牽著她。一張口，就像繃出一隻小白兔。

「我叫楊明明，金井村的，爸爸在郵電局工作，我們隨他每三年工作的調動安家。浪跡天涯！去年才剛從永和鄉轉來石獅的，同學都叫我陽明，是大文豪王__陽__明喔!」她一臉燦爛的自我介紹。

「噢，nunkin niajin liawming langing（根正苗紅），人人羨慕的工人階級，我要跟您同桌！」

端端一高興，把鄉下的流氓話（浯坑村小孩流行的一種語言）都摻出口。

「您說的是什麼怪方言？我怎麼聽不懂！」陽明寫著一臉驚奇，把一雙雙眼皮的大眼睛睜得圓圓的。當端端指手劃腳一番，舉了幾個例，陽明的大眼睛閃著光亮，把本來牽著她的手緊捏著直晃。

「再說，再說，就說您的大名，來自何方？」陽明太驚奇了，才隔了幾個村，居然有這樣的偏僻話（多數人聽不懂的話）。

「我叫nuokin neuxin luandin（許秀端）luaging lixing linging loing loging nunjin langing（我是龍湖浯坑村人）。」端端慢慢一個字一個字的發音：「老師同學都叫我端端。是從南僑中學轉來的。」從此，端端像狗皮膏貼在工人階級身上，她就是陽明的影子。才兩天工夫，這對前世在尼山書院（梁祝母校）相約今生的同窗，就用她們自己的語言侃她們自己的小秘密。把別的同學聽得露白霜青，天高雲淡，一愣一愣的。

陽明同住新華路的同學李倩如和洪秀線湊前好奇的問：「您們說什麼，我們怎麼像進了雲霧山中？」

「這您們不能聽的，簡仔人（小孩子）有耳沒嘴！」陽明把下巴抬得高高，有點神秘又老氣橫秋的。

端端看著兩個班裡最袖珍可愛的小小女孩落寞神情，心裡不忍，就順口一說： 「是『火星文』。」

兩個小同學眼睛一亮：「您們怎麼會的？」

「前世在尼山書院學的呀。」

「鬼話！」兩個小小同學不高興地回頭扭著屁股抗議，端端和陽明樂得淚花閃閃，前俯後仰;腸子差點扭上幾個結。

編坐位時，陽明緊緊的拽住端端的手，班主任許健為師慧眼早有所察，也許念在同宗子弟份上，也許他自己剛剛才走過純純的年華，尚在過來人的餘音裡，便順手推舟，把這一高一矮的不可能變成可能，編在同桌。許老師一定沒想到自己的慈悲成就了這段千秋佳話，五十年間，有哪位窗友見到她們其中之一，一開口就會問另一個呢？她倆的青青河畔情，形影不離的校園倩影就這樣被一起定格在窗友們的青春憶念中。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