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年來教官最常說的話就是:『啊!這是...???...我怎麼想不起來?』
共同看過的電影、一起研讀討論過的書籍、聽過的演講、去過的許多地方.... 曾幾何時好像漸漸蒙上了一層淡淡的薄霧。
他常常在尋找東西,找不著就很急、很氣;這些年來我已經學會當他煩躁時不要落井下石,不必講道理,只稍從背後輕輕擁抱他,滑過半個身子,摸摸他的頰、他的髮、碰碰鼻子,攬住他的氣急敗壞.... 這些都比風火雷電迅速跳下去幫他邊找邊對罵叫囂,來得有效率多了。
很多時候我覺得自己儼然是個男人!生活與情感上需要呵護、安慰、照顧他多些,所幸我也很擅長於"花言巧語"的逗他開心。
然而,隱密的心事從不曾褪去:不放心方向感不佳、視力日衰的他開車,我藏了備份鑰匙,而另一把則牢牢看守,隨身攜帶。其實我多心了,他早已習慣我當他的司機、他的眼!
我也不放心他騎摩托車~~總是急驚風的橫衝直撞,痛罵交通規則都是豬腦袋訂的,他最想揍吃飽了撐著,躲在暗巷開單的鬼祟警察。
我擔心...我擔心我無法擔那麼多的心,只好學習更深的交託禱告
天父啊!倘若可行,求你叫這杯離開我
然而,不要照我的意思,只要照你的意思
每年平均"回"台東至少兩次。
有人以為我是舊愛放不下,那就錯看了我,也太委屈教官!~~我的閒適與自由是他的包容與大度!
貓媽最常說:『有幾個女人能像妳這樣好命的啊??!當知足啊!』
回去,是尋找生命的出口? 還是記憶的缺口?
一天天忘記自己是誰,忘記所有最親的關係,忘記曾經共同的美好與艱難.....忘記前一分鐘的事,忘記語言,連行動也無法自主.....誰能體會仍有覺知時卻體現著點點滴滴崩毀瓦解是甚麼心境呢? 崩.毀.瓦.解!
妳記得超過半個世紀前的事,櫻花樹下明眸皓齒的高校女子,不跟從苦苦追求、戰敗了的日本軍官回去,獨鍾情於台灣郎~一個最窮苦的教書匠,遠在蘭嶼,半年才回來一次,甚至還把十分微薄的薪俸幫助更欠缺的原住民家庭和孩子.....
說起妳的他,滿臉盡是依戀與嬌羞,百般困頓中仍充滿幸福的微笑...如那一樹艷燦燦燃燒著不曾凋萎的春櫻。
被困在記憶河流的人啊!
忘記,許是神所賜與的慈悲,好忘了妳和校長曾是多麼令人稱羨的一對神仙伴侶!
忘記也好! 驟逝的人倒也瀟灑,卻令生者何堪?
早些年前看妳,總是淚眼相對,妳始終無法相信一向開朗健康的老伴走著進醫院卻躺著出來,長夜裡無盡的哀哭與思念,悽悽切切,斷人心腸。
忘記也好!忘了妳"曾經"有過許多兒子: 兩個先後死於非命、另一個瘋了幾十年,在玉里療養院裡差不多要度過蒼白的一生、一個遠走印尼成家立業就不見回來,再一個~~唯一的一個本該有作為的,卻行屍走肉的活著。
我..... 則是殺了他的兇手! 卻得妳和校長最大的疼愛。
深深有愧!終究...我還是辜負了妳!
是不是...人老到一個程度,就會漸漸的像個壞軌的硬碟,記憶取存變得片片斷斷,時而想起來時激動的緊握我的手,涕泗縱橫;轉眼間又以陌生空洞的眼望著我,謙恭有禮的問:あなたは誰ですか? あなたから来るの? 座って!
妳用流利的"母語"跟我說話
我用彆腳的台語回應
切切追尋一絲一毫的交集
巴別塔的心碎已然在對望間逐漸失焦
今年,生命硬碟終於完全的"格式化"了
我,還是來了,從不爽約
記得也好,忘了也好....
お母さん! 愛しているよ! 愛しているよ!!
如果,有一天 .......
你連我也忘記了
我仍會緊握你的手
陪你繼續走下去….
我也許會哭,但是絕不讓你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