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樹

　　我是一棵樹，長於曲水旁的樹，一棵櫻樹。我佇立於此已逾漫長年歲，久到我數不清時間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跡。

　　我看過文人雅士泛舟賦詩，和歌飲酒，伴著我紛紛揚揚旋舞的瓣蕊。

　　我看過不遠的渡口堤岸上，曾有無數對良人怨偶分分合合。他們總怨我為何不是楊柳，好來把無情的流水挽留。

　　我看過人類先祖的開天闢地，設法與自然共存。然而，我也看過人類的貪婪侵略，他們一寸寸地往我身下最後的一片淨土進攻。

　　日子一天天在走，水一日日在流，在我庇護下的人們不斷來回聚散，而世界也一直在變。

　　遠方的煙囪矗立在灰濛的大地，高聳入天。轟然運作的工廠，不斷鳴笛的車輛，繁忙不歇的腳步，這些都一步步逼近我安逸無爭的生活。

　　我喘不過氣，我知道我病了。曾經美麗的花瓣逐漸凋萎，我老邁的身軀也不夠堅強足以保護人類。

　　世界怎麼了？為何那些歌、那些人都不再回來了？我清楚意識到：那些美好的過往如那不停的無情流水都不會再回來了，而我漫長的生命也即將步向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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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從未想過死亡為何物。對我漫長的生命而言，那就像是遠方的一顆星辰，遙不可及。時至今日，我才明白：死亡，一點也不遙遠，一點也不。

　　我開始畏懼死亡。我在令人厭惡的灰黑寒風中不住顫抖。我咆哮著控訴把世界變得如此的世人。

　　劇痛撕裂了我，我低頭看見人們用震天價響的電鋸披砍著我的肢體。我的死期已至。

　　我聽見他們討論著，我可以賣多少價錢，用什麼價位，有什麼用途。語言刺傷了我，同時卻讓我感到寬慰。

　　他們不邪惡，只是無知。

　　我的視線開始偏移，身驅逐漸傾倒。那瞬間，我看見曲水的彼岸，有片殘存的綠地。一個小女孩跑向一株脆弱的小苗，用她小小的手仔細呵護著。一對年輕夫婦寧靜祥和地帶笑看著女孩。一方陽光灑在他們身上，美得如畫。

　　那瞬間，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