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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9/16 13:36:17瀏覽737|回應0|推薦0 | |
5 藉著出公差之便,佳琳一早搭車上台北,下午在台北總公司開完會後,信步來到大安森林公園。看看手錶,距離3點還有20分鐘,她隨意走走,沉澱都會忙碌的煙塵。滿是髒空氣的都市,這一片小森林的氣息格外清新,煩躁被芬多精洗白滌淨,越來越輕,然後飄上藍藍的天空。 欒樹的羽狀複葉在空中搖曳生姿,讓她想起某人所執的鵝毛筆,大概也是這麼擺擺盪盪地在桌前寫下薄薄的思念吧。走過修剪成籬的扁柏來到一尊巨大的觀音像前,低矮的黃葉榕因為初冬的薄弱日光而斑駁金碧,恰似綠意的古老檀香,佳琳在這自然的佛壇前合掌祈禱:「鞋子啊,帶我到幸福的地方。」 腳下踩的紅磚路不知何時變成了白色和綠色方形地磚拼成的走道,她沿著樹籬包圍的小湖漫步,幾隻不知名的鳥在樹上搔首弄姿,像在哼歌一樣,偶爾發出幾聲清脆叫聲,把沉睡的午后驚醒。一隻白鷺鷥掠水而過,水面上激起層層擴散的波紋,水紋不住擴散,直到碰到岸邊的石頭而撞得粉碎。破碎搖蕩的湖面上映著岸邊青翠的垂柳,還有一副白色的面具…… 「zany gentle!」佳琳幾乎驚喊而出。 魔界的小丑在公園裡丟吐司,紅番鴨、白鴨和綠頭鴨在岸邊呱叫爭食,看在佳琳眼中真是一幅奇特的光景。他還是一樣的裝扮、一樣的面具,旁若無人的輕盈。喜歡和他在一起,或許是渴望那種可以無視他人眼光的自在,畢竟那是容易被人情束縛的佳琳所沒有的,就像地欣賞水的柔軟、水讚嘆火的熱情、火陶醉風的瀟灑、風羨慕地的剛毅。 察覺他沒有發現她之後,佳琳繞著圈子從他後方悄悄逼進,想給他一個驚喜。可愛的暗殺者躡手躡腳地從小丑紳士的後方潛行,一邊慶幸自己今天穿的是平底鞋而不是會喀喀作響的高跟鞋,一邊為自己即將得逞而暗自心喜…… 「午安。」他背地轉身,向她優雅地彎腰行禮。動作是如此自然,彷彿背後長了眼睛,早知道她會來臨。 愣在原地的佳琳過了幾秒後才從錯愕轉為驚奇地問說:「你早知道我在後面?」 他點點頭:「風傳來妳的消息。」 她的眼神依舊迷惘。 「野薑花淡雅的香味如妳勾住我的頸項,悄悄將我喚醒。夜來香的清新滋味恰似網路上和妳的每一次相遇,越夜越美麗。風中的香味傳來清秀佳人的消息。」 「原來如此。」佳琳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身上的香水味洩了底。 花香在空中漫捲成柔亮的漩渦,渦流裡有金陽之和煦。 順著渦流的兩隻魚兒慢慢游近,波光的低迴閃耀,在一個吻的距離。 「那你又是什麼味道呢?」雙手擺在後腰,她悄皮地貼近。 他沒有任何前兆地擁她入懷,突如其來的擁抱一時間衝擊了平靜的心,佳琳愕然地貼在他的胸膛喘息,直至寧靜裡聽見他的心跳,傳來令人安心的聲音,低沉的怦然才安撫了她慌亂的情緒。心跳的波濤帶來藍海寧靜的包容,潮水的藍調湧入鼻腔,暖濕的水流漂浮著乾燥的雪松香氣。海與山的組合,潮與乾的對比,在他的懷中融合得那樣完美,卻又各自鮮明。她陶醉著,直到竹子清新的香氣再度將她從沉浸裡喚醒。 「什麼味道?」他問。 「海洋的無邊無際。」她說。 「大概是家鄉的海洋味道吧,蘊涵綠意的藍色海洋,我總是這麼稱呼她的。」 「你在家鄉也是這樣餵著鴨子?」 「鴨子沒有,鴿子倒有一堆,滿山遍野的,轟也轟不走,有些鴿子索性就不飛了,有時候真搞不清楚牠們的翅膀是用來幹嘛的。」 「傍著海洋的魔界裡,也有很多像你這樣的小丑囉?」 「是啊,大家戴著各式各樣的面具。」他點點頭,接著說道:「不過我的比較帥氣。」 「呵,有人往臉上貼金呢。」 漫步港城的柔和綠水間,環繞翠碧海洋的魔界都市泛著迷幻的光彩。猙獰飛龍、捲鬍子的海盜、大鼻子情聖、尖耳朵的精靈、俊美男子、滑稽丑角、獠牙魔鬼、調皮的哥布林……街上許多zany gentle戴著奇妙的面具爭奇鬥豔,有翼石獅蜷在廣場鎮守寶藏,小丑們走過鴿海激起一波波振翅羽浪,光想像就是一幅有趣的光景。 一個穿運動衫的民眾從他們身邊跑過,這是公園常見的場景。憶起什麼似的,孩子性起的佳琳推開他的懷抱,將長髮束成馬尾。 「你還欠我一場慢跑喔,你會讓我的,對吧。」 他環環脖子,轉轉腳踝,一副熱身運動的模樣。「鞋子啊,帶我們到幸福的地方。」 佳琳穿著深褐色長褲和一雙平底鞋,不過和小丑紳士的黑色西裝搭皮鞋相比,她的運動服算是專業多了。沿著柏油路慢跑,穿梭在小森林裡的方磚道和柏油路間,然後轉入紅沙鋪地的外圍跑道。他像伸展機翼般地張開雙臂,以為自己是小飛機,一會兒衝向前,旋又折回繞著佳琳幾圈,然後四處奔飛而去。機翼傾斜,迴了一個漂亮的大圈,又折回她的身邊,活像是繞著地球打轉的人造衛星。 「那有人像你這樣跑步的。」佳琳一邊跑,一邊微笑地喘氣。 「跑直線太無聊了,人生才不會這樣單調呢。」他傾倒機翼向前俯衝,迴出一個半圈後又朝佳琳飛來,面對面地從右方擦身而過,再從佳琳身後低飛,以極快的速度衝到她的左側,完成一個環繞佳琳的漂亮8字迴旋。 「這樣跑不累嗎?」 「怎麼會呢?」他跑到佳琳面前望著她,雙手抱胸,跟著她的速度,倒退著踮起貓樣的腳尖躍步。「水上飛機都是這樣飛的,妳聽過飛機喊累嗎?」不一會兒他再次展開機翼,天地四方乘風破浪。 那樣瀟灑的跑法、近乎無限的體力釋放讓佳琳驚奇不已!一向以為跑步是一直線的佳琳,從來不曉得跑步可以這樣忽快忽慢、左右搖擺、疾起直迴地像飛行那樣寫意。 「真是台高性能的飛機。」 「當然囉,berserk廠榮譽出品。」他收起機翼,踩著優雅的克利夫蘭迴旋,舞蹈般地來到她的身旁。兩人默契地緩下腳步,並肩散步森林小徑上。跑過一千公尺的佳琳回想起剛才猛烈釋放體力的飛空滑翔機,覺得他的片刻就像跑過一萬公尺那麼充實,和他在一起,生命充滿了無窮的可能性。 矮樹長草築起天然的圍牆,兩人悠然來到露天音樂廳。她數著長椅背後的號碼,踩著一階階往上的階梯:「377、378、379,找到了,你說的380號長椅!」 佳琳輕鬆地坐上深紅色的木頭長椅,本以為berserk會坐她身邊,沒想到他竟走到背後,雙手抓著她的肩,適中的力道放鬆了緊繃的肩膀,這才想起他還記得當初的約定。 「當初答應妳的,我可沒忘記喔。」他熟練地捏著她的肩膀,她舒服得忍不住呻吟。 「你的手好巧,那裡練的?」她由衷地讚美。 「以前常幫爺爺按摩,久而久之就熟練了。」他稍微加重按壓的力道,推開筋絡的舒暢讓佳琳飄上了雲端。 「你爺爺也戴著面具嗎?」 「嗯。不過爺爺上了天堂,這副面具是他留給我的。」愁緒從放慢的手指穿透佳琳的肩膀,她也感染了那份淡淡的憂傷。 「對不起,提到遺憾的事。」 「別介意,每個人心裡總會埋藏幾個故事,有時候說出來反而有種解脫的感覺,就像是永遠不會再被過去羈絆一樣。」 「故事啊……」佳琳喃喃低語。過去的灰暗轉眼讓天空變了顏色,空靈的悲傷瞬間承載了重量。 「我感到一陣灰色。」他的語氣有些沉重,但手上的勁力卻更溫柔地撫慰她的肩膀,想卸下她心頭的重擔。「說說妳的故事吧,說出來,就自由了。」 瓷白的聲音不可思議地安撫了灰暗的心,肩膀上手指的溫柔緩緩流入她的左心房,沖開過往的阻塞,將悲傷釋放。一股莫名的信任感油然而生,像是可以分擔她的重擔,撫慰過去的情傷。 「那是一段高中的青澀初戀。我遇見Lino,然後就這麼愛上。他親口說愛我,信以為真的我還傻傻地為他編毛衣、做便當,天真的我以為愛情就是這樣單純而簡單吧,沒想到半年後我在路上見到Lino和另一個女人親熱,這才知道自己真的太傻了……」 「妳一定很難過吧。」他說,輕輕揩去她臉上的淚。「我可以想見妳過去那一段以淚洗臉的日子。」 「整整三個月,放學後就躲進房間不出來,想到Lino就哭,聽見情歌就掉淚,真的好難過,我實在不清楚自己那裡做錯了。」 「錯的是他,他該珍惜妳的,不該讓妳從手裡溜走。」 「後來我開始混barroom,見多了世面,才發現愛情完全不是我想的那回事。男歡女愛,不就是如此嗎?感覺沒了,愛情就毀滅了。直到我遇見了文祺,才又開始信仰愛情。只是,這次他也把我傷透了。或許,世界上根本就沒有愛情這回事,那是商人催眠大家,好騙大家買情人節禮物的手段也說不定。」 「有時候我也是這樣想,世界上真的有愛情這種東西嗎?電影上演的,書上寫的,我一樣也沒碰過。雖然心痛是那麼真實,但是愛情仍舊虛幻,看不到,摸不著,在海底,在雲端,還是在地球的某一個角落?」瓷白的聲音黯淡了。 「我感到一陣灰色。」佳琳牽著他的手,讓他坐自己身旁。「我想知道你的過去,願意告訴我那一段往事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幽幽吐息。 「很久以前,我喜歡上Michaele,她是一個褐髮,臉上有一點雀斑的女孩。一開始Michaele還能接受我,我常常捧一束花去找她,偶爾寫上幾句情詩,從來就以為我倆是相愛的。直到有一天,她哭著說叫我放了她,她實在很害怕面對我,每一次和我相聚都像一場精神的凌遲。『人不該是這樣的,你是魔鬼。』她說。然後我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她逃命般飛奔而去,直到消失在我的世界裡。 後來爺爺告訴我,如果我能跑完一百圈操場,愛情就會降臨。那天,滂沱大雨,我一圈一圈跑著,數著愛情的距離。記得風很寒、雨很冰,我越跑越冷,越跑越無力。腳上的水泡磨破好幾個,每一步都是錐心刺骨的劇痛,痛得讓我清醒地回想起每一幕傷感的過去。一束束鮮花、一首首情詩,我曾以為愛情的美麗,原來只是我的自以為是,一個真實的虛幻,多麼心碎的諷刺。體力幾乎消耗殆盡的我咬著牙,在雨中與濕寒、心碎和衰竭對抗,只要能離開黑暗我都願意忍耐,那怕只是一個微渺的希望。 後面的時光,一圈就像一年那樣漫長,在雨中,愛情的座標如火燄般鮮明,我卻冰冷地失卻希望的溫度。跌倒在地上的我爬不起來,任我如何用力捶打失去知覺的雙腳,就是動也不動一下。九十九圈了,愛情就在眼前,為什麼就不讓我離開可憎的黑暗,去擁抱那夢寐以求的光亮?癱瘓的我在雨中無助地哭著,留下一段三萬九千六百公尺的悲傷。鞋子啊,為什麼不帶我到幸福的地方? 當我醒來,人已經在家裡。爺爺說我好傻,一百圈操場只是想讓我放棄的謊言,沒想到我真的去跑。有時候我真希望爺爺別告訴我那是謊言,這樣我就會以為愛情還是有希望的,我只是被邱比特惡作劇的倒楣鬼,而不是上帝失敗的作品。上帝創造我,卻用毀損的零件,不給我一般人的完美,卻給我一個生命的殘缺。偶爾,我會想起古老的傳說,在光明與黑暗交接的黃昏時刻,在碧波蕩漾的水上,等一個愛我的女人,我們在橋下擁吻,廝守一生。但這樣的美麗終究只是傳說而已,愛情永遠缺席,當世界墜入無明的夜裡,我仍舊一個人孤單地在黑暗裡嘆息。 有些人永遠得不到愛情,不管是劇院之鬼、鐘樓怪人還是剪刀手愛德華,心裡再怎麼奢望燦爛的愛情,也無法坦蕩蕩地站在陽光底下,只有黑暗才能包容他們的殘缺,才是他們的歸屬。克莉斯汀,妳能明白光亮對於黑暗中的魅影是多麼珍貴嗎?早已不奢望擁有完整的愛情,心裡只祈求能得到一點點真情的凝視,在那凝視中,沒有恐懼,只有關愛,我會流淚,會顫抖,彷彿多年的悲傷、生命中的缺陷與傷痕已被真誠地撫平。 要的,是能包容我們生命中的缺陷,一點被愛的溫暖而已。妳能明白嗎,克莉斯汀……」哽咽的尾音吐露脆弱的心聲,佳琳心疼地將他抱緊,臉龐埋入金色的髮流中,體會懷中人對光明的憧憬。強勁腳力揚起的竟是過往不堪的煙塵,亞德里亞海上迂迴曼妙的飛機,背後原來刻劃了一段三萬九千六百公尺的傷心里程。 「可以放下你的面具嗎?我想好好看看你。」她的語氣充滿真摯。 「妳會離我而去的……」他離開她的懷抱說:「當作自欺欺人也好,別那麼快把我推入黑暗。莫摘下我的面具,就算只能多待在妳身邊一天也好,我還眷戀著光明……」 「我會等你願意摘下面具的那一天的。」佳琳清朗的神彩驅走了天空的灰暗,像是感染那樣的明亮,白瓷面具閃耀著午后煦陽的光芒。她的眼光不經意地掃過散落露天音樂廳旁的南洋杉,經過修剪後底豐頂薄的枝幹看起來就像是一棵棵鮮活的聖誕樹。 「你看,好多聖誕樹。」她調皮地指著遠方的南洋杉。 「我有提前準備妳的聖誕禮物喔。」 「真的,在那裡?」 「椅子下囉。」 她彎低身子,長椅下果然有個漂亮的藍色小包裹,上頭還打上一個鵝黃色的緞帶蝴蝶結。她拾起包裹,坐回椅子,好奇地不住打量。 「答應妳的,那一段摘下的午后時光。」 「我可以拆禮物嗎?」孩子般的殷切語氣,她實在好奇裡面的時間是什麼模樣。 「只要妳想就行。」 謹慎打開蝴蝶結,小心翼翼地拆開包裝紙,那是一個米黃色的小盒子,泛黃的顏色漾著古老的神祕。她打開盒子,裡面是一張相片,幾十根煙蒂在380號長椅的深紅木頭上拼成「佳琳」的字樣,一段成灰的相思…… 奇幻的煉金術在閃亮的光芒中摘下這段時光,留住那會心、情怯、甜美又莫名的想念。 忽然,有一種什麼都懂了的感覺。 佳琳像捧著寶物般將相片揣入胸前,那是一種被珍惜的想念。冰天雪地裡的熱咖啡,也沒有心頭這一刻的暖冽。天邊一支風箏飛得高遠,小小的鳶影將藍藍的天空襯得無比遼闊,視線被吞沒於深邃無垠的晴空。 「我覺得你就像天上的風箏,看起來自由自在,事實上卻被線所捆綁。」佳琳指著高遠的風箏。 「看起來是被線捆綁,事實上風箏是幸福的。」小丑紳士望著天上,提出他的看法。 「失去自由,怎麼會幸福呢?」 「風箏和傀儡一樣,沒人理睬,就只能躲在寂寞裡。有了主人的關愛,有了那份注視,它們的生命才有重量,才感覺得到存在的價值。」 「所以,風箏和傀儡是幸福的囉?」 木然的盼望 打轉在早已無淚的眼眶 愛的傀儡 深鎖的櫃子是世界遺棄的墳場 縫隙透出依稀曾被埋葬的閃亮 陽光撥開久閉的眼簾 驚醒沉睡的時間 我是幸福的傀儡 隨妳挑弄舞動復活的喜悅 為妳美麗 為妳憔悴 為妳漫舞心甘情願的執迷不悔 我是幸福的傀儡 纖細的手指撩撥絲線 勾劃出我的悲傷與愛戀 多麼感謝有妳 若失去主人的寵幸 我不過是一具 精美的屍體 中世紀的吟遊詩人漫舞在美人身旁,她懷中的煙燼和流浪的野風在露天音樂廳的廣場吟唱。在靜止的時間之流中,曾經的燃燒,深情的凝望,跌碎成數不清的碎片,散落死生契闊的天地間,白瓷面具在耳邊訴說著炎與風的永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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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