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我有關的事，和社區裡那部電梯有關。

　　前幾天它還是壞的。第二個禮拜五，依舊爬四層樓梯到自己住的房間。提六公升的礦泉水瓶一階階走下樓，騎一公里的摩托車到學校裡的飲水機裝水。這個社區接地下水管線，厚重的石灰顆粒詛咒水質，你得去挑水。對面的社區和這裡隸屬於同一個管委會，他們一樓交誼廳有飲水機，有一陣子電梯裡貼張紙公佈，大家可以去對面裝。

　　現在我戴手套騎摩托車，穿過十分鐘的冬天去找一瓶能喝的水。一陣臭味跟在後頭。到街上吃飯，電視新聞前陣子說國家有亂黨，同一時間yahoo live是另一個現場。一小群學生從行政院到自由廣場，吶喊集遊法違憲然後靜坐看紀錄片和社運人士對談彼此討論，討論民主、自由與人權。結賬走出店門，前幾天學長說這些學生在廣場又被驅離。沒有任何一家新聞台報導這個。

　　經過學校，草原另一端純潔的白色燈光鑲著亮晃晃幾個大字，新蓋東華會館的招牌。圖書館新裝了液晶電視，Ｋ書中心門口裝上跑馬燈，學校網頁多一個往美崙校區的按鈕。高教司長提醒我們國家負債四兆，國立學校要有競爭力才能生存，校長說以後會更好，合校計劃書說配合政策應該會拿到比較多錢。學校看起來是更有質感了，不錯的觀光景點。

　　我能想到跟自己有關的事除了電梯之外，只有水和空氣。電梯裡突然貼了張新佈告說對面社區的飲水機只有遠雄海洋公園的員工能用，之前簽了租約的學生裝水時被人問是不是員工，後來只能到學校去找乾淨的水。往西走是明智的，往東遇見紙漿廠送來無法可管的臭味。他們合法。

　　本來要寫詩講兩句，想了想沒什麼鳥用。詩歌熱淚盈眶，卻從來沒能阻止任何一輛坦克，擋下任何一根警棍。沙龍聚會一群詩人，西裝筆挺光鮮亮麗在鏡頭前唸詩。他們家裏有沒有壞掉的電梯，飲水機離家裡多遠，臭味會不會飄進他們的窗口？不曉得，這些事情他們的詩沒寫過。

　　好多合法的動作把人弄痛了，路人經過名嘴評論都說芝麻小事，生活不如意十之八九。該獨立的電視台讓立委管它荷包沒什麼；痲瘋病患為了多數人利益犧牲小我吧；學生支持暴民，讓警察辛苦受傷何必呢；外賓安全和國家整體形象比較重要，被擋被捕被拉扯被帶走你幫幫忙體諒一下；住的地方再找就有了，電視播什麼無所謂，集會遊行聽國家的，人權自由綁一下割一小塊又不會死，算了算了。

　　然後很多事情就過去了，像那部電梯。兩個多禮拜後終於修好，但樓層顯示板一片漆黑，有時迷迷糊糊按樓層，你不知道自己和周遭的生活是在往上升還是在往下掉。

　　往上升還是往下掉，故障的日子一天天過下去，管理員說會儘快處理。會儘快處理。我們坐在一起講壞掉的電梯和洗衣機，講堵塞的管線和突然加收的清潔費，或許可以想得出這些事為什麼發生。唸幾首寫這些事情的詩可能也有幫助。

　　可能。有人唸有人想，還有很多人在乎。讓電梯停下來，讓我們爬出鐵門，找路回自己安穩平靜的房間。

（本文作者為譚凱聰，現就讀國立東華大學創作與英語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