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歐洲的阿爾卑斯山下住著一位年輕的國王。國王厭煩宮廷裡的繁文縟節，喜歡離群索居，他長年住在山林中的城堡，倘佯在他鍾愛的大自然間。他熱愛藝術，結交了當時的知名音樂家華格納；不過，建築藝術是他的最愛，他参與設計建造了幾座宮殿城堡。其中最有名的城堡是［新天鵝堡］，國王在這座城堡裡面盡情發揮他對天鵝的迷戀，城堡裡，天鵝的圖像、造型無所不在。剛開始，人民愛戴他年輕英挺的形象；但，他不停地興建城堡，癡迷天鵝，不問政事；漸漸地，被視為行徑異常，而有了瘋子國王的封號。最末，以精神疾病的理由，國王被迫交出王位，並軟禁在一座湖畔城堡裡養病。約兩年後，國王被發現溺死在湖裡。他的死因至今成謎，許多人都相信他是跳湖自殺的。

以上是童話版的本事。這篇文章是作者對這個故事的解讀。我不是個浪漫的人，我的詮釋自然不是風花雪月的言情小說；喜歡瓊瑤小說的人，可以就此打住，不必往下看了。好奇為什麼我覺得這位國王的人生很有意思的話，請繼續往下看：

末代國王

路德維格二世（Ludwig II of Bavaria）是巴伐利亞王國的末代國王之一。因為焦點是這位國王的命運，容我簡化這段德意志前史。十九世紀初，今天的德國境內有十多個各自獨立的王國，巴伐利亞王國是其中之一，1864年年僅18歲的路德維格二世即位時，巴伐利亞王國國勢已開始走下坡了；然而，王國周圍強敵環伺：北邊有普魯士王國（Kingdom of Prussia）為首的北日耳曼邦聯正蓄勢待發，東南方有版圖橫跨歐亞的奧匈帝國，1870年，甚至西鄰法國都揮軍中歐，也就是今天德國的範圍。路德維格二世即位不到兩年，巴伐利亞王國就捲入普奧戰爭（Austro-Prussian War普魯士與奧地利），巴伐利亞、奧地利陣線失利後，巴伐利亞王國轉為加入北；1871年，鐵血宰相俾斯麥（Otto von Bismarck）的運籌帷幄下，日爾曼邦聯宣告成立日耳曼帝國（German Empire 或Deutsches Reich）。日耳曼帝國的版圖大致涵蓋今天德意志共和國疆域，而且俾斯麥是第一位倡議德意志民族主義的人；所以，一般認為，日耳曼帝國是今天的德國前身。

儘管已經大量刪除不必要的歷史細節，上面的歷史背景還是很複雜。總之，我們的主人翁處在一個風起雲湧、怒濤奔騰的時代。剛開始，巴伐利亞王國在日耳曼邦聯中仍享有一定程度的自治；也就是說，路德維格二世在巴伐利亞仍舊是國王，可以呼風喚雨的。路德維格二世18歲就登基，如果他想在政治上有點作為的話，可能可以改變歷史的。如果他長命一點的話，可以當很多年的國王．．．。問題是，他國王的本業不感興趣。尤其巴伐利亞王國併入邦聯之後，路德維格二世更是不問政事，覺得呆在首都慕尼黑的市區皇宮太悶，選擇長年住在郊區的城堡，他喜愛大自然，經常自己在樹林裡閒晃。──作為國王，他可以決定要住哪裡，想做什麼！這是他幸運的地方。

但是，換個角度想，這也是他的悲劇，他的性格與他的身分有所衝突。路德維格世個愛好科學、自然、藝術的公子哥，對政治、權力不但沒興趣，更討厭宮中的繁文縟節、爾虞我詐。但是，在講究身家、血統的君主政治中，他只能痛苦地扮演跟他本性不和的腳色。這樣看來，他40歲英年就早逝，只當了22年不襯職的國王，也未嘗不是解脫？

新天鵝堡

那天早上，我先去了霍恩施旺高城堡（Schloss Hohenschwangau，我不太滿意維基百科翻成的名字【高天鵝堡】，因為這城堡既不高、又沒有天鵝）。這是路德維格二世國王度過童年的地方。老實說，這只是一座有點城堡樣子的房舍，談不上豪華，也說不上寬敞。真正特別的是四周的天然環境：阿爾卑斯山山腳下的小丘，兩個美麗湖泊各在左右，不遠處平疇萬里，一片綠意。愛好自然的路德維格二世一直計畫著，在離霍恩施旺高城堡不遠的小山崗上，建一座城堡，城堡裡面到處都有他喜愛的天鵝形象。

我試著從霍恩施旺高堡眺望新天鵝堡（Neuschwanstein）所在的高岡，體會國王的夢想。我抬眼找尋天鵝堡的身影時，多半見到青翠山嶺和一簾雲霧玩捉迷藏，就是不見城堡的蹤影；有幾回，白色的城堡在白色的煙霧中害羞地探頭，身邊的快門聲隨即響起。眾多遊客像是目睹巨星現身，被明星的光環震懾地說不出話來。

新天鵝堡可能是世界上最知名的城堡之一，也許跟天鵝沾上了邊，據說在華文圈大大有名。即使像我這類不識大名之輩，大概也對城堡的影像略有印象。幾座尖塔直立、白色外牆的城堡矗立在青翠山崗上，被四周損鄰環繞．．．這不是我們心目中的歐洲城堡嗎？這座1882年完工的城堡，是歐洲諸多城堡的後輩，也說不上什麼重要歷史價值。但是，這座新天鵝堡被迪士尼當作原型，創造出童話成堡形象，充斥在無數的動畫、商品和主題樂園中。也許很多人都跟我一樣，提及城堡，腦海裡通常浮出迪士尼城堡的形象罷！所以說，論名聲，論形象，新天鵝堡都可以在世界城堡排行榜上名列前茅。

去天鵝堡的山路，在密林中一路攀爬，直到登上最末一段路，白色的城堡怦然站在眼前，出乎意料地靠近。「這位國王是有獨到的眼光，挑了一個險峭而孤絕的地點築夢！」，我這麼想著。他一定親自來過這個小山岡──築堡之前，這裡恐怕連路都沒有，他可能是披荊斬棘，一路攀爬上岡來的。

我跟導覽員確認我的假設，她說此處原本有個半毀的城堡Schwanstein（天鵝石堡），路德維格二世選擇在原址興建他的夢想城堡，所以名為新天鵝堡。文獻上沒有記載，路德維格二世是否來勘查地形過，但是，她同意我的推斷，路德維格二世極有可能來看過就城堡──他喜愛大自然，經常自己在樹林裡閒晃。

城堡中，天鵝的形象無所不在：大幅掛畫裡有天鵝悠遊戲水、掛毯上也是；窗簾布邊有天鵝的圖騰、地毯上也有，天花板的鑲邊也有；連燈具都有天鵝造型，餐具上也有．．．，鉅細靡遺，嘆為觀止。城堡的主人真是個天鵝癡啊！

瘋子國王

參訪團來到古堡主人的肖像前停下，導覽員介紹著堡主路德維格二世國王的生平。肖像裡的國王，眼睛都沒有正視前方，若有所思地看著4點鐘方向。

「這不是一位正常的國王，他後來被診斷出有精神分裂症，而被迫交出權杖．．．。」導覽員如是說。

不知怎麼地，我彷彿聽到Don McLean的歌Vincent在耳畔響起︰

And how you suffered for your sanity

And how you tried to set them free

來到國王的盔甲之前，導覽員指出，盾牌上的天鵝圖像。果然是個癡貨，我心想。 只是，這個痴貨，是一顆錯置的棋子。

路德維格二世是位國王！有本錢沉溺藝術，迷戀天鵝；還是要付出代價的：他的行徑異於常人、他離群索居、不問政事，對外的觀感自然不好；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他的錢坑嗜好──興建他的夢中城堡，儘管他並沒有動用國家的經費，但他堅持向歐洲其他王室借貸，好繼續他的夢想；在屢勸不聽的情況下，內閣圖謀將他拉下台。

最後，內閣以國王罹患精神分裂症，不適任要職的理由要求他下台。並且，以養病的理由，將他軟禁在一座湖畔的宮殿中。兩年之內，路德維格二世被發現溺死在湖中。當時，他只有四十歲。

路德維格二世是否真的罹患精神分裂症？因為醫學的判斷標準雖時代進步，現代的身心科醫師無靠第二手資料確認。正如國王的死因，眾說紛紜。可以證實的只有：晚餐過後，國王連同他的醫師到湖邊的樹林散步，他們二人一去不回，直到當夜在湖中發現二人的屍體。驗屍報告指出國王肺部並無進水現象，死因不像是溺水，而且國王善於游泳；醫師的屍體有被毆打，勒痕，肺部進水。唯一可能的解釋是，國王與醫師在散步的途中遭到襲擊；但這個解釋無法釐清國王的死因。

路德維格二世的一生短暫而不尋常，他有過婚約，卻從未結婚。他的性向有諸多傳言，傳言之一來自他為華格納在新天鵝堡準備的房間就在他自己的房間隔壁；但是，沒有其他的事證可以支持這項傳言，而華格納好像是位異性戀者。

總之﹐路德維格二世留下來幾座城堡，今天都是巴伐利亞的觀光景點。一個素人，對建築、裝潢的細節那麼講究，國王是有些特別；如果沒有他的堅持，儘管歐洲那麼多城堡，他監工的城堡仍在必訪名單中。幸虧這位痴人，一板一眼的德國，還有這些浪漫的建築，美麗的山林，解不開的謎．．．。感謝國王自身的悲劇，讓這座湖畔山崗上的白色城堡，增添一份想像。

命運

從新天鵝堡中國王房間的窗口望出去，視野一瀉千里。城堡在高崗上，國王的房間又位居城堡的三樓，從高處下看，國王童年居住的恩施旺高城堡彷彿蹲在小丘上的薑餅屋。恩施旺高城堡身旁的兩個湖泊閃著雨過的陽光，更遠的巴伐利亞高原平疇萬里，青翠無比。但是遠近之內，只有星星點點的房舍聚落，看不到任何大型聚落。有這樣五星級的美景，一點也不意外。

我猛然領悟到，他為何選擇這一處孤傲的位置建城堡。那不是展示「君臨城下」權勢驕傲，而是珍惜離群索居的孤獨。

我的耳後又想起歌聲，這次，是Vincent裡的最後一段：

Now I think I know what you tried to say to me

And how you suffered for your sanity

And how you tried to set them free

They would not listen, theyre not listening still

Perhaps they never will

路德維格二世原本就不是個平常人，身分地位不平常，精神狀態也不尋常。算命的會怎麼論定這位國王的命呢？他含著金湯匙來到這個世上，一生錦衣玉食，算是好命吧！那麼，在他厭煩的王位上混了二十多年，他快樂嗎？他喜歡孤獨嗎？他在意沒有人真正了解他嗎？

痴：［名詞］指嗜好迷戀某種事物的人。如：「酒痴」、「情痴」、「書痴」。

──教育部重編國語辭典修訂本

我們尋常百姓，通常要為生活犧牲夢想，如果有點痴心，頂多收藏幾個公仔．．．。我不知道閣下，我可沒有那麼深的口袋，能夠任憑自己的夢想的脫韁奔放。路德維格二世不一樣。新天鵝堡是他了一生的夢想的實體化，新天鵝堡從1868年破土，直到1884年，路德維格二世搬進去住時，還有工程在進行。近二十年的施工，都沒讓國王完全滿意。如此的龜毛，究竟是好是壞？

有嗜好的人可能不少，一般人在生計裡庸碌，有點嗜好可以調劑生活，鬆弛身心。像我這樣凡夫俗子，既沒才能、時間不夠用、口袋又不深的人，有個小嗜好也搞不到迷戀，甚至成痴的程度。路德維格二世，有錢有閒。至於才能呢？這麼說好了，雖然他的作品不見得是他親手完成的，很難鑑定他的才能；但是我們不得不敬佩他的眼光與堅持──施工中，什麼事都可能發生，堅持夢想是一件不容易的事──這是我在房舍翻新的過程中體會到的事。

您呢？是不是痴貨高危族群？上述的三個條件，如果您具備了兩者，就應當檢視一下自己對嗜好是否太過投入，影響了您或是周邊人的正常生活，瀕臨「痴迷」的境界。

此外，比起昏君宋徽宗，路德維格二世並不戀棧權力，也可能是巴伐利亞王國的政治制度有機制制衡國王不智的決策；總之，路德維格二世最壞也只能算是無害的庸君，並沒有弄到民不聊生的地步。舉徽宗的例子是因為，宋徽宗也有很好的藝術成就。表面上看，藝術造詣與治政是兩回事；但是，沒有皇室的環境，能夠造就一位喜歡建築城堡的國王？能夠養成一位能書善畫的徽宗嗎？如果，他們生在平民百姓家，恐怕要先為五斗米折腰；就算有藝術天分，也會在不同的藝術領域上鑽研罷？！那些不必花大錢，又能支持生計的藝術領域；所以他們可能成為建築師，或畫匠．．．。這樣看來，我好像必須推翻自己前面的論述，「路德維格二世是一顆錯放的棋子」？那麼，究竟算命師會如何判讀他的命運呢？

出城堡時，我有太多的疑問。

旅遊資訊

新天鵝堡位於德國南部的巴伐利亞，幾乎要到與奧地利的邊境。從巴伐利亞大城慕尼黑（Munich）搭火車到福森（Füssen）約需兩小時，再從福森火車站邊搭巴士到山腳下的遊客中心，福森到遊客中心約４公里，計程車資不是太高，步行也不至於太累。可在遊客中心預約、購買新天鵝堡與霍恩施旺高城堡的門票。由於兩座城堡都以時段控制參訪人數，行前最好在兩天前先上網預約www.hohenshwangau.de 。受新冠疫情的影響，兩座城堡都縮減參訪名額，所以預約更形重要。鄰近還又另一座路德維格二世監工的城堡Schloss Linderhof，名為城堡，其實是一座豪華宮殿。但是此城堡巨幅森較遠，要去的話，最好自己有交通工具，或參加當地旅遊團。如果對新天鵝堡之外的景點沒有興趣，也可早點出發，從慕尼黑來作一日遊。但是，福森是一座美麗的中古世紀古城，四周的天然風景也非常漂亮，阿爾卑斯山與奧地利邊境近在咫尺，喜歡大自然的人，可以考慮來此住幾天，不一定要旋風式的旅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