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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歇 |
| 休閒生活｜旅人手札 2023/03/29 09:00:08 |
彷彿從一場大病變中僥倖地存活，甚至有點殘喘。 也不過是感染到新冠病毒嘛，些許流感症狀，體力差了點；可是我身心俱疲，有好幾天都在獨立空間昏睡，不知白天黑夜；一天可以睡上十多個小時，睡得全身痠痛，剛下床時，舉步維艱。 清醒時，還是這個問題在腦中盤旋：怎麼會被人家說的輕症，掠倒在地，差點站不起來？
去南印度走了一趟，參訪了不少佛洞寺院，卻好像回探自己的人生。 話說，腳步踩不穩，才會跌跤；抵抗力差的時候，容易生病。這是比喻，也是事實；旅程開始不久，在翰皮（Hampi）的第一天，拂曉摸路上山看日出，山頂沒摸到，卻扭傷了右腳踝。就是因為是舊傷，自己明白，傷得不輕，恐怕會影響未來兩三個月的行走；雖然當天就買了護膝及枴杖助行，然而行旅在外，身不由己，依舊拐杖的支持下，一瘸一拐走了剩餘兩個星期的印度之旅。 像是這場病的預警！甚或，幾個月之前，說不定一兩年前就有預警了：最近一兩年，我不斷地有不同的行走問題。一直到這場病，我都歸咎於自己的年歲；如我的治療師說的，那是我這年紀的人，筋骨磨損的自然現象。 真的是這樣嗎？這趟旅程的最後幾日，我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倦怠，極想要早點結束旅程，回家休養。那時，推責於印度的雜亂，觸發我的旅人倦怠；我從沒想到過，更深遠的因由。
讓我病倒的直接原因是染疫。我猜測，是在孟買機場發生的。弔詭的是，寬敞乾淨的孟買機場內部，可能是印度國內衛生條件最佳的地方之一；機場外，真實的印度，空氣髒污到令人流淚的程度，垃圾滿地，塵土飛揚．．．。一塵不染，光亮的機場地板已經夠教人讚嘆了；廁所更有待命的清潔人員，跟在旅客後，認真地擦拭洗手台上的水漬。自己在衛生堪慮的印度自助旅行三個星期，擠過走道睡滿者旅客的長途火車，就要全身而退了，竟然在衛生高規格的孟買機場染疫！ 那還是個偏僻的機場角落，我半睡半醒地等著誤點到凌晨的班機；誰知道來了個病號，掏心掏肺地咳，還不戴口罩；我覺得事情不妙，隨即移位，但還是中獎了。除了宿命論，染疫這件事可能給我人生行程中的一個警訊吧！至少，有時我會這麼想。 實在太累了，若不是空姐叫醒我，班機正準備降落；上機後，我就一直陷入昏睡中。誤點的班機卯足了勁加速，提早一個小時抵達新加坡，害我少睡了一個小時；不過，我的精神尚可，拉著簡單的行李，前進這個初次造訪的城邦。三個星期的混雜印度之後，工工整整的花園城市總有點不真實。
中午，在旅店附近的小吃中心（Hawker Center）叫了碗福建魯麵，好鹹！也許南洋的口味就是那麼厚重，我沒想過是自己的味蕾生變。 直到那天下午，沒有午睡習慣的我，居然回旅館小睡了半個鐘頭；可能是熱帶的暑氣，也可能是夜航的疲憊；前一晚候機室鄰座的咳嗽聲在耳朵中回響著，但我從未認真考慮過自己可能染疫的事實。鬧鐘一響，又回歸我的戰鬥行程。 中國城的街上，一位郎中攔住我，說我有中風跡象，而且拄著拐杖一跛一跛地行走，自誇他濃縮數十種草藥的藥精可以治百病．．．。我三言兩語把郎中支開，他知道什麼？我的顏面神經受損是腦部手術的後遺症，拄著拐杖是因為我在印度扭傷腳踝。 離開郎中幾步之遠，有個念頭竄進腦：也許郎中注意到我的病容了呢！因為，我開始覺得有點發寒，骨頭有點疼痛──那些是我發燒的跡象，雖然體溫計鮮少能捕捉到我所謂發燒的體溫。不自覺地走進家中藥店找藥，因為喉頭總有痰。店員搬出一堆退火的清涼藥品，我只撿了喉糖。 停歇不是我的常用詞彙，從谷歌地圖上看自己那天下午的足跡，真的走了不少路；但是比起那天晚上的迷路，下午的路程只是小意思！ 除了不知停歇，還有執念把我害慘：我在新加坡停留一天半，沒吃到肉骨茶，好像說不過去，上網找了家最能代表新加坡肉骨茶的名店；即使肚子不餓，也要去吃吃看。 接下來是一連串的錯誤決定。也許，我已經有點腦霧了，判斷力打了折扣。總之，為了找那家名店，我走了不少冤枉路，我也不確定發生了什麼錯誤。先是找到了一座規模龐大的小吃中心，這座小吃中心從壽司到印度料理都有，就是沒有肉骨茶名店。我不甘心，轉了兩次公車找到了名店，卻發現鐵門深鎖，門外的公告說內部正進行整修，請前往分店。我抄了分店地址，右轉了輛趟公車，找到了住宅區內的分店。那時，已經過了八點，分店已經在刷洗檯面了！為了那個執念，我轉了四趟公車，走了不下半個鐘頭，有一半在燈火不明的住宅區內。 儘管明白，我必須抱著沒吃到肉骨茶的遺憾；但是，我面對更大的困難：住宅區內偶有行人，行車不多，遑論計程車！用Uber app也叫不到車；走到公車站牌，最末班車在八點之前離開了．．．。我如何從這不知名的住宅區回到旅店？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便利商店，拜託店員幫我叫計程車；店員說，沒有車行電話。店內的顧客提了幾項不切實際的建議，我連解釋的力氣都快消耗殆盡。 此時，耶穌基督撥開烏雲，在這暗黑的住宅區中撒下一道金色的光芒。一位女士挺身而出，說要開車帶我回旅店！ 她谷歌了我的旅店，說是六七分鐘的車程。女士說她Susan，是耶穌基督子民，受到耶穌的旨意，遇到一位需要幫助的迷路羔羊，這是天意。換了時空，會像起那段對話，還時覺得像福音電影中的對白；但是，我真的是那隻迷途羔羊啊！ 黑夜裡，Susan的車在短時間內從黝黑的住宅區溜進燈紅酒綠的市區。那住宅區距離我的旅店真的不是太遠；如果是大白天，我依循著谷歌導航，也許可以自行回到旅店。但是，便利商店外的道路，車速有如高速公路，對行人不是很友善的樣子；況且黑夜中，還不知中間有多少路障？我也只能安分地作隻被救贖的羔羊，無須想太多。 也沒精力多想。回到旅店，沖了個澡，沒等頭髮乾，就關燈睡覺了。夜半越睡越冷，把冷氣關了，還請櫃檯再送來一床毯子。醒來時，已經過了八點，全身汗濕，骨節疼痛的症狀消失，自忖度過了最艱難的一夜；但決定放慢腳步，聽自己的身體狀況行事。
決心去看看代表新加坡，俗不可耐的旅遊景點，魚尾獅像（Merlion）。魚尾獅所在的濱海灣(Marina Bay)陽光燦爛，讓我心情好一點，但是眾多遊人讓我有點煩躁；於是拄著拐杖一步一步地走向濱海灣花園（Gardens by the Bay）。 儘管發燒的症狀不再，體力打折的狀態，那段熱帶艷陽下半個鐘頭的路程走得有點辛苦；但路上稀疏的行人，讓我覺得自己擁有這座城市的一個角落──自己察覺，經過三個星期摩肩擦踵的印度，讓我變得對人群有些厭倦？我決定，退休後，要找個人少的地方躲起來。
不想把自己搞得像昨夜那麼狼狽，而且，我已經退房，不能回房休息。中午過後，離開了濱海灣花園，就近在有名的小吃中心老巴刹（Lau Pa Sat）解決午餐。自己的味覺好像有點轉變，除了沒什麼味口之外，早餐吃的潮州蝦味麵，南國濃重的調味反倒讓我有點噁心。點了客家擂茶飯，還是覺得炸魚鹹了點。 午餐畢，回旅店領行李，早早到樟宜機場，一方面等晚間的飛機，一方面好好參觀一下這座蟬連世界最佳機場的設施。這是我對自己的妥協，正常的我，會把行程排滿。我也有點訝異，自己學會這樣的妥協，而且做得心安理得。 樟宜機場並不是個停歇的場所。各國遊客擠滿了機場商店街和遊樂場般的大瀑布中庭，連張坐下歇腿的板凳都難尋，喧囂在密閉空間中迴盪，加深我的頭疼。我待了一個多鐘頭就出關到沒有商店街的管制區去等飛機了。
十四個小時的航程中，幾乎都在昏睡中渡過，頂多是醒來時，喝一杯熱茶熱水，喝完茶，閉上眼睛，又陷入昏睡。但是，都是淺短的睡眠，對我深層的疲憊好似於事無補。 夢見過去三個星期的衝鋒陷陣，扭傷腳踝也沒停下；又想起2020秋天，全世界都壟罩在封城的烏雲中，因為膝蓋筋膜炎，被物理治療師要求停止運動兩個星期，我每天望著窗外的晴空發呆，有種坐困愁城的困頓──我從來不是個在沙灘上曬太陽的遊客，我是個無法享受停歇的旅人。
回到家中，幾天的隔離更是悽慘，昏睡之外，覺得自己真是一塊腐肉。 前兩天真的是在昏睡中渾渾噩噩地度過；接下來，感冒的症狀逐漸緩解，甚至消彌，昏睡的時間也跟著縮短；清醒的時候，卻充滿焦慮，焦慮房門外行李還未歸位，焦慮上班的狀況，焦慮為何一再測得陽性反應．．．。 不少親友分享過隔離的經驗；但那些都是別人的故事，別人的無聊無奈，一旦親身經歷，時間有如手掌掬起的水，大半從指縫間漏下，留下冷涼的現實。然而，疫情以來，有千千萬萬的人經歷過類似的隔離，我自己一個星期的隔離算什麼？更不要說，這場疫病改變了多少人的生活？世局大變，即使後疫情的世界也不再是2020年之前那個純真年代了；而我的人生也來到了轉捩點，尤其最近一年，不停地思索著退休的問題，以及規劃退休後的人生。能夠作退休規劃是一種幸福的奢侈，但也象徵著許多抉擇。去印度旅行，也是給自己一個放空的機會，暫時不再退休不退休的決策上盤旋。
我是否真的放下放空，全心去印度學習人生呢？ 我想起自己跟一位民宿女主人的長談，她談到因為父親病故，迫使他放棄了快要到手的藥學博士，先是回家幫農，再輾轉頂下這間老宅經營民宿。問她是否想過回去拿學位，她斬釘截鐵地說沒有，她很快樂現在的生活，可以接待來自世界各地不同的旅客，雖然這不是他當初的規劃！人生有許多轉角，不是我們一眼看得透的。 想到這裡，自己覺得有點汗顏；竟然是一位比我年輕二十多歲的印度女性給我這樣的人生啟示！但是我也跟她分享了自己走到中老年的心得，還有腦部手術後的經驗．．．。
我也想起Susan的耶穌基督，有個信仰是一種福報吧！或許，我的生病是一種訊息，沒有深刻宗教信仰的我，無從指認訊息的來源，但我要認真想想訊息的內容，我要學習停歇的藝術。 起身，把房間整理了一下，用乾抹布掃了掃地上的灰塵，再沾水把地板擦了一遍，即時生病，也要病得有尊嚴。地板擦乾淨之後，我打算做瑜伽伸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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