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正與補遺(一) for 路逢劍客須呈劍,不是詩人莫獻詩
改編版倚天屠龍之英雄大會
少林寺傳書天下教派,召開英雄大會。轉眼日期已到,張無忌率領明教群豪,來到少林寺中。少林寺前殿、後殿、左廂、右廂,到處都擠滿了各路英雄好漢。少林寺中派出百餘名知客僧接待,引至大會廣場。各派依其木棚坐定。
只聽盟主空聞方丈道:「我少林二年前自明教手中接手義軍盟主,並將貪金盲目之前盟主明教金毛獅王謝遜逮捕,打入大牢,重判一十九年刑期。天下大勢,少林派不敢自專,今畫天下為京師、河北、中原、華南、南疆五大戰區,恭請各位望重武林之士,共舉各區指揮。」他本來就生得一臉娘樣,這時說話更是吞吞吐吐,頗有扭捏狀,說畢便即合十退下。
東南角上站起一人,身形魁梧,一把黑白相間的鬍鬚隨風飛舞,四顧群雄,雙目炯炯有神,形相甚是威嚴。彭瑩玉告知張無忌,這人是山東老拳師夏胄。只聽他聲若洪鐘,說道:「這謝遜作惡多端,貴派竟能擒來,造福武林,實非淺鮮,空聞神僧太過謙抑了。這等惡人,居然只判囚禁一十九年?立時一刀殺卻,也就是了,何必再問旁人?今日既是天下英雄聚會,咱們此會便叫作『痛扁屠獅大會』。將這謝遜先痛扁,再凌遲處死,每人吃他一口肉,飲他一口血,豈不痛快?」
他的親兒子因行賄謝遜夫人不力,致事業多有掣肘,甚至避走東瀛,多年來只是想找謝遜報仇。此言一出,四周便有數百人隨聲附和,都說及早殺了為是。
混亂之中,忽聽得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說道:「謝遜是明教的指定教主,也曾任武林盟主,少林派倘若不怕得罪明教與其佔全國四成的支持者,早就重判死刑,一刀將他殺了,何必邀大伙儿來此分擔罪責?我說夏大哥哪,你有點老胡塗啦,做兄弟的勸你一句,還是明哲保身的為是。」這番話說得陰陽怪氣,但傳在眾人耳中,仍是清清楚楚。眾人齊往聲音來處瞧去,卻看不見是誰。顯然那人身材矮小,說話時又不站起,坐在人叢之中,誰也見他不到。
夏胄大聲道:「是『醉不死』司徒兄弟麼?那謝遜與俺兒子有仇,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請少林眾高僧將他牽將出來,老夫一刀將他殺了。魔教眾魔頭找上身來,盡管衝著俺山東姓夏的便是。」
人叢中那人又是陰惻惻的一笑,說道:「夏大哥,江湖上人人皆知,那把武林至尊的屠龍刀,曾落在謝遜手中。少林派既得謝遜,豈有不得寶刀之理?人家殺謝遜是賓,揚刀立威才是頭等大事。我說空聞方丈哪,你也不用裝模作樣啦,痛痛快快的將那屠龍寶刀捧將出來,讓大伙儿開開眼界是正經。你少林派千百年來就是武林中的頭儿腦儿,明搶暗佔天下財產不計其數,有此刀不為多,無此刀不為少,總之是武林至尊就是。我看這五大戰區指揮權也不必推選了,就你通通拿去就是。」
彭瑩玉低聲對張無忌道:「說話這人叫作『醉不死』司徒千鐘。此人玩世不恭,聽說不拜師,不收徒,不屬任何門派幫會,生平極少與人動手,誰也不知他的武功底細,說起話來冷嘲熱諷,倒往往一語中的。」
只聽場中七八人跟著道:「此言有理。請少林派取出屠龍刀來,讓大伙儿瞧瞧。」
空聞緩緩說道:「屠龍刀倒是其次,今日當以天下為重,還是先推舉出五大戰區指揮權為是。」
群雄一聽,立時紛紛議論,廣場上一片嘈雜,與會諸人原先都認定此會必與少林、明教競逐武林盟主以及屠龍刀歸屬有莫大關連,豈知空聞竟然 四兩撥千金的推到五大戰區指揮權去了,誰都大出意料之外。但少林派畢竟是盟主,只好各自歸棚商議出戰人選。
明教內部一陣討論後,決定推出二使、三法王,分別是禿頂老將白眉鷹王殷天正迎戰久駐京師區的少林強手圓真(即混元霹靂手成昆),有龍字稱號的紫衫龍王黛綺絲出戰河北區少林特召來的俗家弟子陳友諒,青翼蝠王韋一笑逐鹿中原區,逍遙二仙楊逍、范遙各自坐鎮華南區與南疆區。正分派已定,準備遞出名單時,突然一人高喊:「不公!」越眾而出。
眾人望去,乃是銀葉先生韓千葉。只聽他說:「南疆多水,本派以我水性最稱嫻熟,如何將此重任委以范遙?」
張無忌與楊逍眉頭一皺,兩人均知韓、范素有情結,不知如何排解?只得訴諸比武。那韓千葉武功不及范遙,早早落敗。
只見韓千葉仍喊:「不公平,南疆多水患,陸上功夫無用,你我水底見真章。」范遙那肯理他。韓千葉一氣之下,破門出教,亦報名南疆區,準備給范遙與明教一個難堪。
比武開始,五區同時,果然形成少林與明教相對抗局面。張無忌往南方看去,只見楊逍輕鬆寫意,對手實力差距甚大,看來華南區指揮權已是落袋;南疆區的范遥實力本高過對手一截,但韓千葉突然殺出,三人殺成一團,明是三人相爭,卻隱隱有二人聯手鬥范遙的局面,張無忌再看片刻,范遙仍居優勢,只要老虎不打盹,必可獲勝。
張無忌改往廣場中間看去,只見中原區角逐正酣。韋一笑展開輕功迅速游走全場,不旋踵踏遍每個角落,對手少林老和尚已累的滿頭冒汗,已禿的額頭更是油光閃爍,尚虧少林內功深厚,每遇危急,就發功穩住局面。
張無忌再望北看去,卻是暗暗心驚,京師區場中,殷天正大鷹爪手大開大闔,圓真本是招架不住,但圓真極工心計,時而使出「懶驢打滾」身法、時而打出「李代桃僵」招式,殷天正始終無法得勝。這時殷天正發狠一掌揮去,圓真似是不敵直往石柱後退,殷天正隨勢追上,圓真身倚石柱,突然伸出一指襲向殷天正,殷天正化掌為爪,一把抓住圓真手指,明教上下當下喝起采來;突然殷天正身體晃了晃,張無忌心道:「不好,那廝使出寒冰指偷襲」。好個殷天正急運內力,當下雙方以畢生功力相拚,殷天正功力深厚,但圓真有石柱相倚,一時難分勝負。
張無忌鬆了一口氣,轉看河北區之爭霸,只見紫衫龍王黛綺絲身手瀟灑,素手輕揮,狀若輕描淡寫,那陳友諒卻已是招架的手忙腳亂。張無忌與趙敏、彭瑩玉一陣計議,認為南二區已是明教囊中物,北、中三區應該至少一席、上看兩席、甚至三席而席捲全部五區也非不可能之事。
少林木棚內空聞與空智急如熱鍋上的螞蟻,空聞對空智說:「英雄大會前,圓真有留言:『南二區必敗,可以不管;但如其他三區戰況緊急,須請方丈或空智師叔入場面授機宜,鼓舞士氣。可以的話,再偷輸一些內力,以為必勝把握。』我見圓真倚靠石柱與殷天正比拚內力,一時無妨;韋一笑滿場游走,我等入場,必使我方攻勢一挫;就陳友諒被那紫衫龍王攻得章法大亂,再不進場,必敗無疑。」
空智道:「師兄安坐,待我前往。」言畢起身,直入河北區賽場,高聲道:「兩位稍歇,聽老衲一言後再戰。」說罷!伸手分開二人,拖著陳友諒到一角。空智右手握著陳友諒左手,暗輸內力,接著舉高,正準備高呼:「中華武林萬歲」、「少林派萬歲」等口號以激勵士氣時;突然一人身批少林袈裟,從人群裡偷偷走進場中,突然一手壓迫空智,一手持一鋼管抵住空智頭部,口中連罵:「空智,我操你娘!」,手中鋼管轟然一響,空智應聲倒地,鮮血直流。
張無忌大驚,正想上前救援醫治,忽然場中有人高喊:「不能讓空智大師的血白流!」、「讓我們大家用手中的武器制裁暴力!」,只見少林與各大門派弟子手持兵刃蜂擁殺來,當下只能招架,無力抗辯;一瞥之下,更是一驚。場內已成混戰,雖明教教徒也搶上支援,但除逍遙二仙仍穩佔優勢,其餘三法王已寡不敵眾,節節敗退。張無忌忙高聲喊道:「眾人罷鬥,我明教讓出北、中三區指揮就是。」空聞與少林眾長老心想明教發跡南方,根深柢固,就是拿下指揮權,也討不了好;於是當下雙方罷鬥,各回棚帳。明教急派胡青牛前去醫治空智。
稍頃,空聞方丈說道:「敝派空智遭奸人暗算,為鐵彈穿頭,天幸無大礙,經明教胡青牛大夫妙手醫治後,已可稍進米水。敝派將嚴鞫兇手,將行兇幕後首腦繩之以法,期間請各大門派勿多作猜測。」
張無忌嘆道:「本已穩操勝券,坐二、望三、搶四、攬五;怎會突然發生空智大師遭暗算一事?」
楊逍低聲道:「聽說西域更西之處某國,有人製出一種暗器,叫作『霹靂雷火彈』,底座藏烈性火藥,經三分口徑鋼管以強力機括撞擊底座引爆火藥發射,列為其警衛營制式配備。看來這歹徒所用,便是這個傢伙了。」
趙敏低聲道:「這人八九是圓真、陳友諒一黨。我猜想空智大師應是受了這群叛徒暗算。」
張無忌心中一凜,問道:「彭大師以為如何?」
彭瑩玉道:「眾目睽睽之下,用霹靂雷火彈擊斃空智,誰是眼前與未來最大的受益者?嗯,郡主的猜測頗有道理。只是少林寺中高手如雲,圓真竟敢公然犯上作亂,膽子忒也大了。」
張無忌道:「圓真布置已久。此次應該不只想要拿下義軍河北與京師指揮權,我想他還想要做少林派的掌門方丈。」
趙敏道:「單是做掌門方丈,也還不夠。」張無忌道:「少林派是武林中的第一門派,做到掌門方丈,已是登峰造極,可不能再高了。」
趙敏道:「武林至尊呢?不是更高于少林派的掌門方丈麼?」
張無忌一呆,道:「他想做武林至尊?」
趙敏道:「無忌哥哥,你是不是在想周姑娘,致神魂不定,甚麼事也不會想了?」
張無忌被她說中了心事,臉上一紅,心道:「張無忌,你不可只管男女情慾,將今日為父申討公道的大事擱在一旁。」定了定神,心想圓真深謀遠慮,今日這英雄大會,他力爭先鋒,又在他比武時發生事故,其中定有奸謀,便道:「敏妹,你猜圓真有何詭計?」
趙敏道:「圓真此人極工心計,智謀百出……」
周顛一直在旁聽著他二人低聲說話,終于忍不住插口道:「郡主娘娘,你也是極工心計,智謀百出,我看不輸于圓真。」
趙敏笑道:「過獎了。」趙敏又笑了笑,道:「我想圓真等若是單想做少林寺方丈,不必如此大費周章,我想他們除了這河北與京師義軍總指揮之外,或有他圖?」
張無忌、彭瑩玉、周顛三人一齊點頭,問道:「你猜他有何圖謀?」
這時楊逍已走到張無忌身旁,插口道:「我也一直在想,圓真這廝奸謀定是不小……」
周顛忍不住又道:「圓真是本教的大對頭,郡主娘娘,以前你也是本教的大對頭。圓真這廝詭計百出,郡主娘娘,你也是詭計百出。你兩個儿倒有點儿差不多。」」
楊逍喝道:「又來瘋瘋癲癲的瞎說了。」
趙敏微微一笑,道:「周先生之言倒也有理,倘若我是圓真,我該當如何圖謀呢?嗯,第一,我會在這次的武林大會中力爭先鋒,與明教相抗。對抗中,趁機派人暗算空智大師。你想這空智大師在少林與各名門正派間頗孚眾望,突然身死,必懷疑是明教幹的。這時安排好的黨羽便趁機喊道:『不能讓空智大師的血白流』、『讓我們大家用手中的武器制裁暴力』,少林僧侶與其友好教派一哄而上,明教如何抵擋得住?當下殺退外敵,奪下河北與京師總指揮,為少林立下大功。明教既退,功績已立,空智又死,等空聞方丈武林盟主兩任八年期滿,各黨羽全力推舉,圓真順理成章的當上了方丈。他老人家一聲號令,競逐武林盟主寶座,再以『不能讓空智大師的血白流』為口號,以多勝少,明教如何與之抗衡?那時候,武林至尊的名號,除了他老人家之外,只怕旁人也爭奪不去。號令天下的屠龍刀若不給他老人家送去,只怕多有不便哪!只是這回他只成功一半,空智運氣好到極點,被雷火彈穿頭,居然還能幾乎毫髮未傷的救活。」
她說得聲音甚低,只聚在木棚這一角中的幾個人聽到。這番話一說完,周顛伸手在大腿上用力一拍,叫道:「正是,正是!好大的奸謀。」他這几句話卻十分響亮,廣場上倒有一大半人都聽了,各人的眼光一齊望到明教的木棚來。
司徒千鐘問道:「是甚麼奸謀?說給老夫聽聽成不成?」
周顛道:「這話是不能說的。老子身為少林高階賊禿,一心想一石二鳥,內爭主權、外抗強敵,這話要是說了出來,豈不是不靈了麼?」司徒千鐘笑道:「妙極,妙極!卻不知如何一石二鳥?如何內爭主權、外抗強敵?願聞其詳。」
周顛大聲道:「我心中有一個陰謀毒計,派人暗算空智大師,另派黨羽趁機喊道:『不能讓空智大師的血白流!』、『讓我們大家用手中的武器制裁暴力!』眾人群情激憤,必能力退明教,為少林與各大門派立功。等我功績一立,而空智大師又已身亡;空聞方丈任滿退位,必是由我繼立,再競逐武林盟主寶座。……」
司徒千鐘叫道:「好計策!好陰謀!那便如何?」
周顛大聲說道:「你想我在教內無空智大師競爭,又可以拿他被殺為口號,各大門派同仇敵愾,明教如何抗衡。這武林至尊頭銜還不被我手到拿來,號令天下,誰敢不從?不亦樂乎!」
群雄一聽,都是慄然心驚,均想這人說話雖然瘋瘋癲癲,這番話卻實是至理。一時眾人眼光皆朝圓真看去,只見圓真面如死灰。…
作者:資深網友 SkyStar
@@@@@@@@@@@@@@@@@@@@@@@@@@@@@@@@@@@@@@@@@@@@@@@@@@@@@@@@@@@@@@@@@@@@@@@@@@@@@@@@@@@@@@@@@@@@@@@@
SkyStar版二三列子 八怪之一:熙皇篇
康熙移山
扁、繆二山,方七百里,高萬仞。本在嘉義之南,高雄之北。
北山康熙者,年且三十,面山而居。
懲山北之塞,前途之阻也,聚室而謀曰:“吾與汝畢力平險,指通百勝,達於台大,可乎?雜然相許。
前女友獻疑曰:“以君之力,曾不能損火蟻之丘,如扁、繆二山何?且焉置垃圾文字?”
雜曰:“投諸網路之會,二三論壇。”
遂率分身助陣者三夫,發文咒罵,垃圾文字運於二三技術論壇。
寒暑易節,晝夜交替,始一無悔。
藍綠黨人息爭笑而止之,
曰:“甚矣,汝之不慧。以殘年餘力,曾不能毀扁、繆之一毛,其如垃圾文字何?”
北山康熙長息曰:“汝心之固,固不可徹,曾不若愚夫弱子。
雖我被封,分身存焉;分身又生再世,再世又生分身;
分身又有分身,再世又有再世。分身再世,無窮匱也。
而主機容量不加增,何苦而不爆?”
藍綠黨人亡以應。
太陽之鳥聞之,懼其不已也,告之版主。
版主感其誠,命資料庫二子移垃圾文字,
一厝修羅道,一厝忠烈祠。
自此,技術論壇無隴斷焉。
選自《二三列子 熙皇篇》
@@@@@@@@@@@@@@@@@@@@@@@@@@@@@@@@@@@@@@@@@@@@@@@@@@@@@@@@@@@@@@@@@@@@@@
SkyStar版二三列子 八怪之二:約翰王
約翰王
23xx電子論壇的格局,是和別處不同的:都是各篇文章依時序排列,隨著標題點鏈結,可以隨時點擊觀看所有的相關文章。灌水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200元,到網吧上網灌一會水,這是多年前的事,現在每小時只要50元,面向電腦坐著,隨便的灌水了休息;倘肯多花二十元,便可以買一罐可樂,或者雪碧等飲料了,如果出到兩萬元,那就能自己買一台電腦,用最新的寬頻上網。但網吧的顧客,多是無固定收入,大抵沒有這樣闊綽。只有穿名牌西裝的,才踱回自家的臥書房,開一罐啤酒,慢慢地邊上網邊喝。
我2000年起,便在23xx電子論壇裏發帖,自己想,文筆太差,怕發不出好主帖,就在別人後邊灌點水罷。但搶回應的人手都比我快,所以灌水也搶不著鮮。所以過了幾天,我又覺得我幹不了這事。但是又沒別的事做,便改為專門看帖的一種無聊網蟲了。
我從此便整天的聯到論壇上,專看別人的帖子。雖然不花什麼錢,但總覺得有些單調,有些無聊。綠軍總是犯錯,藍軍們也沒有好聲氣,教人活潑不得;只有約翰王上線時,才會人聲鼎沸,所以至今還記得。
約翰王是容易衝動卻裝深沈的人。據不負責任消息,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臉色,皺紋間時常夾些傷痕;一部亂蓬蓬的花白的鬍子。穿的雖然是西裝,可是又髒又破,似乎十多年沒有補,也沒有洗。他對人說話,總是滿口仁義道德也,教人半懂不懂的。因為他崇洋反華,便從莎士比亞名劇「King John」這半懂不懂的故事裏,替自己取下一個綽號,叫作約翰王。
約翰王一上論壇,所有灌水的人便都看著他又笑又罵,有的寫道,「約翰王,你又來上工了!」他不回答,發帖說:「不應窄化政府對媒體導正政策為控制言論。兩國論才能保中華民國萬壽無疆。」更排出他招牌一樣的連環炮。他們又故意的高聲嚷道:「你一定又領了人家的工資,幹不好活,被老闆罵了!」約翰王發文說:「你怎麼這樣憑空污人清白……」「什麼清白?我前天親眼見你低頭站在xx黨大樓走廊裏,被宣傳處的小馬指著鼻子罵。」約翰王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回帖爭辯道:「批評不能算罵……批評……自己人的事,又不是說我兒子當洋人,能算罵麼?」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麼「興票案」,什麼「五座豪宅」之類,引得眾人都哄笑起來:論壇裡洋溢著盎然生機。
聽人家背地裏談論,約翰王原來也想從政,但終究沒有考上黨職,又不善經營人際關係;於是愈發難過,弄到將要窮途末路。幸而認得xx黨宣傳處的人,便替人家發帖捧人或罵對手,換一碗飯吃。可惜他又有一樣壞毛病,便是不會說話,他每次試圖捧人,效果都和罵人一樣,被捧者都會被眾人鄙視。而罵人,效果都和捧人一樣,被罵者都會被眾人同情。如是捧罵幾次以後,出錢叫他發帖的人也少了。約翰王沒有辦法,便免不了偶然發作,罵幾句粗口。但他在我們論壇,修養卻比別人都好,就是從不臉紅;雖然間或被駁到沒有話說,暫時下網逃掉,但不出幾天,定然回來,像沒事人一樣繼續發帖。最多一夜發出81帖。
約翰王連發了兩個帖,漲紅的臉色漸漸複了原,旁人便又問道,「約翰王,你當真會罵人或捧人麼?」約翰王看著問他的人,顯出不屑置辯的神氣。他們便接著說道,「你怎的連宣傳處的正式黨工也撈不到呢?」約翰王立刻顯出頹唐不安模樣,臉上籠上了一層灰色,嘴裏說些話;這回可全是 「下跪無恥」之類,一發不懂了。在這時候,眾人也都哄擁而上,你一言、我一語的,論壇內充滿了熱鬧的氣氛。
在這些時候,我可以附和著罵幾句,版主是決不責備的。而且版主見了約翰王偶而的致版主、告御狀,也每每作勢警告大家一兩次,引人發笑。約翰王自己知道不能和他們談天,便只好向新壇友和發帖少的人說話。
有一回他對我說道,「你知道政治麼?」我略略點一點頭。他說:「知道政治,……我便考你一考。我國國父是誰?」我想,無聊的問題,也配考我麼?便回過臉去,不再理會。約翰王等了許久,很懇切的說道,「不知道罷?……我教給你,記著!這些應該記著。將來你發帖的時候要用。」我暗想我才不想發這種帖呢,又好笑,又不耐煩,懶懶的答他道:「誰要你教,不就是孫中山麼?」「約翰王顯出極憤怒的樣子,立刻理性不敵情緒的寫說:「不對不對!……是李登輝!!!!你知道麼?」我愈不耐煩了,撇著一抹笑走遠。約翰王又發了個文短題長的帖,第108遍的回顧國民黨如何黑,宋楚瑜如何貪,李登輝如何偉大…見我毫不熱心,不回他的帖,便又歎一口氣,顯出極惋惜的樣子。
有幾回,其他論壇的人聽得消息,也趕熱鬧,圍住了約翰王。他便給他們發帖啟蒙,一帖又一帖。什麼滿門美國人無恥論啊,下跪認錯說啊,不能投給中國走狗篇啊...那些人看完帖,仍然不散,眼睛都望著螢幕,想看約翰王罵人。約翰王著了慌,接連發貼說道:「不罵人,我從來不罵人,我連忘八蛋都不寫,只用王八旦代替。」直起身又看一看貼,自己搖頭說:「不罵不罵!算罵嗎?不算也。」於是這一群人都在失望的幹聲不絕裏走散了。
約翰王是這樣的使人又好氣又好笑,可是沒有他,別人也便這麼過。
有一天,大約是中秋前的兩三天,大家正在慢慢的看帖,忽然有人想到:「約翰王長久沒有來了。」我才也覺得他的確長久沒有來了。一個老網友說道:「他怎麼會來?……他失了業了。」老網友續道:「哦!他總仍舊是笨。這回,是自己發昏,竟沒把今上捧好,累的他被網友辱罵。他老人家,得罪得的麼?」「後來怎麼樣?」「怎麼樣?先被叫去了K一頓,後來是退錢,然後就被解雇了。」「後來呢?」「後來就被解雇了。」「解雇了怎樣呢?」「怎樣?……誰曉得?許是長期失業了。」網友們不再問,仍然慢慢的看他們的貼。
春節之後,天氣是一天好比一天,看看將近清明;但我晚上也還得穿上毛衣。一個春寒料峭風風雨雨的日子,許多人發貼,我正到處的在論壇閒逛,忽然間看到一個主貼:「完蛋!連戰落選感言直說疑雲重重,太可惡!」。這帖子內容短標題長,很眼熟的風格。看發貼人時,那「約翰王」的熟悉名字便豁然入目。見了有人回貼,約翰王又說道:「馬英九應該加入暴民?還是糾舉暴民?」。大家紛紛發貼說:「約翰王麼?你是不是欠扁啊呢!」約翰王很頹唐的發貼答道:「這……下回再扁我罷。這一回我就是欠『扁』才要趕任務,得多發幾貼。」大家仍然同平常一樣,邊笑邊罵著對他說:「約翰王,你又理性不敵情緒了!」但他這回卻不十分分辯,單說了句:「過幾天再說吧!或許能緩和情緒也說不一定喔!」「過幾天再說?要不是你一向只有情緒沒理性,怎麼捧誰誰臭,罵誰誰紅呢?」約翰王回貼說道:「沒有,沒,沒…嗯…祝各位發大財 不要再隨便罵人 認真看未來」他的口氣,很像懇求大家,不要再提。此時已經聚集了不少人,便都笑了。不一會,他發完「我回頭看到那些暮鼓晨鐘,真的是台灣奇蹟」,便又在旁人的笑罵聲中,下線了。
自此以後,又長久沒有看見約翰王。過了一年,有網友想到:「約翰王好久都沒來了!」到第二年的端午,又有人說:「約翰王好久都沒來了!!」到中秋他沒上線了,過了年關他也沒上線。
我到現在一直沒看見他再發貼--大概約翰王改行了吧。
選自《二三列子 約翰王篇》
@@@@@@@@@@@@@@@@@@@@@@@@@@@@@@@@@@@@@@@@@@@@@@@@@@@@
SkyStar版二三列子 八怪之三:B神
B神
當散戶信徒還在賴床的時候,身為人師、人神的他就在神壇端坐了。
他不但在神壇發文,而且負責張羅明牌、判斷多空。他在板上貼妥文字,等候剛起床的散戶信徒姍姍就位。
一般散戶信徒都要上班,一些學生信徒要上學,一壇的人都習慣掛完單才出門。以前他圖方便,常隨便拿外頭的資料說說就算了。後來,他覺得隨便報的明牌誠意不足,便改而確實指示多空走勢。
他每天早上專程回神壇發神諭,不過天亮之前的時辰,他並不在神壇裡。他和崇拜他多年的信徒達成默契,在外過夜。當初他的彆扭藉口是:他必須深夜追索明牌,在外假寐即可,何苦半夜三更回神壇驚醒神經衰弱的信徒趕來求明牌...。
憂鬱的信徒不置一詞。自此,他便很少回神壇過夜。當然,他不可能委身戶外隨便過夜,他另有大戶之處可去。
他與大戶夜夜笙歌,聯手炒股。但,他有個原則:炒股謀定之後,一定要及時趕回自己的神壇,自動自發貼文報多空,藉此補償散戶信徒。唯有如此,深夜的勾結大戶才可以和清晨的施捨散戶達至平衡。
他提供神諭的準確程度,和夜裡的計謀炒股規模形成正比;前一夜的圖謀越巨大,翌日神諭的準確程度就越高。
他在夜裡籌劃陰謀,日間一定要以神諭具體回饋寂寞的散戶信徒,否則罪惡感會咬人。
他猶記得幫大戶做空,一轉身便替信徒報上狂買多單300口;他一面回味與大戶的做多長紅計畫,一面為散戶送上空單加碼的指示。
忙碌的多空,反相的神諭。他再也沒有在神壇過夜。他的散戶信徒卻也沒有缺過任何一次精確而又恰恰相反的預測。
但大戶迭出怨言,因為他永遠照規矩辦事:謀劃歡飲之後,他依例沖澡,就近在大戶的床補睡幾小時,在天亮之前警醒起身,隨即驅車返神壇,毫不失誤。大戶想要留他共進早餐,但他總不肯。
大戶嘆道,這不公平。他卻覺得公平極了。他的正確判斷、一天的下半段分給大戶同夥;他的反相神諭、一天的上半截就該保留給散戶信徒。大戶不該正反通吃,太貪心了,會害他失去平衡。
月結日前那一夜,大戶再次請他在翌日留下吃早餐。他暴烈不耐,失口痛罵大戶一頓。未料,這一罵反而掀起干雲豪氣,當下暴飲。狂灌數瓶XO之後,他醉得不省人事,忘了沖澡。
他甚至睡過頭了,竟是刺眼的陽光將他扎醒。他跳下大戶的床,氣極敗壞質問大戶,為何不叫他早起?他趕不及回神壇發開盤前的神諭了。
「開盤?都已經過中午囉,等著收盤吧。」大戶打著電話點了一席魚翅套餐與紅酒。
而他拂袖而去。他沮喪回神壇,一路塞車。下午一點半。他卡在十字路口,一邊是去號子之路,另一邊是回神壇的方向。下午二點整。他心生不祥預感,無意去號子,只想回神壇查看。他的口腹之慾對不起信徒的慇盼之情。
他進了神壇門,詫異神壇裡竟然陰暗窒悶。他記得馬路上又熱又亮的空氣。他摸索點亮神壇的蠟燭,看見信徒們一身灰暗,還有學生穿妥整齊大學服緊抱著原文教科書,一群人坐在空無一字的板前,彷彿有史以來這些人就坐在那裡,從來未曾移動過。
他不解發生何事,只好問學生(反正他不敢注視菜籃族信徒的眼):「你們怎麼沒有去上班、上學呢?現在已經下午三點了。」
學生盯著他,眼神酷似菜籃族信徒們:「好慘,沒有神諭,我們都套牢了。」
屋外驕陽高照,他的神壇裡卻還沒開始天亮。
選自《二三列子 B神篇》
@@@@@@@@@@@@@@@@@@@@@@@@@@@@@@@@@@@@@@@@@@@@@@@@@@@@@@@@@@@@@@@@@@@@@
SkyStar版二三列子 八怪之四:灌腸王
灌腸王
注:「灌腸」讀音為「灌強」
載新進人員的遊覽車進了市區,終於在一家證券公司門前停下來。剛入行的青年們正讚歎著一路高樓大廈,這時知道是目的地,都十分興奮,紛紛跳下車來。
證券公司一邊有數間樓房,樓房前高高矮矮、老老少少站了一溜兒人,張了嘴向我們望,不大動。帶隊來的經理便不耐煩,喊道:「都來歡迎歡迎嘛!」於是走出一個矮漢子,把笑容硬在臉上,慌慌地和我們握手。女孩們伸出手去,那漢子不握,自己的手互相擦一下,只與男生握。我見與他握過手的人臉上都有些異樣,心裏正不明白,就輪到我了。我一邊伸出手去,說著「你好」,一邊看這個矮漢子。不料手好似被門縫狠狠擠了一下,正要失聲,矮漢子已去和另外的人握手了。男生們要強,被這樣握過以後,都不做聲,只抽空甩一下手。
經理過來,說:「李大有,莫握手了,去幫新人們下行李。」矮漢子便不與人握手,走到遊覽車一邊,接上面遞下的行李。
新人中,何我人是好讀書的人。行李中便有一隻大木箱,裏面都是他的書。這只木箱,要四個人才移得動。大家因都是上過學的,所以便對這只木箱有敬意,極小心地抬,嘴裏互相囑咐著:「小心!小心!」移至車廂邊,下邊只站著一個李大有,大家於是叫:「再來三個人!」還未等另外三個人過來,那書箱卻像自己走到李大有肩上,李大有一隻手扶著,上身略歪,腳連著走開了。大家都呆了,提著一顆心。待李大有走到草房前要下肩時,大家又一齊叫起來:「小心!」李大有似無所聞,另一隻手扶上去,肩略一顛,腿屈下,雙手把書箱穩穩放在地下。
大家正說不出話,李大有已走回車廂邊,拍一拍車板,望著歇手的新人們,略略有些疑惑。新人們回過神,慌忙推一排行李到車廂邊。李大有一手扯一件,板著胸,腳連著提走。在新訓中心往汽車上和在企業總部往遊覽車上倒換行李時,大家都累得不行,半天才完。在這公司上卻不知不覺,一會兒就完了。
大家卸完行李,進到辦公室裏,房中一長條辦公桌,用十多丈長的貼皮木板鋪好,案頭有一排書架,隔壁又是一間,當會議室用。桌原來是通過去的,合起來可各坐二十多人。大家驚歎辦公室之大,紛紛占了位置,擺上名牌,又各自將自己的箱子擺好。何我人叫了三個人幫他把書箱放好。放好了,何我人呆呆地看著書箱,說:「這個傢伙!他有多大的力氣呢?」大家也都圍過來,像是看一個怪物。這書箱漆著褚色,上面又用黃漆噴了一輪有光的太陽, 「Who am I?」幾個字圍了半圈。有人問:「何我人,是什麼珍貴的書?」何我人就渾身上下摸鑰匙。何我人找到鑰匙,彎下腰去開鎖。大家圍著,經理也湊近來,問:「遺失東西了?」有人就介紹何我人有一箱書,都是極好的。經理於是也彎下腰去看。箱蓋掀開,昏暗中書籍漫出沿口,大家紛紛拿了對著亮看。原來都是民生經濟讀物,四卷《總體經濟》《個體經濟》《投資學》《會計學》自不必說。尚有半尺厚的《技術分析》,中英文書名,青灰漆布面,翻開,圖文並茂。又有很厚的《艾略特波浪理論》、《均線應用》、《矩陣》、全套單行本《認識衍生性金融商品》,還有各種裝璜的《巴菲特致股東書》與《索羅斯語錄》。大家都驚歎何我人如何收得這樣齊整,簡直可以開一個圖書館。何我人慢慢地說:「這都是我父母的。我來這裏,母親的一套給我,父親的一套他們還要用。老一輩仍然有一個需要學習的問題。但希望是在我們身上,未來要靠我們腳踏實地去幹。」大家都感歎了。經理看得眼呆,卻聽不太明白,問:「看這麼多書,還要學習麼?」何我人沉沉地說:「當然。」經理揀起一本書說:「這本是什麼?我拿去看看?。」大家忍住笑,說這就是了。
第二天一早,我們來到公司。這時總務人員來了,一人發給一張識別證,上面印了每個人的姓名照片與工號,告訴我們進出刷卡,吃飯憑卡,吃多少,電腦就會登錄多少。大家都知道這張卡是珍貴的了,就很小心地掛在胸前。總務人員又介紹最好將識別證放在一透明保護套內,不易損壞。大家於是又紛紛拿保護套,裝好,之後到辦公室,上將(我們都這樣暱稱我們的組長)來發電腦,發文具。大家把文具在手上舞弄著,恨不能馬上到交易市場幹起來。上將笑著說:「今天先不幹活,先上網站看看。」大家於是跟了上將連上公司網站去。
原來這網站並不是隨便從什麼地方就可以上去的。上將領著大家輸入工號與密碼,漸漸見到一個入口網站,一頁零零落落的線圖,黑紅交接的色塊支張著,色塊上有大小不等的直線。大家正評論著這圖怎麼設計得如此難看,就見李大有從外面進來,捏一把尺與紙筆。上將說:「老李。」李大有問:「上線麼?」上將說:「帶新人們上網看看。」李大有對大家看看,就彎腰下去用尺量線的角度。幾次過後,尺固定了,手上開始抄錄一些數字,很熟練的樣子。有個新人用很老練的氣度,說:「這技術分析是哄人的。」上將說:「哄人的?這是好東西。拿來判斷多空,下得了單。」大家不安了,都說不科學。李大有不說話,仍舊在量他的。上將說:「老李,到交易室轉轉?」李大有仍不說話,仍在弄他的。上將也不再說,領了我們走。
股票交易原來極難操作。公司派、主力、散戶都摻在一起,要時時用心分析影響股價變化的東西,有如蹚了深草走。女新人們怕賠錢,極小心地賊一樣操作。男新人們要顯頑勇,劈劈啪啪地什麼融資融券都試一下,初時興奮不覺得,漸漸就悶起來。又覺得狀況極多,滑鼠游標揮來揮去地趕,像染了神經病。上將說:「莫亂下單,出錯就不多。」大家於是又都不下單,喘著氣鑽來鑽去地看盤與各種分析工具與資料。看了約一個多鐘頭,上將停下來,大家喘著氣四下一望,原來已經到了網站核心。遠處的背景只剩了顏色,藍藍的顛簸著伸展。大家呆呆地喘氣,紛紛張著嘴,卻說不出話。我忽然覺得這網站像人腦的迴路,只不知其中思想著什麼。又想,一個網站若都是數字,那實際的資料比只有圖檔的要多很多。常說資訊工程師自大,那工程師踞在資訊網路上,自大,恐怕有幾何上的道理。
上將說:「你們來了,人手多。公司今年要放倒百家地雷公司,都換上有前景的公司。」說著用滑鼠一點螢幕的一區。大家這時才看出那螢幕上有一欄欄空白,公司名與股價都已沒有。細細辨認,才覺出有無數股票,層層排排地在角落的全額交割區,只那區,有一支獨獨的高價股票屹立不搖。何我人問:「這些地雷股票,」用手一劃, 「都空給它倒,改輔導有前景的股票上市嗎?」上將說是。何我人反叉了腰,深深地吸一口氣,說:「偉大。改造股市,偉大。」大家都同意著。上將又說:「咱們現在看的這區,把地雷股放倒,撈一把錢,撤出資金,再尋寶,換輔導上市有用的股票。股票禿鷹的活嘛,就是幹這個。」有一個人指了區上那支高價股,問:「為什麼那支高價股不空給它倒?」上將看了看,說:「空不得。」大家紛紛問為什麼。上將拍落臉上的一隻蚊子,說:「這股成了精了。哪個空哪個要糟。」大家又問怎麼糟?上將說:「軋死。」大家笑起來,都說怎麼會。上將說:「咋個不會?我們在這裏多少年了,凡是這種股精,連灌腸王都不空,別人就更不敢空了。」大家又都笑說怎麼會有成精的股?又有灌腸王?何我人說:「迷信。股票的漲跌,新陳代謝,自然規律。公司老了,股本大了,人就迷信為精。上將,從來沒有人試著空過嗎?」上將說:「空灌腸類股的時候,我空過。可才空了幾張,就渾身不自在,灌腸王說,不能空,就不敢再空了。 後來我空中央圓環的、精製裝碟的灌腸類股,就是不空這支。」大家問:「誰是灌腸王?」上將忽然遲疑了,說:「啊,灌腸王,灌腸王麼——啊,灌腸——」用手撓一撓頭,又說:「走吧,收市去。大家知道了,以後就幹了。」大家不走,逼著問灌腸王是誰,上將很後悔的樣子,一邊走,一邊說:「唉,莫提,莫提。」大家想那人大約是反潮流之類的人,在號子裏這類人也是不太好提的。何我人說:「肯定是搞迷信活動。市場的股民覺悟就這麼低?他說不能空就不空了?」上將不再說話,默默地一直到出了網站。
到了辦公室,大家不免又看那支股,都很納悶。聽說下午是整理環境內務,幾個人吃了午飯就相約去那灌腸製造公司的灌腸攤看一看。
中午的太陽極辣。路上的草葉都有些垂卷,遠遠近近似乎有爆裂的聲音。吃了午飯,大家看准了一條路,只管走上去。
正彎腰抬腿地昏走,全無東瞧西看的興致,似乎只是為了走路。不一刻,汗淌到眼睛裏,澀得很。汗又將衣衫黏到背上,褲子也吸在腿上。正堅持不住,只聽得有人在前面喊:「可是要到這裏?」大家拼命緊上幾步,方知到了。
大家拿了宣傳資料一看,不免一驚。早上遠遠望見的那支獨獨的股,原來竟是百餘億股本且價高三百餘元的一擎天大牛股。股子股孫蔓延開去,市值將近一家國際公司的規模。大家呆呆地慢慢移上前去,用點錢買了它的產品。做的灌腸一點不老,指甲便劃得出嫩油,手摸上去又溫溫的似乎一跳一跳,令人疑心這灌腸有血脈:何我人繞灌腸攤走了一圈,忽然狂喊一聲:「灌腸王就是它,不是人!」大家張了嘴,又抬頭望灌腸攤。灌腸密密層層,風吹來,先是一邊晃動,慢慢才動到另一邊:灌腸間閃出一些空隙,天在其中藍得發黑。又有陽光滲下無數斑點,似萬隻眼睛在眨。
我生平從未見過這樣大的灌腸攤,一時逕腦子空空如洗,慢慢就羞悔枉生一張嘴,說不得、唱不得,倘若發音,必如野獸一般。
大家慢慢往回走,又回頭望望那灌腸王。灌腸王靜靜地立在廠區,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逗著百十個孩子,灌腸嘩嘩地響。何我人忽然站住了,說:「這股要占多少資金啊!它把市場資金都吸引了,別的灌腸股還會漲嗎?」大家都悟過來這個道理,但不明白他為什麼說這個。一個人說:「灌腸王嘛。」何我人不再說什麼,隨大家一齊下山。
第三天,大家便開始上線幹活。活計自然是空股票。幾十年沒人動過這些地雷股,於是整個地雷股集結成群。地雷股都互相躲讓著,又都互相爭奪著資金,從上到下,無有閒處。錢從這支股爬到那支股,就像愛串門子的婦女,形象卻如老嫗。錢極盛,資金枯萎後,積一層厚勢,新錢又蓄勢而出。地雷股極難空。明明多方金脈斷了,卻不倒,不是叫金主扯著,就是被近旁的股票比價撐住。一座大雷區,百多號人,整整放空了一個多月,還沒弄出個眉目來。這期間,總部不斷有命令下來,傳達著精神,要求不怕苦、不怕死,多幹快幹。各分公司,各小組又不斷有挑應戰。成績天天上報,再天天公佈出來,慢慢就比出幾位英雄好漢,令大家敬仰。這其中只有一個新人,即是何我人。
何我人原並不十分強壯,卻有一股狠勁兒,是別人比不得的。開始大家都不太會幹,一個鐘頭後就常常擦汗,擦的時間漸漸長久,於是不免東張西望,並發現許多比放空更有趣的事情。例如有色情檔案傳來,大家就一動不動地看影像在螢幕上移動;又有冷笑話拖一串長註解快快地傳來,大家就在心中比較著它與正常笑話的味道;更有網霸被發現,大家圍著打;還常常遇到一些疑似病毒的檔案,初時誰也不敢開,於是必有人擔起白老鼠的責任,眾目睽睽之下,鎮靜地慢慢開啟,大家在緊張中咽下口水。但所有這些均與何我人無關。何我人只是捨命地空,僅在股價倒下時望望天花板。有人見何我人如此認真,便不好意思,就好好去幹,將興趣藏起。
我慢慢終於會放空板上的一切。以我的知識,以為放空必融券無疑,初時對用錢尚不以為然,後來才明白,假若市場允許平盤下放空,融券當然極方便。但光融券如何對付的了公司派?何況又不能平盤下放空。總部撥的錢,約有六七十億,用來對付公司派著墨時便對做得起;用來修理主力,一刀即斷;用來砍散戶,只消平掄了一排涮過去。在台北時,父親好做股票,他常指點我:若炒得好股,一要錢,二要線。他又常常親自畫線,之後畫起線來微微調動著看,線上左近無量即是對了。這樣的技術分析極其精妙細微。有父親的同事來玩股票,熱心的就來充當外圍,總是被剝去一層皮還不知道,待資金全套牢,才感歎著離開。後來畫線的事自然落在我身上,竟使我畫線成癖。又學了書上,將交易量放在線上比對,才知道人為增加交易量,也是一種功夫。公司發電腦的頭一天,我便用了三個鐘頭將線畫好。人有利器,易起殺心。入到市場,逢股便砍,自覺英雄無比。只是一到大股,線型常常損缺,難以下單。
在股市砍到一個多月,便有些油起來,活自然會幹,更會的是休息。休息時常常遠望螢幕,總能望到灌腸王,於是不免與大家一起議論若市場全是大股時,灌腸王如何放倒。方案百出,卻不料終於也要空到類似的一支大股。
這一支大股也像灌腸王立在三位數高頂,初時不顯,待慢慢由小股空上來而只剩大股時,它便顯出大來。但我發現,老職工們開始轉移到雷區的另一面幹活去了,不再在這裏空。新人們慢慢也都發覺,議論起來,認為是工時的原因。
這裏每天放空股票,收盤後便由會計用電腦計算每人賺了多少業績,所報的成績,便是這個內容。按理來說,股越大,所占的市值越大,但股大到一定程度,放倒所費的工時便與市值不成比例。有經驗的人,就借了各種原因,避開大股,去空市價大而股本細的股。眼看終於要空這支大股了,許多人就避而繞開。
這天,大家又進交易室,先紛紛坐下喘氣休息,正閒聊間,何我人站起來,捏了一筆融券單在手裏,慢慢走近交易櫃台,大家都不說話,只見何我人繞室走了一圈,把手拳在嘴前,看定了一個價位,舉起單子,又抬頭望望,重新選了一個技術線型,一券空下去。大家明白了,鬆了一口氣,紛紛站起來,也走到螢幕近旁,看何我人放空。 若要空高價股的股票倒,便要等一個三角收斂。股價越高,三角要越大。何我人要空的這支大股,上偏離與下支撐的距離,便有二十元左右的樣子。有新人算了,若要股價躺平,總要空出十億元的市值,而且大約要四天。大家興致來了,都說合力來空,不去計較工時,又公推由我負責畫線,我自然答應下來,於是帶了四張線圖,返身下線.回到分析室。 狠狠地畫了三條放空線,已近中午。正在畫第四條線,忽然覺得有影子罩住我。抬頭看時,是李大有雙手抱了肩膀立在一邊。見我停下,他彎下身去拾起一張畫好的線圖,將右手食指在線上慢慢移一下,又端槍一樣將圖平著瞄一瞄,點一點頭,蹲下來,看看電腦,問:「你會畫線?」我自然得意,也將手中的圖舉起微微晃一晃,說:「湊合。」李大有不說話,拿起一張畫好的線圖,看到近旁有一台電腦,走過去,十指掄飛,叫出一頁股價走勢圖。李大有舉起圖看一看線,又只用右手一掄,招呼我說:「你來比看線圖。」我有些不解,但還是過去。看電腦圖時,吃了一驚,原來我的預期操作會小有損缺。李大有將手掌伸直,說:「直直地空進去,直直地撤出來,便不會缺損。這線的走勢陡,你放空點歪了,資金便會損缺,於是要再重新空。這等於是不會畫線。」我有些不舒服,便說:「李大有,你什麼時候放屁?」李大有不由摸摸屁股,說:「早呢。」我說:「這四把張圖任你拿一張,若擦屁股痛了,我這左手由你切了去。右手嘛,我還要寫字。」李大有用眼睛笑笑,點了列印鍵,拿一張圖來畫,只幾下,便用手將圖上的橡皮擦渣抹去,又拿圖走到電腦前面,招呼我說:「你在這裏空上一筆。」說著用手在一支股票一比。我走過去,接過電腦,送出一筆空單,不料滑鼠剛一停,五檔的股價便掉了下來。自放空股票以來,我從來沒有一筆便能空下這麼大差價,高興了,又兩筆空下一大塊空間來。李大有摩一摩手,說:「你望一下線圖。」我將線圖舉到眼前,無跳空缺口,卻發現線的放空點在成交量由強轉弱之處。我有些省悟,便點點頭。李大有又將雙手伸直合在一起,說:「薄薄的量,當然快,不消說。」他再將手掌底沿連在一起,將上面分開,做成角形,說:「空單砍進去,向兩邊擠。股價能下來,便是擠下來的。即便股價有些晃,資金不會損。你要拿來擦屁股嗎?」我笑了,說:「擦不乾淨就砍你右手。」李大有仍用眼睛笑一笑,說:「好狠。」
我高興了,說:「反正不管怎麼說,在快這一點上,你承認不承認我畫得好?」李大有又笑了,我忽然發現有些異樣。原來李大有的上唇很緊,平時看不出來,一笑,上唇不動,只兩片臉肉扯開,慢慢將嘴唇抻得很薄。我說:「老李,你的嘴動過手術嗎?」李大有還未笑完,就幾乎嘴唇不動地說:「我這嘴磕破過,動了手術,就緊了。」我說:「怎麼磕得這麼厲害?」李大有不笑了,聲音清楚了許多,說:「做過灌腸。」我問:「灌腸攤?」他望望我,想了想,看了看手,伸給我一隻,說:「苦得很,你摸摸,苦得很,大灌腸,苦得很。」我摸一摸李大有的手。這手極硬,若在黑暗中觸到,認為是手的可能性極小。而且這手的指頭短而粗。李大有將手背翻過來,指甲極小,背上的肉也如一層石殼。李大有再將手拳起來,指關節便擠得顏色有些發淺。我推一推這拳頭,心中一顫,不敢做聲。
李大有忽然將兩條胳膊伸直壓在腿旁,全身挺直,一動不動,下巴收緊,幾乎貼住脖子。又將腿直直地邁開向前走了兩步,一碰腳跟,立定,把下巴伸出去,聲音很怪而且短促,吼道:「十八啦!」兩隻眼睛,只有方向而無目標,吼完又將下巴貼回脖子。我木木地看著他,又見他全身一軟,額頭的光也收回去,眼睛細了,怪怪地笑著,卻非常好看,說:「怎麼樣?正規訓練!」我也興奮了,說:「訓練什麼?」李大有將右手打在左掌上:「哪!梭哈,麻將,十三支!十八啦,用骰子。」我想像不出李大有會將骰子轉來轉去賭「十八啦」,就說:「你骰擲得好?」李大有看一下我,不說話,右手從地上撿起四顆小石子,用左掌緊緊地推右拳,忽然蹲下去,同時將右拳平舉過肩。待完全蹲下去時的一剎那,右拳也擲出骰子在地上,站起來,指一下地上。我一看,不由得下巴鬆了,原來這四顆石子疊成一個長柱子,略晃卻不倒。我拉過李大有的右手,沉甸甸的在手上察看,卻不能發現痕跡。李大有抽回手,比出食指與中指,說:「要連擲二十次成功才休息。」我說:「到底是灌腸攤傳人。」李大有用手揉一下鼻子,說:「走,到我家去,另拿一本好書教你畫線。」 我於是隨李大有到他的草房去。到了,進去,房裏很暗,李大有跪在地上探身到床底,拿出一本中譯本,又探身向床底尋了一會兒找出另一本原文書。
李大有平日不甚言語,但單位小,各家情況,不需多日便可明瞭。李大有每月賺有幾萬元,卻不知為什麼過得緊緊巴巴。屋內無桌,一個自製木箱墊了土坯,擺在牆角,除此之外,傢俱便只有床了。看來看去,就明白一家的財產大約都在箱中,可箱上並無鎖,又令人生疑其中沒有什麼。
李大有將兩本書擺在一起,又拿了一些紙筆尺來,從四張圖中拿出一張,先在中譯本上翻了十幾頁,看一下,又在原文書緩緩地翻。幾下之後,將線畫好手指放在線上比比,在桌上放好,正要再畫下一張,忽然問:「畫四張線圖為哪樣?」我將號子裏的事講了一遍,李大有不再畫線,蹲在地下,歎了一口氣。我以為李大有累了,便坐下去將剩下的兩張圖畫好,說聲:「我上號子去。」於是辭了李大有,走出門外。
上到號子,遠遠見那支大股股價只被空出一檔淺處,我吆喝說:「線圖來了!」大家跑過來拿了線圖走近螢幕。我捏一張圖說:「看我空。」便一筆、一筆地空。我儘量擺出老練的樣子,不作緊張狀,股價一檔一檔掉下來,大家都喝彩。我得意了,停住下單,將線圖給大家看,大家不明白有什麼奧秘,我說:「你們看量。量不缺損。你們再看,注意線的角度。上一筆空好,這下一筆在空進去的同時,產生兩個斜率,這條斜邊的斜率將股價擠離原區走勢。這是統計學,是科學。」何我人將圖拿過去仔細看了,說:「有道理。我來試試。」何我人一氣空下去,大家呆呆地看。輪流換人放空,進度飛快。
到中午時,股價居然被砍下半支停板。何我人高興地說:「我們今天把這支股拿下來,創造一個紀錄!」
大家都很興奮:我自報奮勇,將兩張圖帶下去再畫。
下線時,遠遠望見李大有在廁所裏,便對他喊說:「老李!那支股今天就能倒了呢!」李大有靜靜地等我走到跟前,沒有說話。我正要再說,忽然覺出李大有似在審視我的樣子,於是將我的興奮按下去,說:「你不信嗎?全虧了你的方法呢!」李大有目光散掉,仍不說話,轉過去弄尿尿。我走回研究室,畫線時,遠遠見李大有默然走過去。
快收盤時,類股股價都已落入平盤,多頭仍不死心,漲勢已從另一類股升起,極大而且猛。公司的其他人都已漸漸慢慢平倉休息了,何我人說:「你們先回吧。我研究如何把這支股放倒再回去。」大家眼看大盤不振,都說空夠了再回,於是仍舊輪流空。分時K線上的缺口已經很大而且深了,在線圖中似乎比大峽谷還深。我想不會再要好久就會躺平,正好覺出有尿,便離開大家上廁所方便。廳上已然十分靜寂,而且漸生涼氣,迎著慘白的燈光走近便斗,正要掏,忽然心中一緊,定睛望去,交易室的另一邊門外分明有一個矮矮立著的人。燈光恰恰壓在那人的肩上,於是那人便被襯得很暗。我鎮定下來,一邊問是哪個,一邊走過去。 原來是李大有。 我這才覺出,李大有一直在研究室,沒有到交易室來過,心中不免有突兀之感。我說:「老李,快收盤了。」李大有轉過頭靜靜地看著我,並不說什麼。我再進廁所,正在撒尿,遠遠聽一陣吶喊,知道那大股股價要躺平了,便急忙跳出廁所跑去看。 大家早都聚在一起研究。那K線似打起一隻腳,卻還立著,不跌,也不漲。大盤已緩緩拉上來,而那股的成交量縮成一條平線,呆呆地靜著,傻了一般。我正納悶,就看到兩筆急單,看時,股價仍靜著。又是三筆,又是一筆,股價還靜著,只是K線有些抖。何我人向那股又殺了兩筆自營部門持股,大家都驚叫起來,何我人便停住了。半晌,股價毫無動靜,只那巨大的缺口像眼白一樣,似乎是一隻眼睛在暗中凝視著什麼。何我人動了一下,又是賣出,猛然一檔下跌,有如一座山在滑動。股價慢慢移動,我卻覺得均線在斜,不覺將腿叉開。股價越移越快,每筆成交張數與金額開始飄起來,股價變化快得好似喘不上氣來。交易量突然停了住。 大家的心正隨著沉下去,不料一切又都悄無聲息。股價明明撐不下去了,卻沒有巨大的跌幅。大家似在做夢,奇怪極了,正紛紛要近前再殺股,便聽得背後短短的一聲吼「Be My Way!」 大家都回過身來,只見李大有靜靜地立著,鬧不清是不是他剛才吼了一聲。李大有見大家停住,便抬起腳邁過來,不看大家,逕直向交易電腦走去。大家都想繼續下單,李大有又猛地轉回身,豎起一隻手,大家明白有危險,又都停下交易來。
李大有的滑鼠游標向那股移去,愈近那股,愈小心,沒有聲息。何我人開始慢慢走過去,大家有些好奇而且膽怯,也慢慢走過去。
原來那股股價雖很低地斜在那裏。細看時,才知道被無數的小買盤撐著,小買盤又被它類股激勵著。小買盤從四面八方撐住股價,有如多根小樑柱,隱隱有穩住跡象。猛然間,大廳中一陣掌聲,一筆大單成交,成交量揚起,股價晃動一下,驚得大家回身便想抽單,遠遠停住,再回身看時,股價又不動了,只李大有一人靜靜的立著。大家再也不敢下單,更不敢出聲,恐怕喊動了那股,地轉天旋,傷著公司資金。
李大有靜靜地立著,許久,游標無聲無息地在各個價位繞,終於在一處停下來,慢慢停在「買進」欄上。我明白那便是似多實空的雙面刃戰法。李大有微微曲下右腿,上身隨之也向右傾,遊標猛然一點,紅光一閃,那股價直飛上去,愈近高處,似乎慢了下來,還未等大家看清楚,李大有一筆空單早飛將起來,股價又斜斜地飄落,剛看到股價落下平盤,李大有又是一筆市價賣單出手,整個大股的股價便晃動起來。大家急忙退開跟進殺出持股,遠遠聽得一陣的恐慌聲,股價一檔檔的直落起來,股價終於跌停,頃刻間又彈跳起來,再跌停,再跳一下,再跳一下,終於停下來。一個世界不再有動靜。
大家都呆了,說不出話,看李大有時,卻找不著。正驚慌著,只見李大有從桌子底下慢慢立起來。大家一聲喝采,一擁而上,卻又被李大有轉身短短一吼止住了。李大有慢慢移動剛從地上撿起的滑鼠,將資金從差點被軋空中收回來,前前後後查看計算著,時時食指點下,遊標落處必有收益,股價又微微動了幾下,收盤時徹底躺平下來。
我忽然覺得冷氣冷,回過神來,才覺出一身涼汗,見大家也都有些縮頭縮腦,開始有話,只是低低地說。李大有從身上拿出啤酒與灌腸,望一望,說:「下樓吧。」便走開了。大家跟在李大有身後,興奮起來,各有感歎,將危險渲染起來,又互相取笑著,慢慢下樓。天更熱了,冷氣不再冷,淡淡地吹過來,一路的散戶臉色奇奇怪怪。李大有一口啤酒、一口灌腸,下到樓下,仍一口啤酒、一口灌腸。到了街上,遠遠見李大有屋的門開著,想必是他家人等他午飯。李大有慢慢走回去。
大家回到位裏,紛紛交換心得,話題不離今日砍股。下班後,大家都去西餐廳吃飯。吃完,咖啡端上,大家紛紛坐下來,就著一盞蠟燭東拉西扯。幾個女生也過來閒扯,有人講起以前的電影,強調著其中高尚的愛情關係,於是又有幾個女生過來坐下聽。我正在心中算計怎麼買個幾罐啤酒與一些滷味去找李大有請教,忽然覺得有人拉我一下,左右一看,何我人向我點了一下頭,自己走出去。我不知是什麼事,站起來跟出去。何我人在燈光下走到離西餐廳遠些,站住,望著遠處等我。我走近了,何我人不看我,說:「你心不在焉,在想待會去找李大有嗎?」我覺得脖子粗了一下,慢慢將肚子裏的氣吐出,臉上開始懶起來,便不開口,返身就走。何我人在後面叫:「你回來。」我說:「外面有什麼意思?」何我人跟上來,拉住我的手,我便覺得手中多了一盒巧克力。
我看看何我人。何我人不安了一下,說:「也不是我的。」何我人平日修身極嚴,常在思索,偶爾會緊張地獨自喘息,之後咽一下,眼睛的焦點越過大家,慢慢地吐一些感想。例如「股票操作就是堅定」, 「堅定就是紀律」,「別和股票談戀愛。」大家這時都不太好意思看著他,又覺得應該嚴肅,便沈默著。女職員們尤其敬佩何我人,又不知怎麼得到他的注意,有幾個便不免用天真代替嚴肅,似乎越活歲數越小。我已到了對女性感興趣的年齡,有時去討好她們,她們卻常將何我人比在我上,暗示知識女性對我缺乏高尚的興趣,令我十分沮喪。於是我也常常練著沉思,確實有些收益,只是覺得累,馬腳又多。我想這巧克力大約是哪個女職員對他的心意,便不說什麼,轉身向遠處李大有的住處走去。
路燈照得一地慘白,到處清清楚楚,可我卻連著讓石頭絆著。近到房前,發現門口的燈亮著,便靠近門向裏望望,箱子上攤著一本書,一大片影子裏模模糊糊坐著兩個人。我邁進門,看清影子裏一個人是上將,一個人是李大有的家人。上將見是我,便站起來說:「你們在,我走了。」李大有的家人低低地說:「你在嘛,忙哪樣?」我說:「我來看看。」上將不看我,嘴裏含含糊糊地說了些什麼,又慢慢扶著膝頭坐下來。我忽然覺得氣氛有些尷尬,好像走錯了地方,想想手裏的巧克力與啤酒,又去辨認箱的書。李大有的家人一邊讓著我,一邊慌忙在各處尋座頭,日光燈搖晃起來。終於大家都坐下了,我也看出桌上的書是一本汽車圖鑑,前後翻翻,沒頭沒尾。我便仔細地讀圖畫下面的字,翻了幾頁,明白是以介紹BMW為主。這樣的車在台北也是名車,多少人盼望,不料卻在這屋中冒出一本圖鑑,且被昏暗的燈照著,有如極遠的想像。我忽然覺得在政黨輪替的幾年中,原來是極累的,這樣一個古老的小資主義思想竟如緩緩的歌謠,令人從頭到腳鬆懈下來。正說不出話,上將歎一口氣,站起來,說:「老李回來,叫他找我。」李大有的家人一邊留著上將,一邊送上將出去。上將在門口停下來,忽然問:「老李沒有跟你們說什麼吧?」我見上將看著我,但不明白問的什麼意思,不自覺地搖搖頭,上將便走了。
我心裏惦記著上將的意思,失了心思,也辭了李大有的家人出來。路旁水銀燈仍舊很亮,我不由走進便利商店裏,四下望望。目光所及的報章雜誌都是廢核四的新聞,又想像著股市已經亂七八糟,李大有失了熟悉的研究路徑,大約有些尷尬。慢慢覺得涼氣鑽到褲襠裏,便回去睡覺。
這月責任區的地雷股終於都被放倒。每日早晨的太陽便覺得格外刺眼。公司裏的任務稀鬆下來,我於是請假去日本走走,順便耍一耍。天還未亮,便起身趕路去機場搭機。終於擠上飛機,整整飛了三個小時,方才到日本。一路上耳機傳來新聞隨時可聽見地雷股引爆倒地,股票如隨手亂扔的廢紙,全不似初來工作時的景象。一飛機的人都在議論過不了半月,便全成了雞蛋水餃股了。歷年崩盤都是小打小鬧,今年一定好看。到了日本,自然先去泡溫泉,忍不住買了京都饅頭吃幾口,不料甜得竟似吃了鹽一般,口渴起來,便轉來轉去地找水來喝。又細細地將知名幾家飯館吃遍,再買票看了一場電影,內容是將AV女優戲放大到銀幕上,畫面是極熟的,著名段子總有情侶在座位上模仿,忽然又覺得這種帶餡饅頭實在好吃,免不了黑暗中又一粒一粒地吃起來,後來覺出好笑與珍貴,便留起來不再吃。這樣蕩了兩天,才搭飛機回到國內。
沿著走廊漸漸走近辦公室,遠遠望見一些人在用電腦建什麼程式。走近了,原來是幾個新人在建交易程式,見我回來了,劈頭就問:「買了什麼好吃的東西?」我很高興地說:「京都饅頭與地酒。」大家紛紛伸手討吃。我說:「我是給李大有買的。」一個人便說:「李大有出事了。」我吃了一驚,問:「怎麼?出了什麼事?」大家索性擱了電腦,極有興趣地說起來。
原來李大有本是普通的一個高職學生,年輕時從家鄉入學。學校見他頑勇,又吃得苦,善擲骰,便叫他學灌腸攤生意。九九年,灌腸大賽,李大有因成績好,於是被某集團錄用。恰在此時,中台灣大地震,便請求這邊派灌腸攤團協助教導復興經濟。地震後殘破不堪,物資匱乏,要教導復興經濟不免需打幾場宣傳,李大有的灌腸團極為精悍,於是被委為先頭示範,先期插入殘破地區。李大有領著七八個人,晝夜急宣傳,迂回穿插,摸到市中心。這市中心建在一個寬廣鬧市上,自然是競爭激烈。可擺灌腸攤與搏十八啦是李大有的拿手好戲,於是領了加盟店,拇指大灌腸五元一條打上去。其他攤位當然料不到,設攤不到一週,已被拿下過半市佔率。李大有命手下人用倒閉的競爭對手設備灌製自己的灌腸,總部便有令讓他將競爭對手設備送回以供宣傳,其他的市場不要他開拓。李大有於是帶了一個工讀生將設備扛回來。設備不是輕傢伙,一路走得自然極累而且焦渴:偏偏一路交通中斷,停水、停電,專找飲食,又怕耽誤命令。可巧就遇到一處無人看管曬灌腸場。工讀生是吃慣灌腸的,便請求吃一兩條。李大有初不肯答應,說是違反紀律:又想想屬下實在不容易,就說:「吃一條吧,放錢在攤上。」待吃完才發現自己的錢都用完了,又無什麼可以抵替,想想僅只一條灌腸,就馬虎了,趕路回來。搶攻市場已大獲全勝,人員集合。李大有一團人的作用是明擺著的,於是記集體一等功。征塵未及清掃,就髒兮兮地立在頭排接受董事長檢閱。董事長坐車一陣風地來了,趨前向灌腸攤主們問好,攤主們撼天動地地回答。董事長愛部屬如子,不免握手撫肩,為李大有的一團人舒展衣角。董事長為那個工讀生做這些時,碰到他褲子口袋裏鼓鼓的兩條,便很和藹的笑問另一條是什麼。工讀生臉一下白掉,李大有叫工讀生回答董事長詢問。工讀生慢慢將那個東西掏出來。原來是一條灌腸!李大有當即熱血上頭,不容分說,跨上一步,伸手就是一捏。灌腸灘傳人的手豈是好招惹的?工讀生當即陰囊烏青,倒在地下。董事長還未鬧清怎麼一回事,見李大有野蠻,勃然大怒,立即以軍閥作風撤銷李大有的一等功,待問明情由,又將一整團的集體功撤銷,整肅紀律。李大有氣得七竅生煙,想想委屈,卻又全不在理,便申請復職。集團公司紀律極嚴,總部不留他,但滿足了李大有不回原籍的請求。李大有背了一個處分,覺得無顏見家鄉父老,便到證券子公司來,終日在股市裏鑽,倒也熟悉。只是漸漸不能明白為什麼要將好端端的股票放空倒掉,用有用的股換有用的股,半斤八兩的帳算不清,自然有些懷疑怨言。「建立企業文化」一興起,李大有竟被以壞人揪出來做為改革的功績,罰只作研究,不許干擾交易決策。日前我們空的那支大股,李大有對經理說,不能讓新人自己空,否則要出危險。經理便說小將們願意自己闖,而且很有成績,上面也在表揚,不需李大有來顯示關懷,又記起自己負有監督改造的責任,就彙報上面,把李大有的言語當作新動向。
我歎了,說:「李大有也是,在經理面前說失職,經理當然面子上下不來。」另一個人說:「何我人也是抽瘋,說是要空地雷區裏那支灌腸王,破除迷信。」大家都說何我人多事,我也不以為然。說話間到了下班時間,大家便一路說著,問了我在日本如何耍,一路走回宿舍。 回到宿舍,未及洗涮,我就帶了酒與甜點去找李大有。李大有不在,問去處,家人說:「網咖辯論。」我辭了李大有的家人出來,李大有的家人連連問著價錢,我堅決不要她拿錢出來,李大有的家為難地說:「大有知道了要罵,你拿些灌腸去吧。」我又堅決不收,李大有的家人便憂憂地看著我離開。
我買了便當回宿舍吃,大家又都問日本的見聞。僅過了兩個多月,大家便有些土頭土腦,以為日本國內,都是飲食男女天堂,紛紛說等放年假,一齊出去耍一下。何我人並不加入談話,打斷大家對我說:「你再畫幾張線圖吧。」我看看何我人。何我人換個姿勢,將肘支在膝頭,看著手說:「我和經理說了,明天上午去空灌腸王。」有人說:「明天還要建交易程式防火牆呢。」何我人說:「也不要多少人。線型畫好,放空點找到就成了,我想,叫上李大有,他還是把好手。」我慢慢嚼著,說:「技術分析沒有什麼。可是,為什麼非要空灌腸王呢?」何我人說:「它存在的不科學。」我說:「科學不科學,挺好的股,不可惜?」有人說:「每天幹的就是這個,可惜就別幹了。」我想了想,說:「也許市場上的投資人不願空,要空,早就空了。」何我人不以為然,站起來說:「重要的問題是教育股民。舊的東西,是要具體去破的。灌腸王空不空,說到底,沒什麼。可是,灌腸王一倒,一種觀念就被破除了,迷信還在其次,重要的是,人在如何建設的問題上,將會思想為之一新,得到淨化。」說完便不再說話,氣氛有些嚴肅,大家便說些別的岔開。
我自然對技術分析有特殊的興趣,於是快快將線型畫好。上午一出工,我和幾個人便隨何我人上線穩穩準備去空灌腸王。我去叫李大有,他的家人說:一早丟下灌腸與啤酒便走了,不曉得在哪裡。我們幾個在辦公室邊走過,發現公司裏許多老職工立在自己家的辦公室前,靜靜地看著我們。何我人叫了經理,經理並不拿單子,叫了上將,上將也不拿單子,大家一齊上樓。
太陽依舊辣,老空調敵不過,交易室裏飄著熱氣,盆栽發著生生熟熟的味道。走到大廳,經理站下,向後大喊:「都去工作!都去工作!」大家一看,原來人們都站到大廳向我們望,聽到經理喊,便開始回走。
打開電腦不久,點開地雷股區,便望到灌腸王了。灌腸王的線型在低迷的景氣下有些垂,但仍微微掙扎動著,將跳空間隙略微回補得閃閃爍爍。有買單零落緩緩飛來,近了,散沙一樣埋進龐大賣單裏去,找不到蹤影。不一會兒,又忽地飛出一群,前後上下地繞著紅盤幾檔盤旋,多單似乎被空單罩住,向上翻的紅線極短促。一筆千張大小的賣單陰影使原有的漲勢搖搖欲墬。上將忽然遲疑著站住,經理也猶疑著,我們便超過經理和上將向交易櫃台走去。待有些走近了,才發現交易櫃台電腦螢幕前,坐著一個小小的人。那人將頭緩緩揚起,我心中一動:是李大有。
李大有並不站起來,將雙肘盤在膝上,眼睛直直地望著我們,一個臉都是緊的。何我人望望螢幕,很隨便地對李大有說:「老李,上來了?」又望望螢幕,說:「老李,你說這股,從什麼地方空呢?」李大有只是直直地望著何我人,不說話,嘴緊緊地閉成一條線。何我人招呼我們說:「來吧。」便繞開李大有,走到櫃台的另一側,用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揚起手中的空單。
李大有忽然說話了,那聲音模糊而陌生:「後生,那裏不是空的地方。」何我人轉過頭來看著李大有,將手放下,有些驚奇地問:「那你說是哪兒呢?」李大有仍坐著不動,只把左手微微抬起,拍一拍左太陽穴:「這裏。」何我人不明白,探過頭去看,李大有張開兩支胳膊,穩穩地立起來,站好,又用右手指住右太陽穴:「這裏也行。」大家一下省悟過來。
何我人的臉一下白了,我也覺得心忽然跳起來,大家都呆住,覺得還是太陽底下暖和。
何我人張了張嘴,沒有說出什麼。靜了一靜,咽一下,說:「老李,不要開玩笑。」李大有將右手放下:「我不曉得開玩笑。」何我人說; 「那你說到底空哪兒?」李大有又將右手指著頭腦:「後生,我說過了,這裏。」
何我人有些惱了,想一想,又很平和地說:「這支股空不得嗎?」李大有手不放下,靜靜地說:「這裏空得。」何我人真的惱了,衝衝地說:「這支股就是要空給它倒!它占了這麼多資金。這些資金,完全可以用來發展有用的公司!」李大有問:「這支灌腸股沒有用嗎?」何我人說:「當然沒有用。它能幹什麼呢?燒烤?情趣用品?賭十八啦?沒有多大的經濟價值。」李大有說:「我看有用。我是粗人,說不來有什麼用。可它長成這麼大,不容易。它要是個娃兒,養它的人不能砍它。」何我人煩躁地晃晃頭,說:「誰也沒來養這支股。這種地雷股太多了。沒有這種地雷股,我們早完成已開發國家股市櫥窗大業了。一張白紙,好畫最新最美的圖畫。這種地雷股,是障礙,要放倒,這是改革,根本不是養什麼小孩!」
李大有渾身抖了一下,垂下眼睛,說:「你們有那麼多股可空,我管不了。」何我人說:「你是管不了!」李大有仍垂著眼睛:「可這支股要留下來,所有灌腸股都空光了,也要留下一支,有個證明。」何我人問:「證明什麼?」李大有說:「證明股民散戶幹過的事。」何我人哈哈笑了:「錢多壓死人。股民散戶開過公司嗎?沒有,大老闆開出來了,養活員工、股東。股民散戶輔導股票上市嗎?沒有,證券公司造出市來,造成工具,改造自然,當然包括你的股民散戶。」
李大有不說話,仍立在櫃台當前,何我人微笑著,招呼我們。我們都鬆了一口氣,捏著空單,走近櫃台。何我人拿起空單,說:「老李,幫我們把灌腸王空倒吧。」李大有一愣,看著何我人,似乎有些疑惑,隨即平靜下來。
何我人舉起空單,全身擰過去,空單從肩上揚起,寒光一閃,卻夢一般,沒有擲桌的聲響。大家眨一下眼,才發現李大有兩指早鉗住何我人的空單,紙離櫃台只有半尺。何我人掙了一下。我心下明白,那紙休想再移動半分。
何我人狂吼一聲:「你要幹什麼?」渾身扭動起來,紙卻生在李大有手上。李大有將嘴閉住,一個臉脹得青亮青亮的,筋在腮上顫動。大家「呀」的一聲,紛紛退後,靜下來。
寂靜中忽然有經理的說話聲:「李大有!你瘋了!」大家回頭一看,經理遠遠地過來,上將仍站在原地,下巴垂下來,眼睛淒淒的。經理走近了,指一指空單:「鬆開!」何我人鬆開空單,退後了半步。李大有仍捏著空單,不說話,不動,立著。經理說:「李大有,你夠了!你要我開你的會嗎?你是什麼人,你不清楚?你找死呀!」說著伸出手:「把單給我?」李大有不看經理,臉一會兒大了,一會小了,額頭滲出寒光,那光沿鼻樑漫開,眉頭急急一顫,眼角抖起來,慢慢有一滴亮。
經理走開,又回過身,緩緩地說:「老李哇,你不是糊塗人。你那點子錯誤,說出天,在我手下,我給你包著。你作你的研究,操盤你管得了嗎?公司的事,市場的事,你管得了嗎?我一個屁眼大的官,管不了。你還在我屁眼裏,你發什麼瘋?小將們造反,皇帝都拉下馬了,人家砍了頭說是有個碗大的疤。你砍了頭,可有碗大的疤?就是有,你那個疤值幾個錢?糊塗!老李,這灌腸類股的研究,全公司你最拿手,我知道,要不你怎麼落個『灌腸王』的稱呼呢?你受罪,我也清楚。可我是經理,就要謀這個差事。你這不是給我下不來台嗎?小將們要改革,要資本主義,你攔?」
李大有緩緩地鬆下來,臉上有一道亮亮的痕,喉嚨提上去,久久不下來。我們都呆了,眼睛乾乾地定著,想不起眨。原來護著灌腸股的這個矮小漢子,才是「灌腸王」!心頭如粗石狠狠擦了一下,顫顫的,腦後硬起來。
真灌腸王呆呆地立著,一動不動,手慢慢鬆開,空單唰一聲落在地上。餘音沿壁升上去,正要沒有,忽然如哭聲一般,十餘隻蒼蠅嗡嗡聲一陣,飛離屋角,蒼蠅斜斜地沿牆壁滑飛下去,靜靜地又升起來,翅膀紛紛抖動,散亂成一團黑點,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何我人呆呆地看看大家,精神失了許多。大家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經理不說話,過去把空單拾起來,交給何我人。何我人呆呆地看看單,一動不動。
李大有慢慢與櫃台斷開,垂著手,到了離電腦桌一丈遠的地方立下,大家卻不明白他是怎麼走過去的。
經理說:「空吧,總歸是要空,小將們有道理,不破不立,空。」回頭招呼著:「上將,你過來。」
上將仍遠遠站著,說:「你們空,小將們空。」卻不過來。
何我人抬起頭,誰也不看,極平靜地舉起空單,空下去。
股票一路走空了兩個月,李大有也整整在旁邊守了兩個月,定定地看股價滑落。李大有的家人泡了麵,送到號子去,李大有扒了幾口,不再吃。月亮一天比一天晚出來,一天比一天殘。公司的人常常在什麼地方站下來,呆呆地聽著各個角落傳來的微微的泣訴聲,之後慢慢地走,互相碰著了,馬上低下頭分開。
我心中亂得很,搞不太清空與不空的是非,只是不去參與放空,也不與放空者說話。新人中自有幾個人積極得很,每次下山來,高聲地說笑,極無所謂的樣子,何我人的眼睛只與他們交流著,變得動不動就笑,其餘的人便沈默著,眼睛移開放空股票的幾個人。
月底最後交易日收盤時,放空的幾個人下線來,高聲在辦公室叫:「倒嘍!倒嘍!跌到五十幾了!」我心中忽然一鬆,覺出兩個月的緊張。何我人進到室內,鍵盤敲打,打一些字,再將列印出大字的紙貼在他的書箱上邊。我仰在床上。遠遠望去,見到三個大字:「Be My Way」其餘的人都看到了,都不說話,該幹什麼幹什麼。
我晚上到李大有的房去。李大有呆呆地坐在矮凳上,見我來了,慢慢地移眼看我,那眼極乾澀,失了精神,模模糊糊。我心中一酸,說:「老李。」只兩月,李大有蒼老許多,頭髮根根立著,竟是灰白雜色;一臉的皺紋,愈近額頭與耳朵便愈密集;上唇縮著,下唇鬆了;脖子上的皮鬆順下去,似乎泄走一身力氣。李大有慢慢垂下眼睛,不說話。我在床邊坐下,說:「老李。」轉臉看見門口立著他的家人,便招呼過來,他的家人看著李大有,慢慢走來,輕輕靠著,一直看著李大有。
李大有靜靜地坐著,慢慢地動了一下,緩緩轉身打開箱子,在雜物中取出一個破本,很專心地看。我遠遠望去,隱約是一些數字。李大有的家人見他取出本子,便低頭離開門口到外頭去。我坐了一會兒,見李大有如無魂的一個人,只有悄悄回來。
國安基金終於進場護盤,上將判斷崩盤終不可免,囑咐大家嚴密注意著,不要讓自己投資生出意外。
國安基金護盤一個月,將要結束,大家都出來站在大螢幕前。上將和幾個老職工佈了指數空單,到處掛著,隔十點空一筆。不一刻,股價指數如冰山斷裂般削了下來。劈劈啪啪的鍵盤聲音傳過來,忽然權值股股價又起了,我扭頭一望,指數又躍上平盤,只留細細的缺口。指數一起,散戶的心便振奮起來,急急地向上追高。權值股的量越大,其餘的股票便愈黑。非權值股都靜靜躺著,讓人替它們著急。
指數越盤越高,大廳開始有巨大的騷動聲,人氣騰升上去,盤勢顫動起來。游資搶進市場,市場追逐游資,上去十多點,散散亂亂。上將幾個人圍著電腦快速跑了一趟程式,閉著氣立下看盤。盤轉低了,轟轟的,人群抖起來,營業員的印表機刷刷地響。突然一筆大量,隨著K線的跳動,分時均線扭做一團,又猛地散開。大家看時,盤中一根大黑棒騰空而起,降到半空,帶起萬千成交量,折一個轉折,又落下來,激起無數交易單,大量單的賣下來,小量單的仍舊買上去,平盤上下十點處,翻騰良久,緩緩飄下。成交量已積到接近天量,七八十點長的上影線,黑得如同墨棒。我忽然心中一動,回頭向李大有的座位望去,遠遠見到李大有縮在椅內。我想了想,就向李大有的座位走去。交易台上此時也亂得如同逃難,哄哄的令人疑心燙腳。我慢慢走到李大有前,他也不看我,只靜靜地看盤。我站下來,仰頭望望指數。指數已成長黑,賣單如流星般穿梭著。
忽然有女營業員尖聲叫起來:「呀!當沖!當沖!」我急忙向電腦中用眼搜尋,便見如同烏雲罩頂的盤裡,極少的幾筆散戶單箭一般沖來沖去,時時騰躍起來低檔中買一筆,可剛一買進,又扭身箭一樣地賣出。看盤的人這時都發現了這幾筆散戶單,發一片喊聲,與人氣一道升上去隨即散開。賣單又漸漸圍攏,散戶單終於不動。大家屏住氣,最後看一眼那些散戶單動向,那些散戶單還沒待大家明白,便又箭一樣投入買方,沒有激起一點火星,立即墜進套牢深淵,不再出現。黑線霎時封了盤面,法人與散戶的賣單撞在一起,指數跌落幾百點深,深得須俯視才見。那黑線的頂端,舔著下滑的均線。我這才明白,我從未真正見過崩盤,也未見過毀滅,更不知新生。
大盤是徹底地崩了。數千億資金在大跌中蒸發。正以為資金要全面逃離去,卻又緩緩流進來,在市場中互相撞擊著,對做著,於是指數再升起來,升得高些,再飄下來,又彈上去,再滑下來,墜將去,沉到底。寒意四面逼來,我的頭髮忽地一下立起,手卻不敢扶它們,生怕它們脆而且脫落散到空中去。散戶如燙傷一般,發出各種怪叫,整個市場都驚慌起來。
忽然,震耳的轟鳴中,我分明聽見有人的話語:「冷。冷啊。回去吧。」看時,李大有的鄰座慢慢扶著李大有,李大有一隻手扶著牆角,二個人緩緩向醫護室裏去了。我急忙也過去攙扶李大有,手摸上去,李大有的肋下急急地抖著,硬硬軟軟,似千斤重,忽又輕不及兩,令人恍惚。
李大有在攙扶下,進到室內,慢慢躺在床上,外面看板的綠光透過門窗的縫隙,抖動著在李大有的身上爬來爬去。我將李大有的手放上床,能捏得人陰囊烏青的手掌散著指頭,粉一樣無力,燙燙的如一段熱炭。
這之後,李大有便一病不起。我每日去看他,日見其枯縮。原來十分強悍而多言的一個漢子,現在多言不再,強悍也漸漸消失。我連連勸他不要因為一支股票而想不開。他慢慢地點頭,一雙失了焦點的眼睛對著屋頂,不知究竟在想什麼。李大有的師父老王閒了來看他,坐著便翻看殘破了的BMW圖鑑,來來回回地看,極其認真;或者默默地坐在徒弟身邊,呆呆地看著徒弟。李大有只有在老王面前,才滲出一些笑容,但無話,只靜靜地躺著。
公司的人都有些異樣,只何我人幾個人仍舊說笑,漸漸有些發顛。上將也常常去看李大有,卻默默無言,之後慢慢離去。公司的老職工常常派了女人與孩子送些灌腸啤酒,也時時自己去,說幾句話,再默默離去。崩盤跌失了大家的精神,大家又似乎覺得要有個結果,才得寄託。
半月後,一天,我因病未去上班,身子漸漸有些發冷,便拿了一本書坐在房外面曬太陽。十點鐘的太陽就開始燙人,曬了一會兒,覺得還是回去的好。正轉身要進門裏,就聽見李大有家人的聲音:「大有叫你去。」回頭一看,李大有家人手指勾弄著衣角站在門邊。我隨了到他家。一進門,見李大有斜起上身靠在床上,不覺心中一喜,說:「呀!老李,好多了嗎?」李大有揚起手指,示意我坐在床邊。我坐下了,看著李大有,李大有仍舊枯縮,極慢地說,沒有喉音:「我求你一件事,你必要答應我。」我趕緊點頭。李大有停一停,又說:「我有一個老部下,現在南台灣家鄉,當年在灌腸攤上傷了一對睪丸,回家精神苦得很,這自然是我對不住他。我曾介紹說那支灌腸股會漲到400元,不到的話,我補差價,希望他能賺錢去馳名的大有泌尿科醫治。現在不行了——」我心下明白,急忙說:「老李,你不要著急,我有錢,先寄給他——」李大有不動,半天才有力氣再說:「不是要你寄錢。我不行了,要寫一封書信給他,說我最後還是對不起他,請他原諒我先走了——」我呆了,心緊緊一縮,說不出話。李大有叫家人過來,讓他從箱裏取出一個信封,黃皮紙,中間一個紅框格。上面有著南台灣的地址。我仔細收好,點點頭,說:「老李,你放心,我誤不了事。」轉頭一看,卻噤聲不得。
李大有頭歪向一邊,靜靜地斜垂著,上唇平平的,下唇掉下來,露出幾點牙齒。我慌了,去扶,手是冰涼的。我剛要去叫李大有的家人,他的家人卻很快自己來了。李大有的家人並不十分驚慌,長長歎一口氣,與我將李大有擺平。沒知覺的李大有顯得極沈,險些使我跌一下。之後,李大有的家人便在床邊靜靜地立著。搞不清這家人是不是明白李大有已經走了,何無憂傷?何無悲泣?陽光透過草頂的些微細隙,射到床上,圓圓的一粒一粒。其中極亮的一粒,穩穩地橫移著,極慢地檢閱著李大有的臉。那圓點移到哪里,哪裡的肉便如活起來,幽幽地閃光,之後又慢慢熄滅下去。
經理來了,在李大有身旁立了很久,呆呆的不說話,之後癡癡的出去。公司人都來望了。何我人幾個人也都來看了,再也無笑聲,默默地離去,李大有的家人與公司說要土葬,講這是李大有生前囑咐的。
公司便訂了一副棺材。葬的地方李大有也說過,就在離那巨大灌腸攤一丈遠的地方。大家?了棺材,上路,在灌腸攤邊邊挖了坑,埋了。那巨大的灌腸攤仰翻在那裏,案頭刀痕累累,賣不出去的灌腸已經枯掉,卻不脫落,少許游民躲來縮在橫倒的灘車內歇息。老王在徒弟的墳前將裝BMW圖鑑的盒子立放著,圖鑑上的車子還有一小角露出,被霉菌染成灰色。
當天便有大雨。晚上息了一下,又大起來,接著是下冰雹,竟下了一個星期才住。崩過盤的股價像被雨水沖下來,黑線蓋頭壓得極厚。電視新聞裏,終日報導著股民跳樓自殺的消息,低階層角落彌漫著燒炭酸酸的味道,熏得人眼睛流淚。颱風來了,連山也崩了,土石流淹沒許多山地部落。颱風走了,大家銷假上班。地上尚有未清完的殘枝敗葉 腐食垃圾,七零八落的散著。路樹禿禿的,如同宇宙有一排箭飛來,深深射中大地的裸體,只留木頭箭尾在外面。大家都有些悚然,依了車呆呆地望,一星期的大雨,公司停車場竟冒出一叢叢的草,短短的立著,黃黃綠綠。忽然有人叫起來:「看灌腸攤那邊」大家一齊望過去,都呆住了。
遠遠可見李大有的墳脹開了,白白的棺木高高地托在墳土上,陽光映成一小片亮。大家一齊跑過去,又爬上灌腸攤的路,慢慢走近。上將啞了喉嚨,說:「股市食人啊!」幾個膽大的過去將棺材?放到地上。大家一看,原來棺材蓋掀開了。李大有的身體卻已不見。那盒子裏書沒有了,灌滿了雨水,內中淹死了一團一團的螞蟻。
公司與李大有的家人商議將套牢股票認賠賣出,空棺火化。家人終於同意。於是便在焚化爐內架起一人高的柴火,將棺材放在上面,從下面點著,火慢慢燒上去,碰了棺材,便生有黑煙。那日無風,黑煙一直升上去,到百多米處,忽然打一個團,頓了一下,又直直地升上去,漸漸淡沒。
李大有的真實去處仍然不曉。但灌腸攤之處與流著蜜與奶之地,漸漸有人喊空不喊多,單放空。有自稱埃及神官轉世的人說:「這就是李大有,准沒死,重生了,跟著做就對。」大家在公司幹活時,常常歇下來看盤,便能看到那支灌腸股只剩零頭的股價,有如人跌破後留下的疤;也彷彿能看到李大有那一口灌腸、一口啤酒的身影,灌腸肉塊帶著濃郁的油水,啤酒泡沫有如流著蜜與奶。
選自《二三列子 灌腸王篇》
@@@@@@@@@@@@@@@@@@@@@@@@@@@@@@@@@@@@@@@@@@@@@@@@@@@@@@@@@@@@@@@@@@@@
SkyStar版二三列子 八怪之五:莫感覺
莫感覺
話說二大街上築起海洋拉娜與高爾夫球兩大樓,彼此競高,各擁住戶,相對而立。時天星連連增建高球樓層,力壓海洋拉娜大樓。高球火星樓主大喜,正設宴慶賀。
忽牙將閒磕牙來報:「魔大自引大軍數百拖拉固,來與高球大樓爭勝,目今搬運建材,移於海洋拉娜大樓下。」軍師黃大俠曰:「今魔大引大兵至此,恐建材不敷,故勒兵不進;若得一人深入其境,燒其塑料,奪其鋼材,則魔大之銳氣挫矣。」天星曰:「老夫願當此任。」大俠曰:「魔大非比常人,不可輕敵。你可與莫感覺同去;凡事計議而行,看誰立功。」天星應允便行。大俠又令閒磕牙為副將同去。
莫感覺謂天星曰:「今魔大引海洋拉娜眾,分屯數百樓,先拜在樓主前要去奪建材,非小可之事。先拜當用何策﹖」天星曰:「看我先去灌水驅敵,如何﹖」莫感覺曰:「等我先去。」天星曰:「我是主將,你是副將,如何爭先﹖」莫感覺曰:「你我都一般為樓主出力,何必計較?我二人拈鬮,拈著的先去。」天星依允。當時天星拈著先行。莫感覺曰:「既先拜佔先,某當相助。可約定時刻。如先拜依時而還,某按兵不動;若先拜過時而不還,某即引軍來接應。」天星曰:「公言是也。」
於是二人約定午時為期。莫感覺回本房,謂部將曰:「老天星約定明日去灌水奪建材,若午時不回,我當往助。吾樓前臨四通之地,地勢險要;我若去時,汝等可謹守樓層,不可輕動。」部將應諾。
天星回到房中,謂副將閒磕牙曰:「吾明日領命闖樓,你可助吾。今夜三更,盡皆飽食;四更啟程,直殺到海洋拉娜樓下,先劫建材,後破高樓。」閒磕牙依令。當夜天星領人車在前,閒磕牙在後,偷過二三大街,直到海洋拉娜大樓之下。時月明星稀,見建材堆積如山。有些少軍士看守,見高球兵到,盡棄而走。天星教眾軍一齊下車,取鋼材於車上。餘木料塑材等正欲放火。界限水域兵到,與天星混戰一處。魔大聞知,急令唐吉訶德接應。唐領兵前進,將天星困在核心。閒磕牙引軍走脫,正要回樓,忽一枝兵撞出,攔住去路;乃是改投海洋拉娜之原高球樓第十九洞部隊,把閒磕牙圍住。
卻說莫感覺在營中,看看等到午時,不見天星回,急忙披掛上野狼125,引軍向前接應;臨行,謂部將曰:「汝等可堅守樓層。兩壁廂多設水龍、磚塊,以為準備。」
部將連聲應諾。莫感覺乃挺水槍驟野狼直殺往前去。只見莫感覺右手抖動碗口粗水槍灑開漫天水花,有如龍王施雨,左手揚起連株炮板磚砸出遍地磚瓦,好似泰山崩頂,一路破樓而入,直殺入樓層核心。見界限水域、唐吉訶德兩人築起數十層樓障礙,困住天星,軍士皆已被困多時。莫感覺大喊一聲,灌水拍磚,殺入重圍;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那水渾身上下,若舞梨花;遍體紛紛,如飄瑞雪。界限水域、唐吉訶德心驚膽戰,不敢迎戰。莫感覺救出天星,且戰且走;所到之處,無人敢阻。
魔大於海洋拉娜高處眺望,見一將灌水拍磚而來,所至之處,銳不可當,忙問眾將曰:「此何人也﹖」有識者告曰:「此乃二三莫感覺也。」魔大驚道:「2008年灌水英雄尚在!」急傳命眾軍:「所到之處,不許輕敵。」左右道:「稟樓主,今日2005方過,何來2008?」(編按:此人有如楊修、劉馥再世,不知幫襯,反來找碴。) 魔大強解曰:「孤謂此人將逞兇至2008年。」 (編按:此段源於http://www.23xx.com.tw/newprog/avenue.asp?shop=coffeeshop&msgid=172372)
莫感覺救了天星,殺透重樓,有軍士指曰:「東南上第十九洞處圍的,必是副將閒磕牙。」莫感覺遂不回本樓,望第十九洞殺來。所到之處,但見「二三莫感覺」旗號,曾在BBS板,知其勇者,互相傳說,盡皆逃竄。莫感覺又救了閒磕牙。
魔大見莫感覺東衝西突,所向無前,莫敢迎敵,─救了天星,又救了閒磕牙;奮然大怒,自領左右將士來趕莫感覺。莫感覺已殺回本樓。部將接著,望見後面塵起,知是魔大親乘賓士領拖拉固大隊追來。即謂莫感覺曰:「敵兵漸近,可令軍士閉上樓門,上敵樓防護。」莫感覺喝曰:「休閉樓門,汝等豈不知吾昔在大陸、BBS板時,單槍匹馬,以一當百、當千,覷千軍萬馬如草芥!今有軍有將,又何懼哉!」遂撥水槍手與砸磚兵於樓外壕中埋伏;將樓中燈火,盡皆熄滅;音響不鳴。莫感覺匹馬單槍,立於樓門之外。
卻說海洋拉娜樓兵眾追至高球大樓之下,天色已暮;見樓上停電息燈,又見莫感覺匹馬單槍,立於樓外,樓門大開,不敢前進。正疑之間,魔大親到,急催督眾軍向前。眾軍聽令,大喊一聲,殺奔樓前;見莫感覺全無感覺,海洋拉娜兵翻身就回。莫感覺把水槍一招,樓中水磚齊發。時天色昏黑,正不知高球樓水有多少、磚有多厚。魔大先轉賓士回走。只聽得後面喊聲大震,鼓角齊鳴,高球兵趕來。海洋拉娜兵自相踐踏;擁到大街邊,倒戈者不知其數。莫感覺、天星,各引兵一枝,追殺甚急。
魔大正奔走間,忽閒磕牙率兵從來時路殺來,放火燒鷹架竹籬。魔大棄了建材,忙回樓中。眾將紮腳不住,亦棄外圍工地而走。莫感覺占了外圍工地,天星奪了建材,大獲全勝,差人捷報火星樓主。火星樓主遂同黃大俠前至二三大街問曰:「莫感覺如何廝殺﹖」住戶將莫感覺救天星拒大街之事,細述一遍。樓主大喜,看了樓前樓後險峻之路,欣然謂大俠曰:「莫感覺真一身沒感覺也!」大俠暗躡其足,急改口曰:「莫感覺真一身都是膽也!」
於是樓中以莫感覺單槍匹馬灌水之威,驚走魔大之功,直追三國趙子龍,故拆子龍之號「虎威將軍」為「虎欄將軍」與「水威將軍」併稱之。一時大街俱傳。(編按:「虎欄將軍」乃等列於「擎天龍柱將軍」之「護地虎欄將軍」簡稱。又此「虎欄」與「水威」二號久經流傳,後入閩台竟成他解。請看官自行意會。)
後人有詩讚曰:「昔日戰大街,威風今未缺。灌水顯英雄,砸磚施膽略。鬼哭與神號,山崩並地裂。二三莫感覺,一身沒感覺!」
選自《二三列子 莫感覺篇》
@@@@@@@@@@@@@@@@@@@@@@@@@@@@@@@@@@@@@@@@@@@@@@@@@@@@@@@@@@@@@@@@@@@@
SkyStar版二三列子 八怪之六:猿人
猿人
新竹園人,嘗謙稱猿人,生物分類屬靈長目人科也。其先名園人,台灣新竹人,以諧音,暨自恃其智縱橫百萬年,因而亦名猿人。猿人早歲寄養德意志家,有奇才,遠邁不群。身六尺長八寸,(編按:此處一說為抄工誤植,乃身長六尺八寸。一說非關誤植,概以真實猿人論,長及委地亦有可能。)詞氣烈,內藏機變,外捲風雲,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飾,人以為猿章猴姿,天質自然。藝兼中西,通曉事理,攻錯猶烈。學不師受,博覽無不該通,長好《猶》《回》教意。與佛教辯,盡言食品人性。常修人道食補之事,敲鐘鳴鼓,自足於懷。以為國家之富稟之天擇淘汰,非積人口所得,至於導養得理,則歐、美之富可及,乃著《米蟲國家論》。又引為《米蟲人口論》,其論曰:
「我向來敵視人民。政府說台灣人口增長太少,以後生孩子要送錢鼓勵。我覺得很可笑。
報紙上沒人敢說真話。大家都說只有「某種階級」的人可能響應這種政策,沒人老實說「那種階級」就是完全沒有存在價值的廢物。現在這個時代是最不能允許實話的時代,也是賤民最好面子的時代。我不在乎別人尊不尊敬我,我在乎自己有沒有錢。很多人不在乎自己有沒有錢,因為他們也沒有賺錢的能力,他們只能要很虛幻的面子。我可以沒面子,但是我還有錢,甚至還可以繳一點稅養那些廢物人口。
人口問題很簡單。就是不夠可以進口,太多不能遣散,所以寧缺勿濫。公司景氣好可以多雇幾個廢物,在辦公室混吃等死也沒啥不好。景氣不好的時候,都炒魷魚就是了(該死的「工作人權」)。國家裡有幾千萬人。景氣好的時候什麼爛貨都可以有個爛工作,景氣不好能把這些廢物送去填海嗎?能夠冬眠嗎?能夠直接用煤氣毒死嗎?不行。這就是問題所在。
換成我當政,台灣一年生不出一個小孩,人口一天減少一半我也不在乎。反正會先死的都是缺乏競爭力的貨色。景氣不可能一直好下去,總有一天社會會養不起他們,還不如早死早好。如果真的缺乏人口,我可以開放移民。只要有工作機會,可以引進最高級的知識份子和最低級的勞工。前者是戰略物資;後者總是有危險、骯髒、辛苦的工作可以給他們做。
為了填補人口而生小孩等於是飲酖止渴。現代生物科技進展這麼快,我不敢否定也許五十年以內,人口的平均壽命加倍的可能性。到時候一大堆人死不了怎麼辦?這些都是該死的廢物啊。就算以後的人平均壽命只增長十年,我也吃不消。事實是二十世紀初期,很多歐洲先進國家人口平均壽命也不過四十幾歲。平均壽命增長是最可怕的問題。但是政客不必考慮這麼久,他們只要下一次的選票就夠了。培育出更多需要社會養的劣等人口,等於為他們多印選票。有能力為社會賺錢的人,會希望看到玩命的福利政策嗎?
那些沒工作一個禮拜陪小孩也不超過七個小時,自己都管不好的人,能指望他們教育出什麼孩子?我總認為生小孩必須繳很多稅,用來預先支付社會的教育成本以及可能蒙受的損失。低收入戶自己已經不能存活了,還要生小孩,應當接受嚴格處罰。然而實際的情況是他們沒啥好失去的,也就不在乎。這就是一胎化政策難以杜絕農村偷生的原因。台灣好的不學,居然開始生小孩給鈔票?總有一天小孩會不值錢,台灣的鈔票也不值錢。」(編按:原文見http://www.23xx.com.tw/newprog/msg.asp?id=vote2000&class=政治&msgid=44511&posit=498)
其略如此。蓋其胸懷所寄,以高契難期,每思郢質。所與神交者惟台南黃大俠、台北閒磕牙、新竹肥蛙、天星、莫感覺等,遂為咖啡廳之遊。世所謂「咖啡廳諸怪」也。
猿人嘗樂遊園圃,會其得意,忽焉忘反。時有種菜姨者遇之,(編按:種菜姨疑為某外號小白兔之名女諧音)咸謂為猿。至咖啡廳中遇千里遊子,遊子沈默自守,無所言說。猿人臨去,遊子曰:「君性烈而才雋,如魏晉稽叔夜也。」
初,猿人嘗任職於新竹科園中,以自贍給。猿人言論放蕩,非毀典謨,月旦人物,譏刺當道。台南阿扁,刀筆吏也,精練有才辯,輾轉登大位。猿人不為之禮,譏罵不輟。四年期,扁任滿,猿人謂曰:「何所為而來?何所得而去?」扁曰:「治中置產而來,幸妤幸夫而去。」扁以此志得。猿人不齒之。
會中研院院長李遠哲助扁連任。猿人乃書「李遠哲哈哈」一文示友,曰:
十幾年前,在李遠哲還沒拿到諾貝爾獎時,我聽他講過一次通俗的分子束實驗。當時我很欣賞他。如今十幾年過去,真是恍若隔世。
台灣人很好騙。什麼三腳貓貨色多打幾次廣告,就可以變成大師。三腳貓尚且如此,有了諾貝爾獎加持,李遠哲更是有如義和團下凡。如果台灣人真有些見識,就該知道諾貝爾獎得主當中,其實不乏泛泛之輩。李先生是個相當不錯的實驗化學家。但他的知識也就僅止於此。離開自己的實驗室以後,就算到了別人的實驗室,都不見得能弄出什麼東西。歷史上有很多專精許多領域的科學怪胎。李先生不算是這種人。在科學圈裡他都只有一門專精了。在科學外,他的知識和經驗更有限。結果這些年來他被政客搞得團團轉,搞教改、參加經貿會議、地震重建,他媽的什麼屁都搞,什麼屁都搞不好。台灣人天生淺薄也就認了,這是事實。連他老兄都被諾貝爾獎沖昏頭,忘記自己是什麼材料。
我不認識李遠哲,也有很長一陣子幾乎不看台灣新聞了。要我講關於李遠哲的事,豈不是跟讓李遠哲講教育要怎麼改一樣悲哀嗎?
所以我不想說李遠哲了。我改說其他學者。
李遠哲的墮落和失敗不是特例。台灣其他的學者,不分黨派,不分動機,其實也都是一堆李遠哲。只是有人得勢,有人只能在報紙上發牢騷。不到一年前,李家同在報紙上問為什麼南投竹山的梅子醬不能像英國果醬那樣高價賣到全世界。李家同的道德高度當然高於李遠哲。但是換他處理「南投竹山梅子醬」的行銷,他也一定會完蛋。英國果醬之所以貴,是因為一堆人想當英國人又沒辦法當英國人,只好買瓶果醬,學英國人喝下午茶。說那個東西是果醬,還不如說是假英國人幻想自己是英國人打槍打出來的一整瓶。南投竹山梅子醬要賣英國果醬的價錢,味道根本不重要,重點是消費者必須想當南投竹山人。對不起,就算是到了烏干達,也沒人把南投竹山當成高級品味的象徵。每個人都討厭英國殖民,每個人卻都喜歡像英國貴族一樣在草地上撐著陽傘悠閒喝下午茶。南投竹山?南投竹山個屁。
李家同照樣是個不錯的學者,但他一樣看不到事實。或者是他也不敢說出事實。如果南投竹山人要怨,就怨自己不是英國人吧。如果竹山梅子醬可以賣出好價錢,我敢說我也可以在任何一個非洲國家找到更好吃的食品。問題是為什麼餐廳不賣他們的菜?道理很簡單,有人哈日本,沒人哈非洲。
教改會失敗,其實早是意料中事。世界上稍微有點錢的國家,很少對自己的教育滿意。其實每個國家應該都玩過教改。事實是不管在什麼國家,教育最多只能做到點的成功,甚至不見得能複製成功個案。一樣米養百種人,我相信總有個百分之幾的老師是天生適合教書的。他們可以把野雞學校的放牛班照樣整批送進大學,但是這種成就絕不可能經常發生。教改之所以失敗,就是因為他們替自己找了做不到的目標。他們根本不誠實。
我不否認什麼環境下都有成功個案。但是沒有好老師、沒有好學校、沒有好家長、沒有好同學、沒有好環境、沒有好文化、沒有好的外在條件,甚至還沒有好的DNA,能有幾個人成功?前面說的條件都不可能大量複製。教改的基本假設是就算以上所說的條件全都沒有,只要有從上到下的好教材跟好領導,教育就可能成功。我認為這是放屁。當然我不是教育學家,也沒有半點教學經驗,問我教育就跟問李遠哲高分子有機化學一樣可悲。不過至少我還會說幾句實話。我不會給方法,也不會鼓勵人,我會說做不到就是做不到。(編按:原文見http://www.23xx.com.tw/newprog/msg.asp?id=vote2000&class=政治&msgid=65606&posit=270)
扁既連任,猿人悲憤失意,頓起歸心,滿載所鑄之鐘鼓於兩貨櫃輪。猿人將乘桴歸去,二三讀者多有請留以為良師益友者,弗應;但取鐘鼓敲之,曰:「昔多士欲從吾學暮鼓晨鐘之法,吾每靳固之,暮鼓晨鐘於今絕於二三矣!」二三之士,莫不痛之。
初,猿人嘗遊於南美,暮宿山巔,敲鐘鳴鼓。天明,忽有兩嫗詣之,稱是自助遊客,與猿人談甚歡,因索鐘鼓擊之,而為《暮鼓晨鐘》,聲調激烈,醒人腦竅,遂以授猿人。
猿人恆縱性放達,或赤裸罵當道於論壇中。人見譏之為放屁,猿人曰:「 吾以古今中西典籍為食材,科學頭腦任腸胃,論壇充屁眼,貼文當放屁,諸君何為入我屁眼中聞屁味?」(編按:此段似世說劉伶故典,疑為錯簡。)
猿人善談理,又能屬文,其尖鋒辛辣,率然自在。撰文精屁。(編按:秉鋰大,此非白字。)多以屁為之論贊,欲訓時人于自然也。又作《X台灣論》,亦足以明猿人屁道焉。複作《猿人杯燈謎》,甚為低級。另傳有《雪后》一文,擬日後逐鹿首位中文諾貝爾文學獎。
選自《二三列子 猿人篇》
@@@@@@@@@@@@@@@@@@@@@@@@@@@@@@@@@@@@@@@@@@@@@@@@@@@@@@@@@@@@@@@@@@@@@@@@@@@@@@@@@@@@@@@
Comments by 塵緣與八月桂花香:
Todays Internet ecology is no longer the Internet ecology of twenty years ago!
Ugh! The demeanor of 23 masters of yesteryear had already obliterated completely.!!!
It is good as follows:
Must present your sword, when you meet a swordsman.
Not a poet do not write poetry..
The rivake
is gone, but the heroes are immortal.
今日之網路生態,已不是2、30年前的網路生態了!
唉!昔日23諸列子之風範早已蕩然無存了!!!
好一個
『路逢劍客須呈劍,不是詩人莫獻詩』
好一個
『江湖不見,英雄不滅』